第49章 四十八次
後半夜時天降小雨,到天明時分方才停歇。
沈晏帶着滿心凄惶回到他清冷孤寂的家,房門将他與外界徹底隔絕開來,霎時間心底的哀痛讓他再不能自持,背靠門板一寸寸的滑坐在地,再無力動彈。
早晨九點。
門鈴被按響,沒能等到主人的應答,不多時密碼鎖又發出“嘀嘀”的聲音。
沈晏聞聲心念一動,只當是趙檸樂上樓來,不由大喜過望,轉瞬飛速起身,誰知來者卻是他的特助尤方圓。
兩人大眼對小眼,默然片刻。
尤方圓不動聲色的上下一掃沈晏,他仍是穿着昨天的衣服,面色蒼白,眼底也一片青黑,全然一副渾噩落拓的模樣,心下略有猜測,便小心開口道:“您的狀态不太好,是否将會議推遲?”
狂喜過後是無盡的失落,沈晏的心情在短瞬見經歷了大起大落,而趙檸樂的決絕之辭猶言在耳,一想起來就扯得他的心口撕裂般的疼痛,同時也在提醒他一個不争的事實,她不要他了,就像她當初不管不顧的靠近,現在又随意将他扔下。
他有氣無力的擺擺手,“不用,照常進行。”說話便強打着精神回卧室去洗漱換衣。
因為錯開了早高峰,所以沈晏很是順利的就到了公司。
剛走出電梯,總裁辦的秘書傑西卡就迎上來,一臉難言之隐的對他道:“沈總,大沈總…在辦公室等您。”
沈晏一夜未睡,以致于眼睛幹澀不已,加之精神看着實在差強人意,他便戴了墨鏡遮擋強光,也給一身冷厲的氣質更添難以接近的疏離之态。
“知道了。”他淡聲應了句,而後又吩咐尤方圓,“例會晚半個小時。”
華彙娛樂的上一任總裁跟沈括私交甚好,所以沈括常常出入公司大樓,對各部門都熟門熟路,不需要人引導,他就直接找到沈晏的辦公室并且堂而皇之的坐在那張辦公椅上,架子十足。
尤方圓推開門,沈晏随後進去,他也不看沈括,直接交代道:“讓人送杯咖啡給我。”
沈括已經等了将近一小時,早就按捺不住怒火,眼下又不被沈晏放在眼裏,立時就爆發道:“沈晏!你眼裏還有沒有我這個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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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尤方圓拉上門出去,沈晏才施舍似的看向他,同時輕勾唇角,揚起一個諷刺的弧度。以往他就不給沈晏好臉,而今更是極盡羞辱之能事,他擡手指指墨鏡上的反光,“怎麽沒有?你的醜态不在這上面嗎?”
“混賬!”
沈括便是平庸無能,可身出名門讓他有心高氣傲的底氣。他常年在沈老爺子面前裝鹌鹑,好容易熬死了沈策,還沒開心幾天就由沈晏踩着自己上位了,他早就滿腹怨氣,加之此行本來就是有事找沈晏對質,更是借機發洩不滿,“別以為老爺子欽點你為繼承人你就能目中無人!”
“我好歹是你的父親,若是被外界知道你忤逆犯上,且還為一己之私鏟除異己引起股票動蕩,你以為你還能順利接手家業嗎?!”
他狐假虎威叫嚣一通,然而沈晏卻是面色不改。
此時傑西卡端來咖啡放在會客區的茶幾上,見父子倆之間的氣場不對盤,立馬眼觀鼻鼻觀心的趕快退出去。
沈晏端起杯子,微微抿了一口,“我沒時間跟你廢話。如果你是為了顧雍的事來找我讨回公道,那你肯定要失望了。”
“常年累月挪用公款私用,涉及金額超千萬計,同時還迫使員工做假賬,樁樁件件,證據确鑿,警/察局已經在跟進,”他看了眼時間,“你現在去他家的話應該還能見最後一面。”
“否則,再見就是庭審之時,”沈晏說着向前走了幾步,端着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到沈括面前。他今天心情不好,剛巧沈括又不知死活的撞上來,所以說話是半點不顧及情分,字字紮心,“你也不用為他擔心,他肯定會如我的願在裏面待很多年。”
“而現在這一切,只是針對你的開始。”
隔着漆黑的墨鏡,無法看到沈晏的眼睛,正是因為如此,所以聽他用他冷徹透骨的語氣說出這些話,才更讓沈括不寒而栗。
只是他想不到沈晏對付他的理由。
沈括顫着手指着沈晏,“你不能這麽對我,我是你爸爸!”
沈晏耐心告罄,将他視作蝼蟻不願再周旋,言語間都是輕蔑,“哦,可我就是要整你。”
“你…”沈括突然想到一個可能,他滿臉驚慌又不可置信的問,“你是不是知道了什麽?”
“你覺得我應該知道什麽?”沈晏忽的對他的話産生了興趣,步步緊逼,“江月明的日記還是沈策的車禍?”
