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暗

出租車開得飛快, 拐一個路口就到那個大型商場時, 榮藍的手機響了, 讓她詫異的是, 竟然是顧凡打來的。

林東佑也瞄到了手機屏幕上那個熟悉的名字, 跟她對視了一眼,榮藍接了起來,“喂”一聲。

電話那頭顧凡的聲音很急切, 他甚至都沒有禮貌地“喂”一聲,他語速飛快:“榮藍拜托你快點到市中心醫院急診室來, 馬上來!”

榮藍的心猛地揪緊,她幾乎是立刻猜到了什麽:“顧凡怎麽了?是不是李汀?”

電話那頭顧凡很沉重地“嗯”了一聲,他那邊的背景嘈雜混亂, 榮藍卻在那一片嘈雜聲中聽清了他接下來的一句話。

“李汀爸爸把她媽媽打昏迷了,李汀跟他打起來,手被打斷了。”

挂了電話,跟司機報完要去的新地址,榮藍的眼圈就濕了, 她就李汀這一個好朋友,本以為高考階段, 李汀爸爸那個酒瘋子會多少有所收斂, 可是她還是太天真了,施暴者對暴力的使用只會不斷升級成瘾,李汀和她媽媽逃不掉的,榮藍沒有經歷過家暴, 但從李汀臉上手上時不時出現的烏青還有逐漸麻木的表情,她能感覺到李汀的情緒越來越絕望,她今天眼見最愛她的媽媽被打到昏迷,一定瘋了般想要跟她爸爸同歸于盡。

“李汀怎麽了?她為什麽在醫院?”林東佑小聲問。

榮藍心酸難抑地開口:“她被她爸爸家暴。她,一直在被家暴。”

兩人下車趕到醫院急診室,終于在角落病房外捕捉到顧凡垂頭喪氣的身影。

顧凡擡頭見到榮藍和林東佑雙雙跑過來,對于兩人明面上交惡暗地裏卻總在一塊并不怎麽驚訝,沒等榮藍開口問,他指了指病房裏面:“李汀情緒不太好,榮藍你進去勸勸吧。”

榮藍憂心忡忡地瞥了那扇門,裏面很安靜,安靜地好像沒什麽都沒發生,她問:“怎麽個不太好?”

顧凡苦笑:“罵我‘你們男的全是禽獸人渣’算嗎?”

“明白了。”榮藍臉色凝重,想了想問,“報警了沒有?”

“我要報警的。”顧凡往門裏面努了努嘴,“她不讓,非要親自打電話報警。”

“警察剛錄完口供走。”他又補充道。

榮藍撇嘴,心裏為李汀感到高興,她終于願意親手扯下她家的遮羞布,将那些龌龊暴露出來,為她和她媽媽換取一線生活的希望。

她再也不忍耐了,而是懂得奮力抗争,這是值得鼓掌的好事。

病房裏傳來時斷時續的凄慘哭聲,榮藍站在門前,猶豫着應不應該推門進去,顧凡喊她過來,可是其實她沒有他想象的那麽厲害,在安慰人這方面,她并不擅長。

她猶猶豫豫的目光下意識和林東佑對上,林東佑鼓勵地看着她:“進去吧,李汀現在需要你。”

是啊,李汀需要她,只這一條就打消了榮藍所有的疑慮,她感激地朝他“嗯”了一聲,推門進去。

打開門,門內母女倆哀戚的哭聲傳入耳中,榮藍看着被打到臉部腫脹眼眶裏全是血絲的李汀媽媽,還有半邊臉腫起手上打着厚厚石膏的李汀,傷痕累累的母女倆臉上糊滿淚水,邊哭邊對吼。

李汀媽媽躺在床上流淚:“你不應該報警的,報警了你爸爸的名聲就完了,他就是工作壓力大,他其實也不想的……”

“你是不是被他打死了還要替他說話?!”李汀坐在床沿,歇斯底裏地對她媽媽咆哮,“會打女人的男人跟禽獸有什麽區別?你去問問外面的人,你問問她們有沒有一個禽獸老公,有一個禽獸爸爸?大家都很幸福,都有個正常的爸爸,可是我呢?”她撫着自己的胸口,眼淚簌簌流下,“你還要叫忍,忍到他把你打死那一天嗎?還是忍到他把我和你一起打死?媽媽你問問你自己,你這麽多年的忍耐換來了什麽?除了一身的傷,還有每天的膽戰心驚,你還得到了什麽?每次他打完下跪,可是他真正改了嗎?”

