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三五回』相媳?

? 梁皇癸祝很惶恐,當即叫人把燕姬的屍首收了起來,又命宮女們速速将衣裳披起。

言辭耿耿,痛哭流涕,說把人頭挂上燈臺是為了卧薪嘗膽,為了日夜提醒愛将被燒死的冤屈;又說用三座城換回蕭孑的腦袋,只因想讓他能夠魂歸故裏,不想卻被那慕容七拿顆假頭騙了,差點兒訛去他辛苦打下的三座城。

蕭孑默默聽着,只是單膝跪在地上負荊請罪,并不予以過多回應。

癸祝和三個佞臣做賊心虛,君臣四個躲在宮裏縮頭縮腦了三天。本來還怕蕭孑會不會提刀殺進來割了自己腦袋,但見他還與從前一樣,每天除了被老爹押去相媳婦,其餘只在城中騎馬晃蕩,并無其他動作,适才稍微松了口氣。

不幾天便在早朝時候特特給他提了兩階,從三品征虜大将軍晉為正二品鎮軍大将軍;邊關的将士亦各人多賞半月饷銀,外置一套冬常服。

又令全城每家每戶須得各出一名女子與蕭孑相親,解決他的個人終身大事。從官家到百姓,但凡他看上哪家的姑娘,哪家姑娘便不嫁也得嫁。

那消息一傳出去,不出半個時辰的功夫,全城的缟素便消失贻盡,沒有人想再替他多守半刻喪了。藏在暗處的酒肉帶着熱氣大搖大擺端上桌,妓院和賭坊的生意繼續磕磕巴巴,貪官污吏也依舊不敢痛快享樂……蕭閻王沒死,苦日子該怎樣過還和從前一樣過。

最高興的當屬蕭老大人蕭韓,雖然當天去找李屠夫退親,那李屠夫死活不肯,一定要用五十兩銀子擺平,叫他肉疼了好半天。但是兒子沒死,自己憑白撈了個一品公爵,還省了一筆龐大的媒婆費,算算這筆賬又實在劃算。

他樂得合不攏嘴,在祖宗跟前三拜九叩,不曉得陵春城裏的姑娘們多少惆悵。

如意樓是官辦的宴客樓,午後時分,待嫁姑娘們一個個打扮得花枝招展,被官媒領着從三層樓上一直排到大門口。此刻正值細雪紛飛,那門前紙傘朵朵,遠看去好一片花團錦簇。

聽說劫後餘生的蕭将軍要海選嬌妻,那蕭将軍乃是與慕容七皇子并列天下第一的美男子,奈何命格孤煞、嗜殺冷血,姑娘們心中雖戀慕到底卻惶怕,惴惴不安地等候着,盼望被淘汰,又奢望美貌能被他多看一眼。

三樓雅間上小窗半開,落雪夾帶着細雨沿屋檐滴落,落在窗外湖畔上淺唱叮咚。

侍郎家的二八千金美目顧盼,凝着蕭孑清俊的顏骨:“聽說将軍前生孽重,三歲殺生,十三歲上陣殺敵,算算也有十年,将軍可有想過他日卸甲……”

“你要問什麽?直說。”蕭孑着一襲蒼色刺藤紋圓領袍,墨發用青玉绾束,倚在茶座上了無心緒地撚着劍鞘。從大漠沙場歸來的他洗去仆仆風塵,此刻一身隽貴惹人貪看,奈何鳳眸微觑,語氣亦冷冷淡淡。

姑娘怔了一怔,只覺得那眼神看過來似帝王般威冷,叫人莫敢直視。然而這懼卻又催生出情愛,又怕他、又渴望得他的征服。便大着膽子又問道:“那将軍除了殺人還有什麽其他喜好?……我是說,今後一起……不好總是聞見血腥,也須得些琴棋書畫的情調。”

“除了殺人便是放血。還有別的問題嚒?沒有你可以走了。”一群矯揉捏擰的女人,叫人毫無交談的興趣,蕭孑不耐地斂回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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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生心中總是塞滿那個小妞的模樣,想起夜色下她亮濯的眼眸:“項子肅,我今晚跳得美嗎?可有你們中原的女子好看?”、“你是那條爬過她的毒蟲嗎?……那條毒蟲從前一定沒爬過別的女人,我連舌頭都被他爬疼了。”

天下的女人沒有敢跟他,一邊貪慕着他的英姿,一邊又對他戰兢畏恐。倒是她,傻了吧唧地黏上來,喜歡時纏得你沒處是空閑,惹怒了便抽鞭子使壞脾氣。早先覺得惱人得不行,這會兒卻想把她抓進懷裏,當着這些女人的面寵給她們看看。

命張嵇去找人,這許多天過去也不見來消息,不知道此刻正在甚麽地方。狗皇帝雖給他晉了兩階,卻只是賞了個空頭的名號,看起來并不打算再放他回邊關。但沒逼到那份上,他還并不打算反他,希望不要把他逼得太過。

“嗚嗚嗚……”又換了一位姑娘,一路被家仆哄着拖着走上來。身子還沒在凳子上坐下,聲音已經嗚咽開:“為什麽不是姐姐偏偏是我?你們就欺負我這個沒有倚伴的庶女嚒?我不要,我死也不要嫁給一個殺人如麻的魔頭!”

