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每個人活着都有自己不願意示人的秘密,也都有自己苦不堪言的記憶。

葉勉面對這樣的岑缺,說不了什麽,也做不了什麽,只覺得心疼和無能為力。

他輕輕地拍着岑缺的背,安撫孩子一樣對他說:“嗯,你說不是就不是。”

此刻的岑缺,像是一個布滿了裂紋的瓷器,只要外界再稍微給他施加壓力,他就能碎成一地殘片。

認識這些日子,就算葉勉再怎麽清楚這是一個外剛內柔的人,也從來沒見過岑缺真的在他面前示弱成這樣。

是失去了珍貴尾巴的小動物,是摔掉了把手的玻璃杯。

葉勉說:“要繼續逛逛嗎?還是我們回家?”

岑缺把臉埋在手臂裏,過了一會兒,慢慢站起來。

葉勉跟着他一起站好,發現岑缺似乎已經調整好狀态,除了眼睛微微泛紅,再沒什麽異樣。

“回去吧。”岑缺說,“剛才讓你看笑話了。”

這怎麽是笑話呢?

葉勉皺着眉看着他走到路邊,又看着他回頭問:“要怎麽回去?”

“陪我走走吧,”葉勉說,“剛才影院太悶,我想透透氣。”

于是兩人就沿着馬路,慢慢悠悠地走在月光下。

起先,他們都沉默着。

之後,葉勉開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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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姨說想跟你見一面。”事到如今,其實一切都已經很明顯,他們不挑明,可都心知肚明,“就算不認,也找個借口,讓她安心吧。”

說出這種話,葉勉其實知道自己有站着說話不腰疼的嫌疑。

他有什麽立場去給岑缺建議呢?

他不知道岑缺經歷過什麽,也不知道岑缺到底為什麽不肯跟家人相認,但岑缺是個明白人,他做這樣的決定,自然有他的理由。

那理由到底是什麽?

葉勉明知不應該問,可他實在忍不住。

他第一次這麽想跟一個人分擔痛苦。

“岑缺,”葉勉說,“能跟我說說嗎?”

岑缺的腳步放慢,望向他。

葉勉索性站住,回看他說:“難道你不想回家嗎?”

岑缺的眉頭鎖緊,在路燈下,眉心像是一口井,讓葉勉一望望不到底。

“我說了我不……”

“我不是非想要逼你,但是,一個人承擔着這些,不累嗎?”葉勉慢慢靠近他,兩人只相距半步,“如果你希望有個人分享你的秘密,我希望那個人是我。”

岑缺微微仰頭,定定地看着葉勉。

“當然,你可能信不過我,”葉勉笑了笑,“但是,別太累。”

他說完,嘆了口氣,轉身要走:“走吧,回去了。”

葉勉剛邁出一步,手腕被岑缺拉住了。

他扭頭看向拉着自己手腕的那只手,目光才剛觸到對方的皮膚,岑缺就已經放開了手。

岑缺說:“如果你幾乎沒讀過書,走在路上甚至連有些飯店招牌上的字都認不全,渾身都是傷疤,做得最多的是幹農活,進了城發現自己只能在工地幹苦力糊口,你會願意被認識的人發現嗎?”

岑缺突然靠近,他們兩人幾乎要貼在一起。

他輕聲對葉勉說:“我不是傅修傑,不是生長在家庭條件不錯的城市,沒有疼愛我的父母,沒穿過好看的衣服,沒吃過昂貴的零食。我是岑缺,小時候稍不聽話就會挨打,柳條抽出的疤到現在還跟着我,我腳心還有被滾燙的爐鈎燙過的痕跡,我以前穿的衣服都是撿村裏別的孩子的。養我的人被火燒死了我才離開了那個地方,發現火車票原來需要身份證才能買,但是我根本就沒有。我穿着破爛又髒兮兮的衣服進城,憑着僅有的記憶在城市裏輾轉。我沒看過電影,忘了黃金糕的味道,我站在十字路口,發現無論走哪條路都到不了我的家。”

“岑缺……”

“葉勉,我不是傅修傑,傅修傑不應該是這樣的。”

岑缺的一滴眼淚毫無預警地滑落下來,但他依舊眼睛都不眨地看着葉勉,說:“我怎麽能讓他們看見這樣的傅修傑呢?我哪兒配得上傅修傑這個名字呢?”

這句話一出,葉勉心裏努力撐着的堡壘徹底被沖垮,連傅唯一都沒見過他掉眼淚,今天卻站在路邊,流着眼淚把岑缺抱在了懷裏。

岑缺一動不動,任由他抱着。

葉勉疼惜地抱着他,強忍着讓自己看起來哭得不那麽狼狽。

“別這麽說,”葉勉輕撫着他的頭發,“你是最好的自己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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