直到沈括離開華彙娛樂大樓,他的腦子裏都在渾渾噩噩的重複沈晏的最後一句話,越想越覺得毛骨悚然,不住的告訴自己沒有第二個人能知道那些他竭力隐瞞的真相。
顧靈正在車上等沈括過來,隔着車窗遠遠看到他跟中了邪似的嘴裏念念有詞,又搖頭晃腦,心下不免疑窦叢生。
她揪心自己哥哥的事,顧不上凸起的小腹隐隐作痛,沒多猶豫就打開車門小心往沈括那邊去。
“沈括!你怎麽回事!”她捧着肚子大聲道。
聽到妻子的聲音,沈括大夢初醒,他幾步上前扶着顧靈的腰,“現在肚子還在疼嗎?”
“還好。”
他們結婚多年,好容易才懷上一胎,自然事事小心,不過醫院的檢查結果卻說她坐胎不穩,要卧床休息才行。
也就是最近為了哥哥的事,顧靈才憂心過度,畢竟那是顧家唯一的男丁,看的跟眼珠子似的要緊。
“沈晏怎麽說?”
沈括既悲憤又無奈,“那個逆子跟沈策一樣陰險,完全講不通道理。”
“那怎麽辦?”顧靈的心瞬間就提起來,“難道真的要讓我哥坐牢嗎?他現在連孩子都沒有!就這麽進去了讓我爸媽怎麽辦?!”
她本來就生的嬌弱水靈,眼下又是梨花帶雨般惹人憐惜,讓沈括的心都揪了起來,抱着人不斷安慰,“我再想想辦法,再不濟去老爺子那裏說。”
話雖如此,他也知道希望渺茫,如果不是老爺子授意,他又哪裏會半點手段都行不通。
“沈晏壓根就不把你當他爸爸,我可憐的哥哥哪裏得罪他了,竟然讓他下死手整他嗚嗚嗚…”顧靈的眼淚撲簌簌的掉個不停,不免心緒大動,連帶着肚子裏的胎兒也跟着毫無分寸和章法的動彈。
刺痛接連從腹部傳來,甚至愈演愈烈,她驚恐的抓着沈括的手尖聲大叫,“肚子!沈括!我的肚子!”
…
趙檸樂一整天都心神不寧的,腦子裏那個叫“沈晏”的禍害作亂不止,讓她恹恹兒的做什麽都提不起勁。
下午最後一節課是體育。
彼時落日欲将西斜,極盡所能的散發着最後的餘熱。
籃球場邊種了一圈梧桐樹,自由活動的女生三三兩兩的聚在一起看男生打球,間或還點評幾句。
“我們班的男生太菜了,還敢跟體院的叫板,不知所謂。”
“就是,長得也沒人好看,他們怎麽那麽不自量力啊,話說下個月有籃球賽吧?我們院別想贏了。”
“還是有機會的,如果沈晏回學校的話。聽學姐說,他大一剛入學的時候參加過一次體育老師組織的友誼賽,體院的男生完全不是他的對手。”
“他最近又沒什麽行程,怎麽都不回來上課啊?”
很快,女生的話題就轉了向。
沈晏沈晏!哪裏都是沈晏!
趙檸樂跟班裏的其他同學很少來往,幾個室友喊她一塊兒打羽毛球也沒興趣。前半節課跑了八百米,她覺得口渴買了根雪糕靠着梧桐樹邊吃邊發呆,誰知道還是逃不過沈晏的魔咒!
她賭氣似的踢了樹一腳,倒是沒注意力道把腳趾給踹疼了,生動诠釋了蚍蜉撼大樹的含義。
沒辦法,她只得就地坐下來。
陽光傾斜,拉長了地面的倒影。
趙檸樂背對着籃球場看自己變形的影子,梧桐葉照在她頭頂,不自覺思緒就飄忽起來…
如果是綿綿下雨天,雨滴打在葉面上,她的背影定然顯得蕭索又孤寂,哎,還真是一個失戀了的小可憐呢!
雪糕吃完,趙檸樂也回神,正要起身去扔掉小木棍,卻不知從哪飛來的籃球“砰”的砸到她頭上,愣時眼冒金星,腦子“嗡嗡”作響。
周圍同學的聲音從遙遠的地方傳來,他們的臉也一瞬間堵住了她的視線。
尤其以一個身穿紅白秋衣的男生神色最為焦急,“趙檸樂?!趙檸樂?!”見人久久不能應答,他還伸出手就要扶上趙檸樂的胳膊。
“別碰我!”腦子雖然不太清醒,但趙檸樂基本的判斷力還是有的,始作俑者就是這個男生!所以她毫不猶豫的揮開他。
女神好不容易落單,男生在朋友的慫恿下使了這麽個搭讪的損招,效果不僅不符合心中預期,反而适得其反,他心下讪讪,被趙檸樂瞪一眼後再不敢動作。
趙檸樂恢複了些神智,當下就擡手小心觸碰被砸的地方,果不其然摸到一塊凸起。
男生的隊友還在撺掇這什麽,那麽多雙眼睛看着,男生面子上過不去繼而暗觑她的臉色,試探道:“我送你去校醫院包紮一下吧?”
趙檸樂遭了無妄之災本來就滿心不快,加之心情低落就更沒了好臉色,她半點都不想再見到這人的臉,直接冷聲道:“讓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