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青瀾靈光

夜色裏火光閃耀,緊随而來的巡城守衛訓練有素。從入夜尋人到擒住匪首,沒有驚動城中百姓,只除了這破廟內的乞丐。

黑燈瞎火的,一撥人來的悄無聲息,走的更是迅疾如風。

流浪漢們哈欠連連又倒頭大睡,一直縮在神像後清醒的圍觀了這場打鬥的程仙,這才松了一小口氣。

看來這地方治安也不好,時刻得警惕性命安危。程仙自顧在心裏琢磨一番,不經意間,看見地上有個東西散着微光,淡淡的,比窗外的月色還多分暖意。

她動作又小又輕,拾了起來。

居然是一塊青玉。

觸之沁涼,有她的巴掌大小,用柔滑的絲縧系了個結。她挪到稍微有點光的地方,便看見這青玉上細致的雕了一只螭龍,還刻了字,不過筆畫有點多,看了又看,最終辨認出是“青瀾”兩個字。

程仙摸着那兩個字,莫名覺得有點熟悉,好像在哪兒聽過似的。

但這點疑惑根本抵不過天降一筆橫財!餓的空蕩蕩的胸膛頓時像被塞進一只氫氣球,帶着她直往上飄,說不出的輕快。

這玉肯定是之前那個盜匪來不及分贓,落在了這裏。這下有救了,程仙攥着玉,三天來積攢的郁氣和頹喪,終于消散了一點。

天才蒙蒙亮,雞鳴聲已是一陣接着一陣,破廟裏呼嚕聲不絕,有手腳勤快的已經爬起來準備去街邊蹲守,程仙因為有了玉,終于積極了一回。

不管是賣掉還是換點東西,乞丐是絕對不能再做了。

昨天那飄着香氣的包子還在腦子裏萦繞不去,突然被一聲踢門聲驚散。程仙驀地回頭,只見門外走進來兩個人,幹淨的衣飾與這破廟環境明顯格格不入。

走在前面那個一身黑衣,他踢開門後,叮一聲将手中的劍釘在地上,大喝:

“都他娘的爬起來!”

兇神惡煞一聲吼,滿屋乞丐驚醒,戰戰兢兢縮成一堆,剛爬起來的程仙又跌坐回地上,小心翼翼往神像邊挪了挪。

大氣不敢喘一口,流浪漢們目光或呆滞或懼怕,看着這兩個衣着矜貴的人在破廟裏亂轉,仿佛在找什麽東西。

“公子,都沒有。”找了一陣,黑衣男子向身後的人禀告。

“可能不在這裏。”

另一個人聲音淡淡的,有些熟悉,是昨晚來這裏噙住匪首的那個男子。

程仙有些詫異,但還不及打量,便聽那黑衣人盯着滿屋乞丐,怒道:

“哪個不長眼的拿了不該拿的東西,趕緊交出來,否則叫爺發現,剁了他的手!”

衆人莫名其妙驚懼交加,有那膽小的,根本沒弄清狀況便開始聲淚俱下的求饒,畢竟大家也就剩這條小命了。

他這話只有程仙聽進去了。“拿了不該拿的東西”,該不會是她手裏的青玉吧?這又破又髒的地方,還能有什麽值得人來找的東西。看這樣子,這青玉不是昨晚那匪首的贓物,八成是這個被稱做“公子”的人落下的。

程仙捏着玉,悄悄擡頭,昨晚太黑只看個大概,現在晨光微熹,只見那男子長身玉立站在破廟中,烏黑發尾散落在深紅錦衣之上,像一筆濃墨重彩的畫,黑的分明,紅的張揚。

他生了一雙好看的劍眉,眉骨挺直,眼角卻微微下垂,乍然一看,讓人覺得溫和無害。此時,他在廟內掃視一圈,不鹹不淡的看過來,正好對上程仙好奇的目光。

程仙自覺擡起手,攤開掌心的青玉,小聲詢問:

“你……你是不是……丢了這個?”

