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風月(一)

雨停了, 天色還早。

程仙從南宮門出來, 心裏一直還想着之前在洗墨宮的事。也不知道此番開導有無效果,她本想多待一會兒,甚至想側面和原青瀾提及有關皇後的事。

不曾想,原青瀾就要送她走。

南宮門到北宮門,繞了半個宮城,路走到一半,馬車停了。

撩開簾子, 車外居然是去了西北一個多月的燕扶游。

他見到前面趕車的魏川,正從馬上下來,朝後一揮手, 跟着他回來的屬下先行離開。

“燕四哥。”程仙和他打招呼。

燕扶游一身輕甲,風塵仆仆回京,一路風霜也掩蓋不了他本身明朗風發的少年氣, 他看見程仙, 頓時笑起來,

“仙兒這是剛從宮裏出來。”然後看着前面的魏川,“你先回去, 我送仙兒去神廟。”

魏川走後,程仙從馬車內鑽出來, 她本來也不想悶在車內,這離神廟不算太遠,不如一路走回去。

但她下車後,燕扶游盯着她打量一番, 神色說不出的促狹,“原來仙兒喜歡扮男裝嗎?只是這衣服怎麽看起來有些眼熟……”

他不提程仙不覺得,一提她才意識到她把原青瀾的衣服穿回來了。

并且在洗墨宮那時候渾然不覺的有什麽不對,她的衣服濕了穿着冷,然後就自然地穿原青瀾的衣服救急。可原青瀾的衣服很大,穿她身上根本不合身,要不是穿的時候硬把腰身那裏提拉上來系了三圈,指不定這衣服就走着走着掉下來了。

“我……我覺得男裝挺方便的,裙子跑起來慢……”程仙給自己找借口。

燕扶游忍不住笑起來,“每次見面,仙兒都和從前不同。”

程仙聽了他這話還有點心虛,便趕緊問他:“四哥,你此番去西北怎麽樣?都還順利嗎?”

兩人走在城中,燕扶游大致和她說了西北瘟疫的情形:雖然此番瘟疫來勢洶洶,百姓遭殃,但好在疫情及時控制住了。

他俊眉皺起來,顯然這次西北之行并不容易,邊陲之地地勢複雜,緊挨着胡圖爾部,并非表面上那般風平浪靜。

程仙知道劇情的大致走向,暫時不會有什麽大事發生,便問起了他另外的事,狀似不經意提起:“四哥,我聽聞北邊胡圖爾王的小郡主,長得貌若天仙,和咱們中原人完全不一樣的美,你見過嗎?”

程仙想看看男主和他的紅玫瑰發展到哪一步了。

卻沒想到,燕扶游眉頭皺的更深:“此番西北瘟疫正是與她有關,她雖是胡圖爾王的小女兒,但卻比她的哥哥們都要有野心,行事狠辣所圖甚大,實乃一大勁敵。”

勁敵?!

程仙瞪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相信,繼而又覺得自己表情誇張,趕緊低下頭。

可是什麽時候成勁敵了,還心狠手辣?!

書裏面岳黎郡主這個角色是個古靈精怪的形象,敢愛敢恨,性子活潑開朗。女扮男裝游玩偶然遇到燕扶游,兩個人興趣相投,結伴而行,繼而發展了感情。

她正想到上次在留仙城見過了那個“胡子小賊”,卻聽燕扶游無不惋惜地嘆道:

“此番西北瘟疫,死傷無數,連跟着我的黎小兄弟也……”他說不下去了,滿目痛惜。

程仙:“!!”

燕扶游臉上是默哀的神色,程仙低着頭,細細琢磨一番,覺得這未免太不可思議了。

那“胡子小賊”分明就是岳黎,自然不會就那麽死了。但就目前燕扶游所說,書中劇情在不知不覺中改變了很多。

“四哥,你說的那個黎小兄弟,我上次在留仙城見過,個子小長得又白,我那時候還以為他是個姑娘呢。”

程仙故意提一下,看看燕扶游知不知道岳黎的性別。

“他……唉,她落下山崖前跟我說了,她其實是個姑娘。”燕扶游一臉懊惱和難以置信。

程仙算是看出來了,男主現在是知道“黎小兄弟”是個姑娘,但并不知道這姑娘就是“心狠手辣”的岳黎郡主。

而這落下山崖,估計也是金蟬脫殼之計。

紅玫瑰這個形象已經和書中出現了偏差,不知道後面和男主還能不能走感情線。

兩人沉默走在街上,程仙寬慰幾句,燕扶游才又想起要說的話。

他帶着程仙走一條僻靜點的街道,轉了幾道彎後,來到一家成衣鋪,給程仙買了正常女兒家的衣服,換好了才出來。

“仙兒,你若喜歡男裝,別的樣式都可以,只是之前那紅衣一看就是七殿下的。你這樣穿着七殿下的衣服回去,想必國師看見了,又有不必要的争執。”

燕扶游忍不住囑咐她幾句。

程仙頓時恍然大悟,這幾天國師本來就不讓她進宮,她出來的時候是悄悄跳窗,這一會兒要穿着原青瀾的衣服回去,實在不妙。

等到兩人回到神廟,程仙心虛,她不敢走正門,正要從偏殿後的小路悄悄回臨風閣,大殿中的廟祝看見了她,程仙才得知:

國師不在神廟,進宮去了。

程仙頓時松了一口氣,然後與燕扶游道別,一路小跑回臨風閣了。

門口的護衛不知什麽時候撤了,程仙推開大門,也沒聽到侍女們的說話聲,看來回來的正是時候。

“大雨入宮,玩的可還開心麽?”

