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浴火重生

姜藍藍呼吸急促地從清晨中醒來,這已經不知道是她做過的第幾次同樣的夢了。夢裏自己握着冰冷的匕首,像個蛇蠍心腸的狠毒女人,不屑且高傲地将匕首捅入少年的心髒。她看不清少年的模樣,只覺得他的面容哀傷凄慘,這驟然就令她的心髒也劇烈疼痛了起來,如此周而複返地在每一天的清晨中從睡夢中驚醒。

雖然看不太清夢中的自己,但敢肯定她有着姣好的容顏,冷豔的氣質,和現實生活的自己完全是天壤之別。夢中自己那種高傲的态度在現實生活中的自己身上也是絕對不可能出現的。因為姜藍藍集天下各種醜于一身,醜到極致而挖不出精髓。從小到大沒有人願意和她玩,視她為瘟神,小時候還曾有人起哄說要燒香祭拜她這種醜八怪來辟邪,這令她骨子裏的自卑已經和她的血肉融合在一起。

姜藍藍除了自卑,還懦弱。對于任何來自于外界的欺辱,她打不還手,罵不還口。有個見她被霸淩得如此凄慘的同學幫了她幾次,後來見她一不向老師反映二不告訴家長,自己一絲想要反抗的意圖都沒有,氣得罵了句朽木不可雕也後從此對她視而不見。

她成績倒是挺好的,一來是因為她爸媽都是大學教授,二來她唯一的娛樂活動就是看書。當年她參加研究生考試時筆試第一,面試時雖然怯場但也回答得準确無誤,卻直接被刷。第二年再戰時,她父親托關系讓她考自己老友名下的研究生了繼續讀博,這才讓姜藍藍謀得了現在的職位——大學漢語言文學老師。

她在大學裏非常有名,每當有她的課時,一群學生就統統都做鬼臉嘻嘻哈哈大喊“那個最醜的老師來上課了”,這個時候,姜藍藍就恨不得自己兩眼皆瞎,雙耳皆聾。眼見着自己的女兒越來越自閉,又這副鬼模樣,她父母也愁嫁得不得了,只好揚言誰娶了她,就把名下的兩棟房子全都過繼給他,這才有個海歸男願意答應相親見上一面。

不過,兩人一起吃了一頓飯後,這門相親之事就泡湯了。原因在于,他見她第一面就覺得巨醜,而且吃飯的時候姜藍藍點了一碗炸醬面,醬汁兒沾在了她烏黑發青的嘴上頓時令他覺得特別惡心,惡心到了極點。他當場就吐了,也不管什麽修養不修養,非常刻薄地罵了一句:“世界上怎麽會有你這樣的醜八怪?我要是你,人生無望,不如去死。”

即便到這時,姜藍藍都覺得活下去還有意義。倒不是她有多堅強,不過是因為她心中還有一位念念不忘的白馬王子。現實的生活令她痛苦,她就只好在虛拟的世界裏找一點存在感。她讀八年級的時候就在網上認識了一位筆友,對方在英國念書,一直以來,無論姜藍藍對他訴說什麽煩惱,他都耐心地聽,耐心地開導她,有什麽有趣的故事他也第一時間和她分享。姜藍藍覺得他就是自己人生中的一道亮光,照亮了自己心中對愛情的渴望。

曾經,他還從國外給她寄過來一個非常好看的筆記本,扉頁是蒼勁的筆跡,寫着“好想見你”,裏面還夾着一束薰衣草。

姜藍藍從來沒有給他發過任何照片,她只告訴他自己很醜。也沒有讓他發過照片給自己,因為她怕他太好看,只能徒增自己的自卑感。被相親對象刻薄地譏諷之後,她遠在英國的筆友也回來了,想和她正式見面。姜藍藍又高興又害怕,選擇不見,那麽意味着她永遠也邁不出她自卑的劣性,這輩子都不會有勇氣見到他了。選擇見了,也有對方見了自己之後選擇再也不見自己的可能。

也許橫豎都注定是孤家寡人一個,她顫顫巍巍地終于答應了,接着很沒骨氣地癱軟在地板上連着三個小時都站不起來。她無數次跟他強調自己很醜,醜到慘絕人寰的那種醜,如果他要是受不了自己了,一定要說出來。直到她坐在餐廳裏等他的那一刻,她都在微信上跟他強調這個事實。