她沒想過隐瞞,主要是這架勢誰敢把玉據為已有啊。可是一開口,把她自己吓了一跳。這是她三天來說的第一句話,完全陌生的嗓音,因為饑渴幹澀沙啞,像破舊的水車費力轉動發出的吱嘎聲,聽起來都費力。

“原來是你這小兔崽子!”黑衣人提着劍搶先一步過來。

程仙下意識把手又縮了回去,藏在身後。

“好大的膽子!”伴随着怒氣的還有劍鳴。

冰涼的劍刃即将襲來,另外一人淡聲制止,“魏川,住手。”

程仙沒有看眼前這叫魏川的黑衣人,趕緊把手伸出去,看着那個紅衣公子,帶着小心的商量,

“一文錢報酬。”

“小赤佬!你說什麽!”魏川一把拿走她手裏的玉佩,暴喝一聲。

程仙被他罵的狗血淋頭,可她實在沒有辦法找到吃的。那個紅衣公子她見了兩次,雖不怎麽說話,但面相溫和,不像是壞人。這玉本來就不是她的,現在理當物歸原主。她也是實在太餓了,才索要報酬。

她不敢要多,就一文錢而已,一文錢應該能買兩個包子。

“給兩個包子也行。”程仙肚子一陣咕嚕響,哪還管什麽臉皮,猶不死心地又說了一句。

但人家已經拿走了玉,收拾她也像捏只螞蟻,她說與不說,都沒什麽用罷了。

程仙心底一陣哀嘆,片刻之後,卻聽到那紅衣公子吩咐魏川,“去買兩個包子。”

直到魏川将兩個熱乎乎的包子拿給她,程仙都有些不敢相信。包子皮又白又軟,經過她的小黑手一抓,頓時沾上幾道灰印。絲絲縷縷的香氣鑽進鼻腔,勾的她都快流出口水。

可是,程仙硬生生忍住了。

電光火石間,她覺得一個不容錯失的機會就在眼前,遠遠比吃這一頓飯重要的多。程仙捧着包子急匆匆攔在即将要走出廟門的兩人面前,

“兩位大爺,請留步。”确切來說,她把希望都寄托在那個紅衣公子身上。

紅衣公子皺眉往後退兩步,停在那裏,魏川極其不耐煩,揮手驅趕,“還要什麽,趕緊滾!”

程仙很有眼色的看明白了紅衣公子眼中的嫌棄,是因為自己身上太髒,可能還臭。她趕緊也退開兩步,怕熏着人家。

她等不及仔細考慮,趕緊道:“兩位大人家中可還缺下人嗎?能不能将我帶回去啊?”

程仙說得急,沙啞的嗓音聽得一旁的魏川直皺眉,但那個紅衣公子倒是沒什麽表情,她腦袋急轉,也管不得其他,一連聲說着她根本不擅長的事,

“我什麽都會,洗衣做飯,打掃院子,提水劈柴、修花種菜……還有,還有我吃的少,很能幹的,不要工錢……”

“不需要。”清淡的聲音,直截了當地拒絕。

程仙抿了抿幹澀的唇,在這兩人擡腳之前,拼命搶救,“除了那些,我還會琴棋書畫、歌舞詩詞、管理商鋪、鑒別珠寶,就是騎馬射箭也不再話下……你們平時閑着悶的時候,我都能派上用場的,再考慮一下吧……”

“哈哈哈……”魏川擡起的腳收了回來,實在憋不住笑出來。

眼前這灰不溜秋的小乞丐,滿臉髒污,只餘一雙眼睛又大又圓,清澈的透亮,烏黑的瞳仁透着十足的認真。可是這樣的認真,實在滑稽的讓人捧腹。大言不慚的小乞丐,讨口飯吃真是費盡心思,難得一張利嘴,都快飄上天了。

這麽說也不奏效,眼見兩人就這樣離開,程仙忽然靈機一動,福至心靈,再出口是懵懵懂懂的語氣,她對那個紅衣公子道:

“神仙哥哥,你是我在這裏見過的最善良的人,廟裏的神明都看得見,謝謝你的包子。”

“放肆!”魏川打斷了她大逆不道的稱呼。

紅衣公子并沒在意,但他卻是看了一眼程仙,慢條斯理地吐出兩個字,“善良……”

程仙看着他,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只聽他語速緩慢似乎是在認真琢磨這兩字。一直都是冷淡的神色,莫名地帶了一絲詭谲莫測的意味,看的程仙心裏有點發毛。

怔楞間,那人率先出門,對魏川吩咐:“帶上他。”

剛出廟門,程仙還捧着包子,一口沒來得及吃,就被魏川拎小雞崽似的一把丢在馬背上,四肢騰空,在她掙紮之前,魏川不耐煩警告:

“小兔崽子,下次再聒噪不休,一身惡臭往公子跟前湊,爺一把給你丢茅坑去!”

