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西府丫鬟

窗外,一樹海棠靜開,幾縷柔光照進西廂,榻上,程仙正沉沉入睡。

她做了個夢——

叮咚叮咚……叮咚叮咚……牛皮小鼓悠悠響在寂靜的老巷子裏,鼓面上的穿線木珠随着孩童搖起的胳膊晃呀晃。

大手牽着小手,兩個人慢悠悠走。

孩童懵懂地問:“阿婆呀,阿娘去找爹爹了,找到爹爹就會回來吧?”

“仙兒再等等。”

“可是再等我就長大了呀,阿公的背駝了,阿婆的頭發也白啦……”

“阿婆老了,仙兒要快些長大啊。”

“等我長大了,我就去找阿娘啊。”

……

程仙打個哈欠,睡眼惺忪,怔怔坐在床邊。

夢裏有個頭發花白的婆婆牽着她,走在雨後的老巷子裏。記憶的底色已經泛黃,只剩下叮咚叮咚的鼓聲回響。

程仙剛穿來那時候,在一群乞丐裏搶食物被推到牆根撞了頭,原主的記憶都還在,卻變得支離破碎,拼湊出來依稀是:她從遙遠的南疆一路向北,身邊跟着一個貌醜的老仆,兩人的目的地是去京城。可是去京城做什麽呢?

程仙想不起來。

原書中劇情開始的地方,是男主燕扶游帶着程靈光回京。

現在主劇情沒開始,男主還不知道在哪兒,她要去京城嗎?

可原青瀾還在這裏,他一個皇子不待在宮裏,來這偏僻的西北做什麽?

如此一想,程仙慎重起來,在男主沒來之前,最好還是先暗中觀察。

木桌上擺了一面銅鏡,程仙一擡頭就看見了鏡中人影,吓了一跳。

沒洗澡之前實在又髒又臭,一身污濁,根本不辨男女。現在都洗幹淨了,除了頭發沒有營養泛着黃、人有些過于瘦削以外。

鏡中人根本就是她少時的樣子,猛然看到,還以為縮回去了呢。

短暫驚訝之後她就釋然了,程靈光這個人物的長相,原本就是她那同桌根據她的外形寫出來的,最開始的時候,連名字都直接用她的,理由是“程仙”聽起來仙氣缥缈很符合白玫瑰的形象。程仙強烈拒絕後,才改為程靈光的。

現在看來叫什麽都無所謂了。

這個身體雖然和她以前長的一樣,程仙還是發現了不同之處。

兩個地方,左腳心和右手臂。

她的左腳心上居然有一塊粉紅的胎記,看形狀像一片花瓣,而右手臂上有一顆鮮豔的紅痣。

都觀察完了又喝了水,程仙扯扯身上過長的袖子,出門了。

萬萬沒想到,才走過兩條回廊就繞暈了。

一路上只顧提裙角根本沒看路,身上的衣服是容娘拿給她救急的,穿身上空蕩蕩的,活像個瘦竹竿撐着塊迎風招展的布。

“站住!”

忽然一陣厲喝傳來,低頭扯腰帶的程仙差點松了手。

魏川剛從書房出來,便看見一個丫頭探頭探腦站在窗戶下面,真是越發沒規矩了。殿下來河西府隐了身份,就沒有大動幹戈篩選下人。

不安守本分,盡花這些小心思偷窺殿下,今日不好好教訓,這野丫頭就不知天高地厚。

“鬼鬼祟祟地幹什麽!你給我過來!”魏川見那野丫頭還低着頭。

程仙聽出這是魏川,這扯着嗓子的怒喝,配上他那張斯文俊秀臉,怎麽看怎麽像個文弱書生耍大刀。

半天她才想了個稱呼,“魏大人。”

“你是哪……”拔高的聲音在看見走到近前的丫頭時,熄火了。

怎麽沒見過這丫鬟?按魏川的記性但凡有點特別的,邊邊角角他都記着。這丫頭長相一看就遠勝常人,他竟沒印象。

程仙擡着頭,見魏川又是探究又是警惕的看着她,她也警惕起來。

“在這吵什麽?”

原青瀾從內出來,大眼瞪小眼的兩人才各自移開目光。

再聽到這熟悉的聲音,程仙心裏竟咯噔一下。這情景和幾日前可不同,那時候她覺得這人面相溫和,是個翩翩貴公子,現在可不一樣了。

程仙擡頭看他,腦袋裏就像有個缰繩,扯着她自覺把眼前的原青瀾往書上帶:生性暴掠、命主亡神、生而不祥、弑君……

每帶入一個詞,腦袋裏就蹦出來一個畫面,比如,他那微垂的眼角忽然上揚,帶着嗜血的快意,他那看起來潔淨的手會舉着長劍厮殺,滿身血腥……

原青瀾只是聽見門口争吵,随口問了一句,現在見這丫頭一直盯着他看,目光肆無忌憚的變換。

他皺了眉,不過卻看出一點不同來,這不同很快變成眸光中微訝一閃而過。她現在這樣子倒是比前幾天順眼,起碼不會臭烘烘的。

“大膽!”魏川喝住她她沒規矩的眼睛,立刻驚散了程仙腦中的畫面。

原青瀾神色還算溫和:“靈光。”

