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更新時間2016-7-2 13:56:17 字數:4121
自魔界回來後,我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雖是如此,可法力卻依舊沒有任何的削弱,反而強大的讓我不堪重負,耳後的黑蓮随着時間的推移漸漸變得鮮活起來,越發的殷紅像是喝飽了血一般,随時準備啃噬我的血肉。
每隔五日,耳後的蓮花印便會發作一次,灼熱難耐的痛楚讓我不敢忘記自己的使命,我知道這是父親在提醒着我,可是我知道我做不到,即便是我自己挫骨揚灰我也無法做到傷害蘇裕半根毫毛。
這是回來後的第十天,年前那種難忘的痛感已經發作過一次,我算的清楚,今日便是第二次。
早早将侍女們給遣下去,我一個人坐在雕花窗前無趣的打量着外面的日暮,夕陽西下,一抹濃重的橙光在遠山之邊徐徐化開,如水墨般在宣紙上侵染着,融鑄出別致的光景。
遠山的頂峰上,有兩道身影安靜的立在氤氲的橙光中,溫和的光芒将二人的身影團團籠罩住,合着漸沉的紅日竟給人一種難以欲言的悲惋,宛若是一副穿越千年流落至此的畫卷,不由讓人聯想到昔日的舊時光。
粉衣姑娘看着面前一派光景,嘴角的弧度不由的彎的大了些,片刻,她轉過頭看着身旁一直靜默的少年,俏皮地眨了眨眼睛:“這樣好的日落,你就沒有想和我說的話?”她在魔界休養了好幾日,身子才轉好,便念着下到人間。
少年清俊的雙頰上飛上兩團可疑的緋紅,慌忙地想将雙手在胸前合十,卻被少女伸手按捺住手上的動作,軟膩溫和的觸感在他修長的手上傳來,通達大腦,腦中轟的一聲一片空白,接着白皙的肌膚上又是通紅一片。
不管牽多少次手,他還是這樣容易羞紅了臉。
峫韻抿嘴笑開,轉而放手去輕輕地刮了下他的挺拔的鼻子,嬌嗔一聲:“呆子!”
元正慌忙低下頭,面上無比的羞澀,卻在她看不見的時候,嘴角悄悄揚起一個溫和的弧度。
“呆子!擡起頭來。”峫韻在他面前站住,嬌俏的背影逆光而立,略有蒼白的小臉隐在黑暗中,只能讓人瞧見她微微揚起的薄唇,卻難以分辨她眸中的色彩。
見得元正迷惑地擡起來時,她的聲音低沉溫柔地響起,不同于平常的俏皮與歡愉,而是帶着不明的複雜的情感,“你可看得清楚,我是誰?”
元正不明不白,讷讷地開口回答:“峫韻。”
話音恰落,峫韻輕輕扯開一絲苦笑,只見得一道白光閃過,元正再睜開眼時,卻是跌入一對雙色瞳眸中,左邊為褐,右邊為赤,波光潋滟,如一泓清泉看似清純,如一潭深湖暗藏玄機,她看到他驚恐的呆愣在原地,一雙絕美的瞳眸漸漸蒙上一層水霧,那顆晶瑩卻徘徊在眼眶邊緣一直不願落下。
她是魔,他或許從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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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理在此,他從來遵循。
她此番下一注賭,在這決定她的一生,“從前我慶幸自己是魔,擁有凡人傾盡一生都無法得到的一切物什,如今,因為你為凡人,所以我厭惡這個身份。”
“元正,如果…如果你願意在你心上給我留一個位置,我便願意……”
峫韻面上帶着笑容,向前一步,緩緩伸出手想要撫上他的臉龐,卻在下一刻落下一個空,在他逃離的一瞬間,她的聲音戛然而止。
