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解語花(一)

程仙從未想到他說了這樣的話, 好像忽然就到了深秋, 短短兩個字飽含了刻骨的寂寥和無所皈依的茫然。

她沒有再動,放松了身體,任由他緊抱着她。這寂靜的夜裏,那些漫天無處安放的神傷,似乎終于尋到一點支撐。

院子裏燈火幽微,随侍宮人将殿門掩上,原寶張大了嘴, 看見廊檐下魏川跟他打手勢,他貓着腰放輕腳步走了過去。

直到程仙覺得她保持這個姿勢腿有點酸的時候,原青瀾放開了她。

程仙幹脆坐在地上, 結果原青瀾給她拉起來,“地上涼。”

平靜的聲音和往日無二,仿佛他之前那個樣子都是虛幻。他已經起身就是不準備跪了, 程仙有點欣慰。

原青瀾住的洗墨宮在原寶的衛章宮後面, 四周都是樹枝掩映,分外清幽。皇子在成年後就出宮建府,有些還要去封地。比如二皇子原淩已經封王, 但他有官職在身母親又受寵,就一直在京城裏。原青瀾今年十七, 已經是目前東六宮裏最大的皇子了。

程仙随意在院子裏走,發現這裏和河西府有些差不多,無論什麽都擺放的整整齊齊。雖然天黑,但廊檐下一排風燈, 并不顯得暗。

只是就這一會兒,随侍宮人都不知哪去了,院子裏就只剩他們兩個,她正到處觀望之前跟她一起來的元寶去哪兒了。

卻聽道原青瀾湊到她身旁問:“你是不是害怕打斷你的腿,就迫不及待的來找我了?”

程仙擡頭看他,有好幾秒都是呆滞的狀态,明明之前不是那種難過要死的樣子嗎,而現在,他微彎了腰,低頭看她,眼睛裏竟然還有一絲促狹的笑意。

被皇後責罰,滿心黯然,抱着她的時候也是一句話沒說。程仙覺得他要喜歡悶在心裏絕口不提,她也不好根據已知的劇情想辦法勸他。

可是這才多久,居然又提斷腿!

程仙沒好氣道:“我可是怕的很呢。但往往最後,被蛇咬的是殿下,斷腿的也是殿下。”

誰知原青瀾不以為意,還把手伸到她面前,掀開袖子讓她看,

“這被蛇咬的傷口還沒好,你來得正好,需要換藥了。”

拉開的袖子那裏,白皙的手腕還是腫的,被一條巾帕包住,邊沿還有點泛青。只是,這麽理所當然嗎!

原青瀾說得一本正經,“這是替你受的傷,你也說我又救了你一次,現在給你個報答的機會。”

偏廳裏,燈火通明,屋內陳設整整齊齊,但同樣的,不知道随侍宮人都哪去了,是原青瀾親自找來的傷藥和包紮物品。

他這傷确實是替她受的,那天那條五彩斑斓的小蛇,要是咬她一口,肯定疼死吓死。程仙便輕柔地幫他拆下巾帕,拿過藥輕輕塗上去。

白玉指尖輕觸在皮膚上,帶着微微的暖,燈影下的少女低着頭,烏發垂在肩頭,一叢濃密的長睫投下一小片陰影,幹淨的像觸不可及的幻夢。

程仙正低頭專心上藥,冷不防原青瀾忽然靠近,反手抓住她的手腕拽住,咬牙切齒地道:

“仙女小表妹?”

程仙一臉錯愕,不知他發什麽瘋,态度忽然就轉變,仙女小表妹又是什麽鬼?

還不待她說話,原青瀾又忽然放開手,莫名其妙地道:“燕四去西北了,不知道還有誰想去。”

程仙不想給他上藥了,揉揉自己的手腕。不過說起燕扶游,他們此次回京,岳黎也跟着一起來的,現在他們來而又去,不知情況如何。

“西北瘟疫蔓延,誰也不願去,燕小侯爺家世顯赫又得盛寵,這個時候主動前往,這份為國赤誠的肝膽,不是誰都有的。”

男主之所以是男主,這就是人物魅力所在。

“為國赤誠的肝膽?”原青瀾緊緊盯着她,然後唇角一挑,帶了抹笑,“我還不不知道他在你心裏有這麽高的評價呢。果然不負青梅竹馬的情意。”

程仙看着他那笑,莫名覺得有點陰陽怪氣。不過也難怪,原書中他就一直各種看燕扶游不順眼。

因為燕扶游不僅是燕貴妃的侄子,以後他的準皇子妃岳黎也會追着燕扶游到處跑。

程仙覺得不能讓反派在心裏埋下嫉妒男主的種子,而是應該心懷坦蕩。她抓住這一點機會,趁機感化,

“大好男兒保家衛國,有所為有所不為,才讓人欽佩。”

“是嗎?”原青瀾撐着矮幾傾身過來,神色莫測,“那你倒說說什麽可為?什麽不可為?”