程仙楞了一下,才反過來這是喊她,原青瀾看起來和前幾日沒有不同,是她自行把人和書上的形象重合,要真重合了,那才是沒救了。

“公子,多謝您帶我回來……”

程仙收回視線,趕緊道謝。只是一旁的魏川聽到原青瀾喊的名字,瞪大眼睛瞅着面前這丫頭,實在難以置信,

“你居然是小兔……”崽子兩個字在看見那雙透亮的眼睛,自覺吞了。

明明那麽髒那麽臭的小乞丐,居然是個秀美姑娘,這太突然了。

原青瀾站在門口,語氣淡淡的:“以後沒有允許不得來書房,在府內也休要聒噪。”

程仙差點脫口反駁,她都不知道這是書房,還有聒噪?一直在聒噪的不是魏川嗎!

還好及時勒馬,她現在的身份是落魄乞丐得貴公子搭救,終成貴人家的小丫鬟,吃飽穿暖再也不用流落街頭,要感恩戴德才對。原青瀾只是在給她說規矩。

要是她按現代人的思維,一上來就反駁,估計不用幾天就被趕出府了。

程仙趕緊态度恭敬地道:“靈光記住了。”

留仙城是邊陲小城,除了原本的地方官府,靠北還有河西府,職權分工上也沒那麽明确細致。天高皇帝遠本來就不受重視,再加上邊城時有盜匪流民聚集,貪那點權勢還沒有踏踏實實掙點真金白銀來的可靠。

不過這河西府的主人,事實上是太/祖時期大将軍徐虎的府邸。當年威震邊關的大将軍,在永嘉帝即位後,鳥盡弓藏,不得不解甲歸田。英雄已遲暮,徐虎現在每天放馬牧羊,空留一座朝廷賜給他養老的宅院空在那裏。

宅子很大,空蕩蕩的,僅有的幾個下人也是原青瀾來了之後,魏川臨時找的。

後山地牢,确切來說是存東西的地窖,隔了二裏地,都能聽到扯着嗓子罵娘的聲音,一聲蓋過一聲,頭兩天簡直有掀翻牢門的架勢,過幾天才漸漸消停了。

“說吧,這留仙城的郡守是不是你綁走了?”

四天後,原青瀾才過來審訊關在這裏的匪首,謝青。

“老子他娘的綁他幹什麽!他那點油水少的不夠兄弟們塞牙,窮酸迂腐,瘦的猴樣兒還偏愛逛窯子,一趟下來被掏空了……哈哈哈……”

魏川在一旁聽得想打人,殿下還說此人曾經是禦前探花郎,這滿口噴髒,油膩猥瑣……簡直瞎了他的眼!

原青瀾跟沒聽到似的,面無波瀾。百姓傳聞郡守大人逛花樓虧空身子在家養病,事實上卻是,這郡守大人他失蹤了。

但這些他不關心,郡守失蹤自有大理寺着人來查,估計過幾日燕扶游就來了。原青瀾又問道:

“你在北邊郁山數十年,可曾見過一種叫‘朱衣曼陀羅’的藥材?”

這才是他此來西北的主要目的。

謝青眯着眼:“朱衣曼陀羅?那是什麽玩意?治腎虛的嗎?你要?”

魏川又想打人。

原青瀾一臉冷漠,将手中的折紙展開,遞給還在嚷嚷不休的謝青,

“就是這個,我現在放你走。十日後,你若送不來半點消息,你那山寨也該修一修了。”

紙上,畫着一棵綠葉紅花的植物,看似尋常,卻不曾見過。

終于從後山下來,魏川拳頭捏咯咯作響,要不是殿下審問期間不許他動手,他早把那什麽探花郎腌臜破落戶腦袋給擰下來。

“殿下,這郡守失蹤一事,大理寺那邊不是說燕小侯爺主動要來查嗎?咱們都到幾天了,也沒看到他啊。”

魏川覺得這燕小侯爺不靠譜,整日吊兒郎當的,瞧啥都新鮮,自告奮勇來西北,怕不是尋好玩。不過小侯爺做什麽與他們無關,殿下找到藥材就回京。

卻聽原青瀾道:“燕四去南疆了。”

魏川琢磨半天才恍然大悟,語氣帶着調侃:“燕小侯爺風流倜傥,千裏迢迢去看小青梅,果然還是正事比較重要啊。”

說起這樁事兒,京中無人不曉。燕小侯爺有個心心念念的小青梅在南疆,那小青梅是國師大人的外甥女,聽說長的天上有地下無,讓小侯爺惦記數年不忘。

“那要得是仙女啊。”

魏川咂摸着嘴,能讓啥都只圖個新鮮的小侯爺追去南疆,恐怕真是仙女。然後他嘴跟瓢似的,順口一句,

“我瞧靈光那崽子也跟仙女似的……”

說的不倫不類毫不過腦子,轉頭見原青瀾不鹹不淡的看着他,魏川一拍腦門,趕緊解釋,

“殿下,屬下絕非好色之人!那小兔崽子別以為洗幹淨臉就不是乞丐了!回去我就讓她到廚房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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