眼睛不看人,只是五指扭擰着手帕。

蕭孑驀地想起蕪姜抵在他胸前,眼睛在他衣襟上蹭來蹭去的小模樣。心裏浮躁起來,便将茶盞一擲,從回廊上繞過姑娘們走了。

細雪初停,公爵府上戒食正在與蕭老爹嘀嘀咕咕,看見師哥沉着一張臉大步将将走進,趕緊把嘴一閉,不說了。

蕭老爹正聽得不過意,急着催問道:“還沒完呢,劫持了個小妞然後怎麽樣?”回頭看見兒子回來,便颠着老腰走過去:“相得怎麽樣?可有哪家姑娘順你的意?”

蕭孑不應,冷漠地擦過他身旁往裏走。

個死龜兒子,打小就這麽一張臭臉,和誰都不親。氣得蕭老爹攆着他的步子大罵:“就不會扯嘴皮子笑笑?這都相了幾十個,回回把人姑娘冷哭!全京城能找的都給你找了出來,存心叫你爹我斷子絕孫麽!”

戒食跟在背後吭哧:“我師哥他心裏有人,他只對那小妞一個人笑,剩下的他誰也看不上。”

蕭孑陰涼地瞪去一眼,低頭看見老爹鬓角的白發,便扯扯嘴角道:“等我三兩個月,開春給你帶回來一個便是。若不然你自己看上哪個,随便把哪個拉回來。”

蕭韓被兒子這猛一回身,差點踉跄撞倒。但蕭韓才不信這龜兒子的鬼話,今次皇上封了他個鎮軍大将軍,卻只言不說放他回邊關,必然是對他心存防患。看這小子整天悶不吭聲的,也不知道內裏在打着什麽主意,從小心思讓人摸不透,就怕在謀算着把那狗皇帝殺了篡位。

蕭家多少年忠烈的牌子可不能砸在他手上,氣得拿起掃帚就撣:“不孝有三,無後為大。等等等,等你帶回來老子早就進棺材了!我但凡還剩一個兒子沒被你克死,也不守着你這個小閻王續香火!我告訴你,今次這親,你成也得成,不成也得成!明天是最後一天,怎樣你也得給我挑一個媳婦帶回來!”

蕭孑木木然挺拔着身軀,只是任由着老頭子打,反正乎無關痛癢,小時候就沒少挨。

正自鬧騰着,看見一名信差風塵仆仆地從外面踅進,雙手打了個拱,遞上來一只包裹:“将軍,從邊塞寄回的要件。”

戒食眼睛一亮,努着嘴對蕭老爹道:“喏,必是那姑娘來催債的!”

蕭韓聞言忙不疊地搶在懷裏,只見裏頭一襲明豔簇新的新娘服,還有兩件姑娘的小衫子和小褲。

他兒子打小還沒受過小妞送東西呢。名聲實在是太惡,小時候其餘王公世族家的小子都有女孩兒送小禮,自個兒子難得十四歲回京城述趟職,立在一群小白臉少年中不曉得多少英姿勃發,一個個姑娘見了他卻都跟見了閻王。天曉得當爹的看在眼裏有多心疼,暗地裏托人做了封假情書送過去。那龜兒子竟看都不看一眼就甩去了樹梢,一雙鳳眸冷冰冰地掃過來:“化了多少銀子?”

把個當爹的窘迫得不行,想他一出生就沒娘沒姐疼,背過身不知拭過幾回眼角。

這可是破天荒頭一次啊!那掃帚吧嗒一聲落在地上,一邊抖着衣裳一邊拷問蕭孑,問是哪家的閨女不走心,幾時竟然被他小子套了去?又問那丫頭這會兒人在哪裏,怎麽光見衣裳不見人?

果然沒死麽,蕭孑嘴角悄然勾起笑弧,懸着的一顆心稍定了定……他倒是沒想到蕪姜還會托人給自己寄東西,還以為她應該恨不得此生與他兩不相見。所以其實還是舍不下他對嗎?雖然知道了他是誰,但依然還是放不開。

也是,那般愛纏人,又哪兒能真正離得了他多久?就是太可惡,想叫他去接人就直說,偏用甚麽新娘服做暗示。

一時間滿心裏都被那情愫占滿,懶得再去回老頭子的話,反正早晚把人帶回來交差就行。

蕭孑用劍梢把包裹提拉過來。

窸窣——

布縫裏忽掉出來一紙信函,彎腰拾起。但見寥寥數行字,怎生卻看得他一下子眉頭蹙起。

那信上說,當夜弟兄們兵分幾路追蹤,匈奴莽匪卻多數已中毒身亡,胡虜亦四分五散不知去向。只找到兩件小衣裳,但不見了姑娘的蹤跡。信末又附嘆息,道命運之事也無奈,嫂夫人那般稚嫩年紀便遭此不堪變故,怕是已無顏再回來見将軍,更不知是否在逃亡過程中又與誰人結為患難姻緣。現一并把新娘服寄回來,囑将軍不要太過傷懷,天若眷顧,有緣總會再見之意。

話說得這般含蓄,張嵇那個莽夫可不識字,必然是叫人代筆。然而甚麽叫嫂夫人遭此不堪變故,甚麽叫怕無顏再見将軍?

