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二十回』獵澀?

? 秋末幹枯,茵蔥的草場只剩下黃禿禿一片。每年九月的獵狩是郝邬族最隆重的比賽,族裏所有的青年都踴躍參加,大家在曠野裏騎射,一個半時辰內回來,誰手上打的獵物最多,誰就是今年獲勝的勇士,那是一種至高的榮譽。

不遠處的操練場上彩旗飛揚,大上午的人還沒去,就已經聽見那邊震天響的鑼鼓。

蕪姜坐在小窗前,對着銅鏡把劉海用細簪別起,又将新買的額飾沿着眉心垂下。她的額角在母妃懸梁那一幕,被撲簌掉落的簪子留下一道細小而永久的疤。打小梳劉海,是不想看見疤痕把傷痛念念難忘,後來曉得了梁皇在找她,才刻意地遮擋住眉尖小痣,怕不知甚麽時候被從前的舊人遇識。

這是她第一次露出光潔的額,那際線豐美、細發絨絨,這樣的女人常常有一雙清澈靈閃的眼眸,無論年歲多少總能輕易将人勾動。蕪姜扳好墜心的珍珠,又用指尖在胭脂盒裏輕剜一點紅,塗在唇上含了含,瞬間唇兒也嬌媚起來。她看着鏡中的自己,只覺得陌生又熟悉,然而卻天生的喜歡。想起從前母妃也這樣,她那時候還小,總是一目不錯地站在妝臺前看宮女給她裝扮,一道道繁瑣工序下來得用一個時辰,看去多麽神聖。

阿娘在背後給蕪姜梳頭,睨着姑娘鮮美的嬌顏,笑眸間溢滿贊喜:“時令開春,花兒就想要争奇鬥豔;姑娘為情郎動了心,一夜之間便學會了梳妝。”

蕪姜聽得臉紅,便站起來,把胭脂也往阿娘的唇上塗:“阿娘取笑人。誰也不是蕪姜的情郎,我打扮了給自己看。”

婦人也不戳穿她。夜宴當晚夫妻二人早歸,正想出去接姑娘,透過窗子卻把那一幕恰好看見。竟然是只小辣椒呢,忽然把那小子的脖頸摟住,時間過了很久才進屋,嘴兒紅腫腫了兩天才消下去。

後來兩個人便躲來閃去的,他看她、她就橫他,她看他、他就背過她,誰也不和誰說話。傻樣兒,過來人的眼睛最毒辣,不喜歡才怪。

“蕪姜,蕪姜!”聽見門外女伴在叫,就催着蕪姜快點兒牽馬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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操練場上喧嚣熱鬧,參賽的青年都已高坐上自家的駿馬,姑娘們盛裝相迎,扯着馬缰和他們說話。那青春洋灑的美好年歲,愛情的味道便在眉來眼去間流淌,一個個都在為心目中的英雄鼓勁。

蕪姜走進場子,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孤冷的蕭孑。他惹了她,她就不給他洗衣裳,此刻着一襲修身斜襟長袍滿帶風塵,那側影清朗而勁武,墨發揚灑,看上去竟像個開疆辟土的将軍。族裏的姑娘們遠遠看着,笑容裏滿是傾慕,他卻視若不見。他好像天生有一種氣場,讓人仰視,卻望而怯步。

“快看,蕪姜,那是你家的項參軍!”

“呀,你怎麽給他騎了那樣一匹馬兒?老馬跑不快,看不把他拖累。”女伴們暧昧地扯着蕪姜的袖子,擠眉弄眼叫她看。

蕪姜橫了一眼,假裝沒看見。

已經三天互相不理睬了,今早上又鳳眸濯濯的,想問她借馬,但他不開口示軟,她這回就不吃他那一套。若不是為了勝出者那筆豐厚的賞賜,她其實還不想讓他參賽呢,怕他借機跑掉。這會兒身下騎着阿耶的老馬,看起來有些蕭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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蕪姜便促狹地掖起嘴角,偏花枝招展地從他眼目底下晃過。

蕭孑跨在馬背上試弓箭,周圍姑娘們幫着小夥子擦汗送水,時不時嘤嘤嬌嬌竊語。若放在過去,他必定滿心不屑,怎生這會兒卻覺得莫名落拓……和寒酸。想起那小妞滿心崇拜地站在自己目下,被一群騎兵豔羨打量的一幕。

果然有些味道不能嘗,嘗過了之後再缺,就斷不掉了。

“哦,她今日身體些微不适,正在家中小歇。”蕭孑容色冷淡地搪了個謊。

只話音才落,卻看到那丫頭被幾個女伴簇擁着往前方掠過。着一襲藕荷色百褶裙兒,半袖小衫在腰間收攏,把少女婀婉的身段勾勒。那眉間綴着珍珠額飾,櫻櫻小唇上還抹了胭脂,看起來氣色不要太好。

還是頭一回見蕪姜暈染紅妝,那嬌那紅,竟是另一番別樣風情的妩媚。一時周圍人們的眼眸都跟着蕪姜轉,有騎兵問蕭孑:“看起來根本沒病啊!項參軍,你家的小美人今天怎麽不黏你?”

