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葉勉有種不好的預感,上一次岑缺在自己家門口放東西也是這樣,歸還跟他有關的一切,然後消失不見。

盒子裏的信還沒拿出來,葉勉已經開始手心出汗。

他端詳了一下那個鑰匙扣,發現這并不是自己送給岑缺的那個。

兩個鑰匙扣一模一樣,但當時他特意讓店員在那個小鎖頭上面刻了岑缺的名字,而這個,是刻了他的名字。

葉勉看到這個之後,松了口氣,笑了,他覺得這可能是岑缺想送他禮物,但不好意思當面拿給他。

“真會吓唬人。”葉勉拿着東西回到屋裏,準備看完那封信再去找岑缺。

然而越看越不對勁。

禮物是真的,岑缺話裏有話也是真的。

就像之前岑缺說的那樣,他沒上過什麽學,這封信上的字寫得很幼稚,字體看起來像是一個小學生咬緊牙關認真寫下來的。

在信裏,岑缺說為了寫這封信,他特意去買了一本新華字典,遇到不知道怎麽寫的字,就去翻字典。

看到這裏的時候,葉勉想象着岑缺坐在群租房裏握着筆認真寫字的模樣,覺得有幾分可愛,可是繼續往後面看,他的眉頭緊鎖起來。

今天的岑缺無比坦率,他向葉勉坦言自己在任何人面前都自卑又忐忑,他膽小如鼠,不敢面對自己的愚笨和潦倒。在最開始,他是迫切想要回到自己家人身邊的,而且這種情緒跟随了他将近二十年。

在過去這麽長時間裏,在他八歲開始的另一段人生裏,他無數次試圖逃離那個他連名字都沒聽過的地方,但無一例外失敗了。

他被送到那裏,以三千塊錢的價格如同商品一樣被賣掉。

他永遠記得那個把他帶離原本生活的男人的長相,如果可以,他甚至願意以命換命,跟那人同歸于盡,因為,那個人早就毀掉了他。

他也永遠記得買下他的那對夫婦的長相,看起來淳樸忠厚,女人一見了他就抱着叫兒子,他不停掙紮,她一邊掐他一邊笑着罵他不聽話,男人連連跟人販子道謝,說人販子在為祖上積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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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被那對夫婦帶走,綁着手腳扛進了破舊的土屋。

他被告知那将是他未來生活的家,他們是他的爸媽。

可是他知道,這不是他的家,他家裏幹淨整潔,有沙發和電視,有喜歡趴在他身邊睡覺的弟弟。

他也知道,他們不是他的爸媽,他媽媽溫柔愛笑,喜歡變着花樣給他們兄弟倆做好吃的,他爸爸也疼愛他們,一有時間就陪他們玩。

那時候,一家四口經常一起出去玩,去公園放風筝,去外地旅行,雙胞胎穿着一模一樣的衣服,走到哪裏都是被人羨慕的。

但就是這樣的人生,突然被剝奪了。

第一次逃跑在八歲,他被打得體無完膚,那時候的他完全無法理解為什麽會有這種人,買賣別人家的孩子自己來養,而且,一整個村子都這樣,半數以上的男孩都是買來的。

他那次逃跑失敗,還沒跑出多遠就被同村的人撞見,抓着他給送了回去。

無休止的挨打挨罵,他絕食以示抗争,然而那對夫妻為了不讓花的錢打水漂,掰開他的嘴往裏面灌粥。

他像是被圈養起來的寵物,每天被鎖在一個連燈都沒有的小倉房裏,在黑暗中,他一遍一遍複習着爸爸媽媽和弟弟的樣子,生怕因為眼前的噩夢而忘了那些美好的人。

他太想念他們了,想被他們抱抱,想在他們身邊放肆地哭一場。

他想掐掐弟弟的臉,抱怨說都怪你讓我去給你買刨冰。

但是抱怨之後,他還是要跟弟弟抱在一起,跟弟弟說但是我不生氣,等會兒你也給我買個刨冰我就原諒你。

他幻想着他們的重逢,沒想到幻想了二十年。

岑缺好幾次差點就死了,要不是那對夫妻對自己的三千塊錢有執念,他可能早就成了埋于田地的白骨。

他渾身是傷,大都是被他們打出來的。

到了後來,他終于意識到,只要他們活着,只要這個村子還在,他就掙脫不了,無法離開,想要活着跟爸媽弟弟見面,只能假裝屈服。

于是他學乖了,十五歲的時候終于肯放棄對“傅修傑”這個名字的執念,為了活命,他當起了岑缺。

他管那兩人叫爸媽,主動幹起農活,百般讨好他們讓他們對自己放松警惕。

他計劃着要如何走出去,他甚至不止一次想殺死他們。

終于,在他十七歲那年,一場大火燒死了為他制造噩夢的人,當時他其實就站在距離那裏不遠的地方,可他沒有救火,只眼睜睜看着。

他不知道他跟大火中的那兩人誰更罪惡一點,但是他知道,他自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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