她瞪大眼睛,依舊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俊朗的少年,只覺得他的容顏如今變得陌生起來,他淡漠地看着自己,好似一朵冰蓮花,清高自傲,無法融化,就連他的聲音如今也變得冷漠起來:
“自古正邪不兩立,我心為佛,心意可鑒,爾為劣魔,自然無法與我一起,施主今日說的話,我便只當做個笑話,此番錯過,施主切莫追來。”
峫韻愣愣地看着他徐徐轉身,夕日下他的身影被拉的修長,帶着決絕與信仰離她越來越遠,從不回頭,從不留戀,從不尋找。
他從未說過愛她,從未找過她,從未關心她,回想起來,她好像都不知道有多少次因為這個與他吵架,雖然他也未來哄過她。
可她怎麽就忘了,他這個呆子,什麽都不會,只會聽師父的話,日日夜夜念經。
峫韻身形僵硬在那,如果她再從前一般厚着臉皮貼上去,說些好話,或許這樣他就不會計較今天的事了,可是現在,那種撕心裂肺的痛楚從胸口傳來,猶如層層堅冰凍住她周身血液,讓她動彈不得。
修長白皙的手尴尬的淩空擡起,溫和的日光從指縫中一縷縷鑽出,将手指照射的近乎晶瑩透明。
那顆遲遲不願落下的晶瑩也在這時悄然落下,不留下絲毫的痕跡。
如果,你願意在你心上給我留一個位置,我願意承受天雷轟頂,化作凡人,與你厮守,共同白頭。
就算是我灰飛煙滅,若能換你一句纏綿,便也終生無悔。
廂房內。
熏煙袅袅,沉悶的木魚聲在屏風後不緊不慢的響起,回旋在典雅的室內,直到門被推開,那木魚聲依舊不變節奏的緩慢敲打着。
“師父。”
元正在梵禪面前坐在,輕輕喚了一聲,蘊藏着淺淺的倦意。
良久後,老者才輕啓唇瓣,卻不睜開眼睛,“那丫頭呢?”
“走了,這一次,再也不會回來了。”
梵禪停下手中的動作,房內霎時恢複寂靜,他睜開眼睛,頗有深意的盯着他年幼的徒弟。
“你可傷心?”
元正微微一愣,無力地扯出一絲苦笑,“浮沉世間,方才回首,不過如夢幻響,這大起大落,能放下也是一種成長。”
梵禪盯着他半響,欣慰地點點頭,沉聲道:“去念經吧。”
梵禪沒有看到元正藏在衣袍下的手緊緊地握住,指甲嵌入肉中的痛感才能讓他暫時轉移下自己的注意力,他清楚的很,他不能心軟。
元正走出房門時,夕陽正盛,将天邊照耀的如火一般的紅耀,遠遠地,他仿佛能夠看到在山的那一邊,有一位粉衣姑娘默然的坐在石頭上,夕陽的流光将她溫暖的包圍着,卻驅不走一身的寂寥。
他擡頭看看天,發現頭頂樹已長得枝葉繁茂,陽光從中流瀉而出在青石地板上投下一片斑駁,他緩緩伸出手,觸到陽光的一剎那,白皙的手指被照耀的晶瑩透明,他閉上眼睛想起記憶中那個俏皮的少女,她笑的時候比陽光還要溫暖,她嬌嗔的時候可人的緊,她纏着自己絮絮叨叨的時候還真是煩人,不過如今他寧願聽上一整天也不嫌膩……
他記得很多很多,她的好,她的笑,她的鬧,一幕幕如一把刻刀在他心上一寸寸記下,變成永世難以忘卻的痕跡,他不是不知道她要說什麽,可是讓她遭受五雷轟頂,他如何忍心。師父說過,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他所求不多,這樣就好。
可是若是他能夠預料到之後發生的事,也許這一日,他寧願摒棄所有的執念與她厮守相伴。
低頭時,一滴滾燙的淚珠落入他掌心,卻灼痛了心髒,他喃喃開口,溫柔無盡,“我,愛你。”
魔音谷景色繁華,一派安泰,空中曾有雁鳴聲過,一聲聲回蕩在谷內,彰顯了誰的寂寥。
一抹妖冶的紅豔默然的立在風口,黃昏的冷風灌滿了她的衣袍,淩空徐徐劃出一道優美的弧度,她墨發如瀑,似上好的綢緞般披散身後,風起時,帶着美麗的色澤緩緩散開,每一縷攜帶着淺淺幽芳随風而去。
冶婆在這兒已經呆了許久,久到一眨眼時便是已暮,若非那道聲音,她恐怕還要站上許久。
“我怎麽記得魔界的冶婆向來不曾到魔音谷?”