“我們郝邬族的姑娘都需要哄,要是惹了她生氣,就快快甜言蜜語把她哄回來!”有眼尖的看穿,迅速接過話茬。

“是啊是啊,哈哈哈——”青年們便善意地調侃起來。

蕭孑臉上有些挂不住,一雙冷長的鳳眸隔空看住蕪姜。本來以為她定會被唬着走過來,結果竟然只是橫了他一眼,便攜着裙擺徑自走到臺前的矮凳坐下。

賽場上秋風習習,把她的裙裾與烏發随風舞動,那紅紅小嘴兒半張,倔強的小鼻子真讓人忍不住想啃一口。

哦,蕭孑這會兒才後知後覺地想起來,這小妞已經許久沒和自己說過一句話了。

戒食看着師哥試弓箭,滿腹都是不放心:“師哥,你該不會騎着騎着就跑了吧?我可告訴你,你要是敢跑喽,我就敢把那丫頭帶回中原去,送到你老子府上做兒媳!”

蠢貨,一匹老馬能跑到哪裏去?

蕭孑盯着不遠處蕪姜的側影,那荭荭半啓的唇瓣漸漸在目中放大,殘留在心中的美妙體驗便崩塌了高築起的意念。

冷觑了戒食一眼:“你去把她給我叫過來,就說我有事找她。”

“呃,”戒食回頭看了看,一口烤肉差點兒嗆住——美得不像樣了,不肯去:“我說怎麽好半天悶在屋裏不出來……我不去,是誰先惹了她,誰自己去圓場,我怕被她抽鞭子!”

只話音才落,屁股後面就被重重搡了一腳:“叫你去你就去!叫不過來別怪老子真把你甩了,到時候你在這裏也留不住!”

天底下最沒情義是師哥,他在他心裏就是一坨屎,只好憤憤然地穿過人群。

——*——*——

“姜姜~~~”蕪姜正在和小姐妹說笑,就聽身後傳來一聲麻僵僵滲人骨頭的輕喚。她知道是他那個膩來膩去的胖師弟,假裝耳聾聽不見。戒食又很沒骨氣地複了原聲:“嫂子,我師哥叫你過去一下。”

“嘁嘁嘁~~”姑娘們回頭看,看到是個袈裟反穿的大胖哥,滿面谄媚地站在身後,不由捂嘴吃吃笑。

戒食覺得很丢人,天底下的女人都是老虎,他一看見女人就局促腿軟。但是想起師哥的要挾,只得應着頭皮道:“我師哥說他錯了,他要給你親自道歉,你不肯過去,他在場子裏過不來。”

蕪姜不動,眼眸悄不然地往賽場裏瞄了瞄,果然這會兒正滞滞地看過來呢。那英健身軀騎着匹老馬,一雙鳳眸潋滟,似欲言又止,竟然還有點讨好的意思……哼,也許又在裝可憐,她可沒那麽容易上當。

蕪姜抱着膝蓋:“我不去,我腿酸。”默了一下又撅着嘴兒道:“……那他可有說他錯在哪兒了?”

欸,戒食就知道還有戲了。他想,反正謊話都已經撒了,也不介意撒得更大一點兒,先把人哄過去再說。

便長吸一口氣道:“他說他不該吃了你的小嘴還不承認;不該那天晚上被你親了,又反過來把你啃了老半天,第二天還騙你是條毒蟲爬過。他說他平時故意對你冷,是怕喜歡上你以後難以自拔。其實我師哥這人吧,就是嘴硬心軟,我被他淩虐了這麽多年,還是頭一回見他對你一個這樣上心。這要換作別的女人,別說親你了,你要是敢親他,他就敢立馬割掉你的舌頭去喂狗……”戒食越說越順溜,幹脆豁出去不管了:“他還說你今天可漂亮,看見你坐在臺上被人看,他心裏就止不住發酸。叫你過去他面前站着,不許在青年們跟前繼續晃……”

“嗤嗤~好啊小蕪姜,原來親都親過了,你還說和他什麽也沒有。快說,幾時背着我們幹的小壞事?”

“快別折騰我們的項參軍了,你看他,眼睛都定在你身上移不開了。”

……

周圍女伴們的表情簡直不要太暧昧,蕪姜聽不下去了,抓起板凳撲騰站起來:“死胖子,你快給我閉嘴,再說下去我先割了你大嘴巴!”

“撲通——”板凳砸下來,戒食話還在嘴裏,人已吓得抱頭鼠竄。

逗得女伴們笑不停,紛紛站起來,推着拉着蕪姜下臺去。

那邊廂蕭孑正蹙着眉宇,看胖子手舞足蹈也不曉得在掰些什麽,一回神便看到蕪姜一挪一挪心不甘情不願地走了過來。那鍍了妝的小臉蛋嬌俏動人,兇巴巴把人愛看不看。

真是可惡得撓人。

他嘴角不經意地扯了扯,木着臉等她走過來:“來了?三天沒理我。”

“道歉呢?”蕪姜勾着衣角,站在幾步外不肯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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