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生活是苦的。

這是葉勉聽到岑缺說“工資沒發”時立刻想到的一句話。

對于他這種從來衣食無憂,這麽多年最多是抱怨考試太難、工作太多的人來說,難以想象拮據到不敢多吃飯的日子是什麽樣的。

幹體力活的人,瘦得像脆生生的薄餅,一頓晚飯的構成是幹巴巴的饅頭和反複利用的礦泉水瓶接的自來水。

葉勉知道,眼前這人跟自己毫無關系,可那股從心底裏湧出來的心疼卻真實發生着。

“等會兒還繼續開工嗎?”

岑缺點點頭:“今天要趕工。”

葉勉心裏酸得像是有個頑童擠了一斤的檸檬汁然後把他的心髒泡在了裏面。

“不能請假嗎?”

岑缺看着他,疑惑地一笑。

“我想和你聊聊,”葉勉說,“很重要的事。”

“對我來說,最重要的事就是賺錢吃飯。”岑缺拍了拍褲子上的土說,“這地方不适合你。”

他指了指葉勉的褲腿:“髒了。”

褲腿髒了,鞋也髒了。

可葉勉只是低頭看了一眼,又擡起頭來對岑缺說:“這地方也不适合你。”

“你住在那邊的板房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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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工程結束之後你去哪?”葉勉問,“跟着施工隊去下一個地方?”

“不知道。我是臨時來的,臨時工,跟他們施工隊沒關系。”

岑缺眯了眯眼睛,看葉勉沒有走的意思,只好認輸:“出去說吧,這兒灰太大。”

他帶着葉勉往外走,路過板房的時候,葉勉說:“這裏連個門都沒有,晚上蚊子不少吧?”

“睡着了也不在乎什麽蚊子不蚊子的了。”岑缺走在前面,“大家都累得很,沾枕頭就睡了,不影響。”

這就是岑缺的生活。

他們走出工地,站在馬路邊,葉勉問他:“晚上幾點開始?我還沒吃飯,陪我吃個晚飯吧。”

岑缺搖搖頭,拒絕的理由都不肯給葉勉。

葉勉算是發現了,自己現在不僅拿傅唯一沒辦法,拿這家夥也無可奈何。

他苦笑,跟自己說你認命吧。

“那我去趟便利店。”葉勉看他,“去便利店你可以陪我一起吧?”

岑缺沉默地看看他,最後點了頭。

兩人去了便利店,葉勉買了兩個飯團和兩瓶飲料。

“去那邊坐吧。”葉勉叫上岑缺到便利店的休息區,他先坐下,給對方拉開了椅子。

“我衣服髒,不坐了。”

一句話,紮得葉勉心都成了篩子。

他猛地起身,把身上的襯衫脫下來,鋪在了塑料椅子上,然後只穿着背心的他指了指那把椅子:“現在不怕弄髒人家的椅子了,坐吧。”

岑缺苦笑不得:“但你衣服會被弄髒。”

“髒了就洗,又不麻煩。”葉勉拍拍桌子,“快點,我餓死了。”

岑缺猶豫了一下,抽出桌上的紙巾墊着手,把葉勉的襯衫拿了起來,搭在了對方的椅背上,然後又在椅子上墊了兩張紙,坐下了。

葉勉自始至終都沒出聲,看着他做這些事,心裏更不是滋味了。

等到岑缺坐下,他遞給對方一個飯團,又幫忙擰開了飲料的瓶蓋。

“這是幹嘛?”

“我一個人吃沒勁,你陪我。”葉勉把飲料放到他面前,“你每天要工作幾個小時啊?”

岑缺沒動飯團和飲料,回答說:“十幾個小時吧。”

葉勉咬了一口飯團,味同嚼蠟。

“你說有重要的事跟我聊?”

“你認識傅修傑嗎?”

葉勉沒想過如此直接地去跟岑缺聊這件事,他一開始是想迂回着來,慢慢地去了解岑缺的情況,在他看來,岑缺這人防備心很重,就算昨天兩人坐在一起喝酒,也不見得願意多跟他說些什麽。

可是,葉勉等不及了,傅唯一那邊都亂套了。

是就是,不是就趁早說明白。

這才是最好的解決辦法。

更何況,如果岑缺真的是傅修傑,他要不要回歸原有的家庭,也不是葉勉跟傅唯一就能說了算的,最關鍵的是岑缺以及傅家父母的看法。

傅修傑走失這麽多年,當初是因為什麽走失的,又去了哪裏,這麽多年過得如何,傅家父母有權知情,當事人也有權選擇去留。

葉勉突然發現自己對傅唯一開始變得狠心了。

“不認識。”岑缺坦然地看着他,回答得清楚而明了。

這個答案讓葉勉無比意外,他幾乎已經在心裏認定了岑缺就是傅修傑,可對方竟然說不認識。

傅修傑七歲走失,是有記憶的,哪怕過了這麽多年,只要不出什麽意外,肯定會記得自己原本的名字。

但岑缺說他不認識。

“你的父母,”葉勉不死心地問,“雖然這麽問很失禮,但是,你是你父母親生的嗎?”

岑缺眯起了眼睛,靠着椅背,坐得筆直。

“是。”

所以,真的認錯了人?

葉勉的目光投向岑缺手腕上的紋身,他想,難道一切真的只是巧合?

“那為什麽要遮住胎記?”

“因為難看。”

葉勉重新看向他,對方臉上毫無表情,眼裏毫無波瀾。

就像他們第一次見面時一樣,他覺得自己又變成了岑缺生命中的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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