忽然一道冷清的聲音從一樓正廳傳來,吓的程仙頓時僵在原地。

房門打開,屋內跪了一地,門邊的朔雪和藍莺看到她,和她使了個眼色,意思是趕緊認錯。

“舅……舅……”程仙縮着脖子喊一聲。

完了完了,不聽話的熊孩子翻窗逃家被家長抓現行。

國師走了過來,站在程仙面前,冷俊的臉上也看不出別的情緒了。國師這個樣子,明明又年輕又俊美,可現在,他就這麽站在面前,比起那些威嚴惱怒的中年家長形象,要可怕得多。

“會翻窗了,還會和人裏應外合,跟你說的話也當耳旁風。可見這些年在南僵,無人管教,由得你無法無天、肆意妄為。”

他面色冷俊,可是這次出口的話,聲音裏是顯而易見的怒氣,程仙從來沒聽過國師有除了冷淡之外的情緒,這還是第一次看他發火。

擡眼,對上那雙琉璃色的眼睛,似乎也有掩不住的怒意。

程仙心裏莫名升起一絲叛逆,她從來到這裏,都是懷着做任務的目的一路自由,也沒有與什麽人有過深的牽絆。而眼前的國師,是她名義上的舅舅,從來了京城對她很好,她也感念于心。

可是現在,他竟然限制她的自由,早前還派守衛在門口,不讓她出門。

她順着國師的話,對了一句:“這些年在南疆,我沒見過爹娘,阿公阿婆也死了,自然無人管教。舅舅可真是冷漠無情,來京城十五載,從不回家鄉。”

“你!”

國師驀然擡起手,無可遏制的怒氣下,程仙才後怕起來一下閉上眼睛,等着挨打。

那雙顫抖的手停了片刻,最後拉住程仙,出了臨風閣,一路到前面的神廟大殿,讓她跪在大殿中。

程仙自知說了不該說的話,現在國師怒極要罰跪,她也沒什麽說的,可是,國師也跪在她身旁。

大殿中,萬盞長明燈徹夜通明,守燈的廟祝看見跪在大殿中的兩人,自覺離開了。

這麽肅穆空寂的大殿裏,一點聲音也沒有。國師一言不發跪在旁邊,程仙也不知說什麽好,要讓她認錯,她也頂多覺得自己說錯了話應該道歉,別的,她實在不知自己錯哪兒了。

許久之後,她聽到一道恍惚的聲音,“你回去吧,已經入秋,地磚寒涼。”

身旁,國師跪在那裏,面上一往不變的冷漠面容竟帶着些空茫,程仙愣了片刻,做不到就這麽走了。

“舅舅,我錯了。我不該翻窗出去,不該對你說那樣的話。”

國師扭過頭,看着她,淡淡地道:“你與你母親不同,你母親運命坎坷,一生怨恨多過快樂。當年我用盡辦法阻止你母親,可她最終還是要跟你父親走,與我斷絕關系。”

程仙想起繡娘的遭遇,沉默不語。接下來又聽國師道:

“你這一生比旁人要順遂,七皇子注定不得善終。因此,我不希望你與他有過多牽扯。”

程仙雖低着頭,但心裏的震驚也是無以複加了。國師這樣說,說她一生順遂,原青瀾不得善終。這是真的啊,書中确實就是這樣。

國師他真的能預言,雖然這預言在她來了之後,也許就不靈驗了。

“舅舅。”

程仙立刻知道了他的擔憂和怒氣,若他能算出來這樣的結果,再加上有繡娘在前,那般血淋淋的例子,他不希望自己與原青瀾這樣的“不祥之人”又牽扯也就說得過去了。

“雖然有些事是命中注定,但也不能都相信命。你也說我這一生平安順遂,肯定不會有事的。至于七皇子,我覺得他未必不得善終,他現在沒做什麽傷天害理的事,以後應該也沒有機會做。”

國師沒再說什麽,他不願起身,跪在大殿中,只是讓程仙先回臨風閣。

程仙知道他作為長輩的擔憂,不好再勸,就聽話的回去了。

下了場大雨,翻了窗入了宮,回來又受了罰。

真是遭罪。

朔雪和藍莺這次聽話的守在二樓房門外,一步不離。

她們向來克忠職守,這次因為程仙跳窗已經自責不已,但又怕跟在近前惹程仙心煩,伺候過沐浴就趕緊出來了。

“唉……”程仙直嘆氣。

國師舅舅确實很厲害,難怪這麽受皇上看重。但現在多了個她,知道劇情走向,如果她沒有任務在身,說不定還可以和國師探讨探讨,一起在這京城呼風喚雨也不是難事。

她不能按書中劇情走,得改變原青瀾的命運,肯定不能與他再不來往。

這可怎麽辦呢。現在臨風閣的守衛雖然撤了,但才被國師教導一番,她至少最近都不好意思再進宮了。

除非宮中有什麽大事,國師帶她去。現在才九月,離過年還有好幾個月呢。

程仙穿着睡袍躺在床上了無睡意,就在殿中到處走,晚飯也沒吃,生怕儀态不佳,走了一圈,肚子空蕩蕩的,

“這可真難過啊,早知道我就吃點了。”

“還是算了吧,我還是小聲點,不然朔雪和藍莺又平白折騰……”

她走到白日翻的窗子那裏,唉聲嘆氣,“我又不能再翻了,那什麽時候去見殿下呢……”

“你果然在想我。”

一道壓低的聲音傳來,窗子外忽然有個人影跳進來,一把捂住她差點驚叫的嘴,滿心滿眼愉悅的笑意,

“就才一會兒不見而已。”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