程仙自知理虧,也不好反駁,這魏川脾氣真的不好,罵起人來簡直對不起他那張斯文的臉。

一路駿馬奔馳,程仙被颠的五髒六腑都快移位了,可她胃裏空空,想吐都吐不出來,好在沒過多久就停了下來。

幾人停在前方一座清灰的府邸門口,雖然前面還有幾條街,但是十分安靜。剛到門口,府中有小厮來将馬牽走,程仙暈頭轉向的跟了進去。

紅衣公子走在最前方,腳步匆忙,一進府就吩咐,“備水。”

看那樣子,十成十去沐浴更衣,程仙扯扯身上破舊的夾襖,眼中掩飾不住羨慕。好在還有兩個包子,如此心一寬,狼吐虎咽的吃起來。

魏川則召集了府中侍衛,匆匆去了北苑。程仙站在院子裏四處觀望。

這府邸的主色是低調的清灰,轉角回廊連着正廳大院,後面還有假山水池,看起來很氣派。程仙不是沒見過比這更奢華的豪宅,可是在經歷了忍饑挨餓的三天後,再看見這樣的房子,簡直熱淚盈眶。

院子裏有一棵海棠花,雖然已是暮春,花竟還沒謝,一簇簇若霞蔚雲錦,風一吹,滿枝頭花瓣簌簌而落。程仙低頭看着腳上破了個洞的布鞋,站在一地落花中格外磕碜。

小半個時辰後,魏川出來了。

“小崽子,你過來,爺有幾句話要交代,聽仔細了,以後就是這河西府的奴才。這次帶你回來是公子心善,是你積了八輩子的福氣,切莫得寸進尺,否則哪天腦袋搬了家別怪爺沒提醒你。尤其切記公子愛潔,你這一身腌臜污濁,最好饒着走……”

程仙站的筆直,洗耳恭聽。魏川是在給她說這河西府的規矩,無非是他家公子身份及其尊貴,千萬不要冒犯。程仙牢記在心,好不容易有了個能安心吃飯睡覺的地方,自然毫無異議。

魏川前前後後将所有要注意的都交代了。然後進屋拿了一張賣身契出來,他皺了皺眉,問程仙,

“小崽子,我問你,你有名字沒有?”

程仙大大方方的回答:“我叫程仙,歸程的程,仙女的仙。”

空氣寂靜了一秒,魏川神情詭異,終于忍不住,

“噗——哈哈哈,成仙?仙女?哈哈哈哈,你真敢說,你給我等着……”

程仙有些生氣,她的名字很好聽的,這是戳到他哪個點了,笑的這麽欠揍。直到魏川又回屋拿了一面銅鏡過來。

程仙傻眼了。

看着鏡子裏那個蓬頭垢面的小乞丐,一時難以接受,“這……這不是我!”

“哈哈哈哈……”魏川笑的肚子疼。

程仙悲痛欲絕,鏡子裏那個小乞丐又瘦又小,一張臉上都是灰,根本看不見本色,只除一雙眼睛再熟悉不過,和她本來的眼睛長的一模一樣。可又能怎麽樣,這幅樣子和小仙女真是不沾一點邊。

忽然廊下一陣低咳傳來,打斷了魏川的肆意大笑。

那人已經沐浴完畢,站在那裏有一會兒了,顯然,他也聽見了程仙的自我介紹,不過仍是一本正經的沒什麽表情。

他走下來,程仙早忘了要饒着走的警告,擡頭去看他,卻見他微微蹙眉,似乎沉思了片刻,然後吐出兩個字,

“靈光。”

靈光是啥?程仙一臉懵然。

魏川在一旁又想罵她:“小崽子,還不快謝公子賜名。”

賜名?靈光……那她豈不是要叫程靈光?等等,這“程靈光”聽起來怎麽這麽耳熟啊!

程仙愣愣地看着眼前這紅衣公子,有什麽不可思議的猜測從腦海裏一閃而過,再一瞥眼,看見了他腰間那塊螭龍玉佩,青瀾……

程靈光……原青瀾……還應該有個燕扶游……

轟隆一聲,仿佛有巨大的煙花在腦袋裏炸開,又像有一把大錘砸了她一下,她難以置信的看着眼前的人,張張嘴,什麽也說不出來,他竟然是原青瀾!

各種情緒翻湧而來,連日來的疲憊饑餓,像沉甸甸的石頭,最終壓倒了她。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