她內心忐忑,他告訴她自己快要到了,讓她做好準備。緊接着,她就看見一個男人推門進來,她幾乎是下意識地也就跟着站起來了。那是一個好看到僅僅只讓她瞥他一眼都會被別人唾罵鮮花插牛糞、老牛吃嫩草的男人。他停在原地注視了她大概三秒,然後轉身離開了。姜藍藍覺得自己的眼睛恐怕要因為流淚而疼得炸裂了。她心中唯一的希冀就在此刻也悄然崩塌了。他比海歸男更赤條地譏諷自己,因為他走得更快速、更徹底。然後她絕望地關了手機,因為她想他肯定會發來更惡毒的語言攻擊自己。諸如“原來你是真的醜”之類的文字。

可能這輩子不會有人愛我了,在工作崗位上也沒有尊敬我的人。姜藍藍痛苦地想,好想變成蝸牛,不高興了還能縮在自己的殼裏。而作為人類,大部分時候就必須身處人潮,面對別人質疑、嘲笑、譏諷、議論的目光,只能挨刀子硬扛。她不是沒想過整容,也飛往各個國家整過四五次,均以失敗告終,最後連整形醫生都無不挖苦又調侃地說:“你這張臉是神賜予的,想甩都甩不掉。接受這張臉,過完這輩子吧。”

姜藍藍痛苦到四肢僵硬,在回去的路上,還有個肥膩的男人狠推了她一把,罵她走得慢擋住了道。走了幾步又回過頭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吓得她條件反射般瑟瑟發抖,因為她以為對方要打自己。學生時代的她,別人只要看她不順眼了就扇她幾巴掌,她也不敢反抗,她只會在心裏思考,這種折磨到底什麽時候才會結束呢?

是啊——姜藍藍忽然停住了腳步。這種生活怎麽會結束呢?這時,她瞳孔忽然放大,一位小學生站在馬路中間撿橡皮擦,而迎面駛過來一輛大卡車,姜藍藍幾乎是沒有猶豫地就将小孩扯了回來,而自己被撞飛到了半空中。

姜藍藍這麽做,并不是說她就是個偉人。她只是在權衡利弊之下做出了選擇,這位小學生正值青春年華,是祖國的小花朵,未來的棟梁,應該好好活着。而自己活着遭人唾棄、毆打、嘲笑,該死。只有死了,這種折磨才會結束。

姜藍藍就這樣死了。

她看到自己的身體從半空中狠狠地砸在地上,全身的骨頭散了架,七竅流血,像一灘惡心至極的軟泥。很快就有人圍觀起來,有人說你們誰誰誰快打120,有懶得打的人說打了也沒用,人都被撞得血肉模糊骨頭都出來了……姜藍藍已經不在意了。她的靈魂在一點一點地消失,她在想自己這輩子竟然是如此的卑微、渺小。

靈魂越來越透明了,她模糊間竟看到一個天使在撲扇着翅膀圍在她身邊,一直繞着她轉,直到她的意識完全消失。

夜沉得瘆人,林子裏彌漫着刺鼻而惡臭難聞的腐爛氣味,清冷的月光穿過縫隙照在地上,映得屍體白骨森森,詭異恐怖。在這安靜得讓人發慌的亂葬崗裏,屍堆多如鼠群。死人是不會動的,但偏偏從某個屍堆裏發出了動靜。

一只纖纖細手奮力地往上伸,潔白如玉的手臂上淤痕青紫,借着月光可以清晰地看見露在外面的火紅袖子沾滿了鮮血。

姜藍藍只覺得自己被千斤重的東西給壓住了,壓得她喘不過氣來。她不知道自己是死了還是活着,只知道這份不舒适感令她下意識地想要逃出來。

她全身都痛,骨頭都要碎開了的痛。她舉步維艱地從屍堆裏爬了出來,只覺得自己手上抓住了什麽冰涼而黏稠的東西,她定眼一看,是鮮血淋漓的腐爛內髒。她揪出了死人的腸子。得到這個認知,她吓到渾身哆嗦,驚恐地環視着周圍,卻發現自己再怎麽害怕也發不出一丁點兒聲音。

她惶然地後怕,原來自己死了也下了地獄,還變成了啞巴。是上天讓自己有苦也說不出嗎?她現在身上痛得要崩塌,是因為被卡車撞得粉身碎骨了麽?她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好久以後她才注意到自己身上穿着一襲華美精致的大紅嫁衣。她的第一反應是,活着時沒有人願意娶自己,死了之後立即就當了鬼新娘麽?