蕭孑撩開包裹裏的小衣裳,只見那裙裾下幾點淡淡殷紅,衣領後還有血跡。耳畔不由掠過當日戒食所言——“看見她脖子上戴着鐵環,額頭也被畫了記號,擠在一群女人堆裏推推搡搡着走出來。”心底不知哪兒便驀地抽了一抽。

他曉得她是舍不得死的,那丫頭怎樣也會扭擰着活下去。但不知道這會兒是跟着難民逃竄,還是被那個無孔不入的慕容煜帶走。心中不由焦躁。

蕭老爹還在抖着新娘服問戒食:“難得這小子失蹤了兩個多月,給我找到個兒媳婦。看起來丫頭個子不大,是誰家的姑娘?”

戒食很得意,看師哥這下還想怎麽瞞?那妞做的肉可好吃,要能把她帶回京城養着,他以後哪兒都懶得再去了。

戒食說:“可不是,胡人收養的漢女,今年才十四歲,也不知道哪個筋不對頭,被我師哥迷得不要不要的。”

蕭老爹愣了一愣才反應過來,一巴掌打上戒食大腦瓜:“死胖子,白養活你這麽多年?你師哥他怎麽了?你師哥他英俊威武、所向披靡、人中龍鳳,哪個姑娘看上他那是人姑娘有眼光!”又問那姑娘長得可美嚒?別是個沒人要的醜八怪。

“怎麽可能呢?那我師哥他也看不上啊!”戒食想起夜色下蕪姜被蕭孑吃得粉撲撲的小臉蛋,那語氣驕傲得就好像是自家妹子出嫁了似的:

“長得可漂亮,比那互市上貼的燕姬畫像還要美一百倍。對師哥好得不得了,每天把他膩得寸步不離。又給他縫衣裳,又給他做飯吃,太陽一落山就去操練上等他,沒把部落裏的小夥子們都羨慕死……就師哥這沒心沒肺的,整天白吃着人家豆腐,一邊還想着怎麽把她甩掉。一個二十多歲的大将軍,把人小姑娘摁在河邊欺負,差點沒把人臊死。不信你問他?”

一邊說,一邊對蕭孑翻着白眼。

一席話聽得蕭老爹人生都重新燃起了希望,他才不信那小子到了嘴裏的肉還能扔掉。都摁在河邊吃了豆腐,必然最後是把那啥辦了。

一時高興得阖不攏嘴。他猜一定是兒子不肯帶她回來,姑娘家不好意思直接說,故意用這新娘服提醒呢。便兇巴巴附和道:“混小子,我說怎麽戰都打完這麽久了,現在才舍得回來!他倒是敢甩?!他要敢甩我兒媳婦,老子今天就打斷他兩條腿!”

又問蕭孑:“那丫頭現在人在哪呢?快去給我把她領回來。”

蕭孑英挺鼻梁下斂着一幕陰郁,把蕪姜的小衣在掌心中撚緊。其實那天中午闖進她的閨房,有一瞬間怕走了之後再回來會不一樣,想過把她的身子強要下,也知道那小妞一定不會抗拒自己。但是發現她那兒紅了,後來便強忍着沒有抵下去。

……但願一切還是好好的,那紅不是最壞的猜想。否則她必是怎樣也不肯再挽回。

便把衣裳往包裹裏一塞,扔去不遠處的廂房裏:“找不回來,死了。”

大步将将就往門外走。

“死了……他說死了是什麽意思?”蕭老爹跟在身後,木怔怔聽不懂,又停下來問戒食。

“死了就是沒有了。我還沒告訴您呢,您兒子把那姑娘她爹連累殘廢,又把姑娘一句話不說甩了,那姑娘後來被匈奴人抓走,只怕這會兒早就被糟蹋了。”戒食也看到了衣裳上的血跡。

“狗日的!你知道得這麽清楚,你怎麽不下手救她?仔細她肚子裏還懷着我們蕭家的骨肉。”

啪啪啪,腦袋被煽得可疼。自己造的孽人卻跑了,師哥我特麽在你眼裏就是一坨屎。戒食捂着腦袋:“還不是你兒子說,說要是我敢把那妞帶回來,他就能廢我一條命!”

蕭孑走到門口,肩頭上便挨了一掃帚砸過來。

到了下午的時候,全城的人都知道蕭老爹要上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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