程仙一時想不到有什麽可為的宏圖大志,但她看着原青瀾,若有所指,“比如心有執念強求結果就不可為,人心,當寬廣一些。”

原青瀾盯着她的眼睛,一片清澈明淨,半點雜念也無。他似乎是想笑,但卻又明顯生了氣,擡手在程仙頭上拍一把,

“是誰教的你這般伶牙俐齒。”

他神色郁郁的坐下了,程仙看着他那副有氣又發不出來樣子,實在想笑。

“原寶。”原青瀾忽然喊了一聲,驚動了一旁的程仙。

“诶,七哥!”

一陣雀躍的歡欣,原寶不知從哪冒出來的,小跑着過來,圓溜溜的大眼睛看着坐着的兩人。

“天色不早了,該回去歇息了。”原青瀾趕他走。

原寶點頭,走到程仙面前牽住她,“那七哥你先睡,我要先把靈姐姐送回去。”

原青瀾騰一下起身,也不知今日哪那麽多糟心事,一把扯掉原寶的手,直接跟小孩子吵起來,“你找的到路嗎!再不回去,以後別想吃桂花糖了。”

“原寶。”程仙主動牽住他,“你還這麽小就知道照顧別人,真的很厲害。但這麽晚了,你要是不回去,奶娘肯定要擔心。我知道路,咱們先去衛章宮好不好?”

原寶有些舍不得,但是七哥也在往外走,他就牽着程仙,“靈姐姐,那我明日再去找你,我還有好多桂花糖。”

程仙點頭,“好。”

夜已經深了,送原寶回了衛章宮,原青瀾送程仙去西邊六宮。國師已經安排妥當,宮人當即就收拾出來一座空置的宮殿,調來太監宮女随時聽候差遣。先前跟随程仙進宮的朔雪和藍莺早早等在宮門口,看見她過來,彎腰施禮:

“七殿下,公主。”

程仙聽那聲“公主”頓時一愣,還沒反應過來,就聽身側的原青瀾吩咐:

“天色不早,照顧好公主。”

程仙這才迷過來喊的是她,這忽然又多個公主身份,果真是有女主光環。不過确實天色已晚,她有些累,也沒有心思參觀宮殿。

原青瀾臨走前,和她說:“明日辰時,我帶你去個地方。”

月上中天,已近午夜。

原青瀾回來後,讓魏川先去歇息,他沐浴完才回寝殿。

渾身濕漉漉的,他又看了會書才歇息。

帳幔低垂,夜涼如水,下半夜睡得不太.安穩,紛紛沉沉——

“母後也是這麽覺得嗎?覺得我生而不祥,會帶來災禍……”

“你帶來的災禍還不夠多嗎?”冷冰冰的話中沒有一點溫情。

“母後!”似乎是及難承受,停頓了好久。最終近乎哀求的問了一句,“難道只有大哥才是您生的嗎?那我算什麽?”

“你去問問你的父皇。”毫無溫度的話像冰棱刺進心裏,将心底的期盼渴望都劃個粉碎。

夏日打鐵一腔熱忱不及冬日飲雪,青石地磚寒涼,卻涼不過人心。

好在,這漆黑荒蕪的長路盡頭,還有一盞幽微燈火。漫漫火光裏,那人容顏似雪,幹淨的不然纖塵,如九天之上的神女,朝他伸出手,指尖白皙如玉,幾乎灼傷他的眼,他一把抓住按在胸口,是滾燙熱烈的溫度,可是就這樣抓住還遠遠不夠,他擁她入懷,細語呢喃,懷中是從未觸碰過的軟香。渾身熱的像缺水的魚,幹涸瀕死,急需解脫。

輕顫的指尖穿過滿頭青絲,如流雲逶迤而下。他俯下.身,沿着光潔的額頭親吻,閉上的眼睫輕顫,他吻上去,往下到鼻尖,最終落在那兩瓣溫軟的唇上。

一瞬間,從未有過的顫栗蔓延全身,好像到處都着了火……

“殿下,不時說辰時去個地方嗎?這都快……”

程仙一早就起來了,和原青瀾約定的辰時他也沒有來,她到處先逛一圈才找到洗墨宮,到處靜悄悄的。都快午時了原青瀾也不可能還沒起來,她就到處找找,順手推開了寝殿的門……

“出去!”怒到極致的聲音,喑啞的幾乎聽不出本色。

程仙話沒說完被訓斥,下意識擡眼去看,只見軟榻上,原青瀾中衣淩亂,面色潮紅,一把扯過被子蓋住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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