冶婆回過神,擡眸看着站在樹梢上的男子,他一襲黑衣飄揚,銀色面具下是兩瓣淡色如歲的薄唇,還有那優美的下巴,她輕笑一聲,不以為然道:“那也是曾經了。”
說罷,轉身走向浣書閣,一天便是這樣過去,半天發呆,半天看書。
慕容尉烨來到魔界已經不是一天兩天的了,他奉妖王之命來看守魔界,只不過說是看守,卻是比在自家中來的還要随意,基本上魔界各個地方他想去便無人能攔。冶婆也懶得多管,反正也剩她一個人來管理魔界了,能有一個人幫忙打雜也是極好的,她沒有理由去攔着他。
她如往常一樣來到浣書閣,一股清幽的檀香味兒夾雜着書卷的氣息悠悠鑽入她鼻內,她深呼吸了一口,覺得這個味道尤其的好聞,整個人都舒心了不少。
只是這一次,她卻沒有絲毫的心情看書,随意翻了翻便放了下來,腳步下意識的走向書閣深處,待到出來的時,懷中便抱着一把古琴,質地上好,泛着溫潤的光澤,幾乎是絲毫塵埃未沾,想來這把琴的主人極其細心的打理過。
她習慣的将它放到書閣外的平臺上,那裏她特地留了一席空位供她撫琴,只不過此刻的案臺上已經浮上一層灰塵,她一拂衣袖将灰塵悉數掃去,才将琴安穩的放上去。
她緩緩坐下,拿過袖中的絲帕一點點的,十分仔細的,又十分溫柔的輕輕擦拭着,仿佛呵護着至寶,生怕一個用力便會刮花手下的物什,看起來是那樣的愛惜。
慕容尉烨跟着過來,卻是不近不遠的在平臺旁的一顆樹上落下,随意擺了一個舒服的姿勢,他轉頭看着那名十分認真的女子。
女子的身影安靜而寂寥,她的神情淡漠,眼睑低垂,卷翹的眼睫毛恰好的掩去了眸中所有的色彩,她素白的纖指溫柔的拂過琴身,卻在不經意間顫動了一絲琴弦,細微的琴音在逸散出的剎那,女子的面容不小心流露出了一抹哀傷。
“愛琴之人為何不撫琴一曲?”
慕容尉烨瞧着她,細微的光線從女子滑落的發絲中鑽過,帶着朦胧而迷離的氣氛。
冶婆擡頭,手下停了動作,眸子中已然恢複從前的漠然,她看似不以為然,可每說一句話,都足以勾起從前的往事,那種沉重是她一直都不願扛起的,而如今她卻可以對着一個陌生人說的這樣輕松,那一剎那,她放下了很多事情,她以為她放下了。
“能讓我撫琴的人已經不在了。”
聞言,慕容尉烨卻是挑眉,“哦?那他去了哪?”
“死了。”
一句清淡的聲音慢悠悠的傳來,宛若一片羽毛的輕重,卻夾雜着千斤重的情愫。
慕容尉烨眸中微有詫異,他盯着面前的女子許久,似乎想要從中找出什麽不一樣的情愫,可是除了冷漠便是清淡,再無任何的情感,良久他才道:“可我怎麽聽說,他被妖王救了?”
沒有等到面前人的回答,慕容尉烨繼續道:“他的屍骨葬于何處?”
冶婆擡眸,對上他的眸子,然後她輕輕一笑,笑的雲淡風輕,可目光閃爍着微淺的無奈與疼痛,她擡起手撫上自己的左胸膛,“我心裏。”
是的,她對他死心了。
那個她曾用着一生中最美的年華認認真真愛過的少年,從此她只喜歡他一個,至此她也只恨過他一個。
然後她問他:“至今,你可有最後悔的事情?”
面前的人半響沒有說話,冶婆也不在乎,只對他道:“你若沒有,可是我有。”
慕容尉烨輕輕開口,聲音微啞低沉,“是什麽?”
“我後悔救了一個人,如果我當初沒有救他,如今便不會想着如何殺死他了。”
她想要殺死他。
因為,她要那個人付出他應得的代價。
慕容尉烨轉過頭,一雙狹長的眸子微微閉起,遮去一切的情緒,他聲音帶了點無奈與哀傷,“你就這麽恨他?”
冶婆将案臺上的入松風抱起,聽到此言,她目光凝在懷中的琴上,“以前恨,現在便沒有了。可是,若我再見得他,我勢必取他性命。”
不恨,并不代表不愛了;不恨,并不代表放下了。她只是累極了這種恨,她想解脫,可她不知如何解脫,她想是不是殺了他她就可以解脫了,至少那個人的死可以讓她不再那麽深的執念。
她覺得,他該死,因為他負了她。可是她忘了,直到現在她依舊是深深念着,想着,愛着那個人,真正的痛苦絕便是來源于他的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