她自己都覺得譏諷,因為她下意識地環顧四周找了下鬼新郎在哪裏。原來自己對愛情竟然有着如此深的渴求,姜藍藍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好把這份渴求打得支離破碎。因為她知道,對于自己來說,那是永遠也企及不了的夢。

她好想大喊一聲——閻王爺,你不如就滅了我,不止我的軀體,還有我的靈魂。為什麽要讓我這樣痛苦地活着?

可是她什麽聲音都發不出來。她被這腐爛的惡臭給嗆得使勁地咳嗽,可一咳嗽她就連帶着覺得自己全身的骨頭都要散架了,她覺得自己的身體像是被棍棒狠狠地打擊過,要是能發出聲音,她現在一定竭力嘶吼了。

她就這樣蜷縮在一棵大樹旁,一邊忍受着從身體裏傳來的劇烈疼痛,一邊忍受着周圍都是白骨人頭的驚恐。

這時,她感覺到林子裏閃着亮光,周圍開始有動靜了。她聽到腳步聲,蹑手蹑腳的,伴随着窸窸窣窣的交談聲。

“還真別說死人身上一點用處都沒有,我上次就是從一娘們兒身上摸出了倆手镯,可值錢了。今兒個咱倆碰碰運氣,再翻三個死人就收工。”

“大哥,你就不怕這些死人半夜來找你麻煩嗎?”

“你都說了是死人,你見過死人真的來找你嗎?”

“我怕……”

“怕你個鬼!你要錢還是要窮?”

“要錢!”

“……”

他們的聲音戛然而止,因為他們看到一個渾身散發出詭異氣息的女人。她披頭散發,青腫的臉看不清容貌,沾滿了血,從喉嚨裏發出嗚咽的聲音,眼中散發出如餓狼般求生的欲望。

她忽然伸出了手,像是要抓住他們似的。

“見鬼啦!”

兩個男人發瘋一般大嚷大叫,跑得比兔子還快。

“救我……”姜藍藍的手痛苦地在半空揮着,奈何發不出聲音。

這裏究竟是不是地獄?那兩個人怎麽穿得這麽奇怪?姜藍藍奮力想要爬起來,這時,她又看到那兩個男人戰戰兢兢地回來了。

他們躲在一棵大樹後面,小心翼翼地觀察着她,然後,其中一個說:“大哥,那好像是個沒有死透的人。”

另外一個撿起地上一塊石頭,猛地朝姜藍藍頭上砸去,砸得她頭昏眼花,痛苦地蜷縮成了一團。

“原來真是個人!”兩人壯大了膽子,走到姜藍藍面前,一邊大罵一邊狠踢,“媽的,醜女人,讓你吓到老子!讓你裝神弄鬼!看老子今天不弄死你!”

醜女人。

姜藍藍心中的自卑感再次瘋狂地冒出來,她是瘋了才會想要這兩個男人救自己。他們怎麽可能救自己呢?大家都那麽讨厭自己。

姜藍藍快要被他們踢得昏厥了。

其中一個男人忽然啐道:“這娘們兒還挺會扛的啊,哼都不哼一聲,難道是啞巴?”

另一個拉住了他:“大哥,別看這女人半死不活的樣子,傷治好了照樣能幹活兒。萬花樓老鸨前幾日不是說還缺個丫頭幹活兒麽,咱把她賣了,又得一筆銀子。”

姜藍藍意識不清地被兩人麻利地擡走了,丢到萬花樓的後院,老鸨見了連連捂鼻嫌惡道:“王二,趙四,你們這是從死人堆裏給老娘撿了個瘟神回來,也不怕不吉利!趕緊擡走!”

趙四嘿嘿笑道:“徐媽媽,你看這丫頭身上的嫁衣,雖然沾了血,但還是可以看得出上面繡了金絲,值不少銀子的,如果您不要,那我們兄弟倆就只好把她擡走了。”

徐媽媽瞟了幾眼,心動了,還是疑心道:“這丫頭怎麽會被傷成這樣?”

趙四信口胡謅編了個謊言:“這丫頭年紀小,被逼嫁給一個有錢的老頭兒,她不肯,剛嫁過去就逃了出來,老頭兒一怒之下就派人把她打成了這樣丢在了亂葬崗,又怕鬧出事兒,給了她爹娘一些銀子堵住他們的嘴。你放心,大家都以為這丫頭死了,而且這丫頭是個啞巴,沒人會注意到她的。”

徐媽媽這才放心,打發了兩兄弟些碎銀子去喝酒,又叫下人将姜藍藍身上的嫁衣給脫了,換上了粗布衣裳。徐媽媽怎麽都覺得她有些晦氣,叫人把姜藍藍的臉蒙上,省得她想起姜藍藍一臉的血就打個冷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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