“他改個屁!他只會一次又一次打得更兇更狠!”李汀激動地從床上蹦下來。

李汀媽媽別開臉表達拒絕,只有滿臉的淚水,還有無言的抽泣透露着她此刻絕望的心情。

“媽媽求你跟他離婚吧!”李汀哭着哀求,“求你離開他吧,我成年了我可以自己選擇跟着誰,媽媽我們兩個在一起,我們可以過得很開心的。”

李汀媽媽搖頭嗚咽:“汀汀不行的,媽媽養不起你,媽媽沒法給你好的生活……”

“媽媽養不起我沒關系,我吃的不多,也不要穿好看的衣服,我高中畢業可以工作了,我可以不讀大學的,我來養媽媽。”

李汀擦着眼淚說完這一串話,榮藍再也忍受不住這令人絕望的場景,低聲說了句“李汀你不要這樣”,而後就心酸了地抱住好友,而李汀再也控制不住洶湧悲憤的情緒,抱着榮藍嚎啕大哭。

兩個女孩抱着哭,門口站着的兩個男孩子也是一臉慘淡,李汀跟她媽媽的對話他們在門外也全都聽到了,這是他們第一次直面一個家庭的不幸,然後很難過地發現,縱然他們一身力氣,可是真正能幫到同學的并不多。

父母不幸的婚姻,強勢崇尚暴力的爸爸,這些問題都要李汀獨自承受。

顧凡看着哭到透不過氣來的李汀,耷拉着腦袋,往常很精神的小夥子,現在一副蔫掉的樣子。

榮藍哭着搖李汀的肩:“你怎麽可以不讀大學呢,不讀大學你拿什麽去養活你媽媽,你去端盤子嗎?盤子那麽沉,你端的動嗎?”

“四年太久了,我不在,媽媽就是不被他打死,也被他打廢了。”李汀含着淚的眼裏全是瘋狂的神采,她已經失去了理智,“沒能力養媽媽,我就去找個男人,我那麽年輕,總有男人肯包……”

“啪!”

一個響亮的巴掌拍在李汀已經紅腫的臉上,她有些懵地盯着突然出手打人的榮藍,表情怔怔的,眼底裏的瘋狂褪去,她好像突然之間被扇醒了。

門外的兩個男生也嚴肅地盯着兩個女孩子,顧凡有些心疼地看着懵掉的李汀,而林東佑的眼睛裏,全是榮藍。

榮藍的手在微微發抖,這是她人生第一次打人,打得還是自己的好朋友,這真是諷刺,她深受暴力的傷害,可是作為好朋友的她,在關鍵時刻卻只能用這個方式将她從堕落的邊緣拉回來。

榮藍很害怕,她也很後悔,她逼着自己用顫抖的聲音說:“李汀我不許你有這樣的念頭。我不許。你問問你自己,你努力擺脫你爸爸這樣的男人,為的就是将來倚靠另一個男人嗎?我寧願你每天端盤子,也不願意你有一天成為男人的金絲雀,因為安逸會慢慢殺死你,你會失去飛的能力,會走上我們媽媽的老路,等你有了孩子,你甚至沒能力離婚,沒能力給孩子新的生活。”

“李汀。”榮藍的眼淚湧出來,“誰都不能是我們的倚靠,我們只能靠自己。”

“榮藍……”仿佛一語點醒夢中人,李汀怔怔地看着榮藍,激動地伸出雙手抱住了榮藍,“謝謝你,謝謝你把我打醒……”

***

醫院外的小賣部門可羅雀,顧凡遞給林東佑一瓶水,他瞥了眼從急診室出來後一直沉默的林東佑,仰着脖子“咕咕咕”喝了一大口。

林東佑站着沒動,捏着手裏那瓶水,想事情想得出神。

于是顧凡也站着,想着剛才兩個女孩子含淚相擁的畫面,他嗤笑一聲,那畫面确定很感人,但是讓人喪氣的是,他悲哀地感覺到那畫面沒有他們男人什麽事。

甚至他們男人,才是她們悲傷絕望的源頭。

所以不能想,想多了就挫敗,看林東佑那張喪氣的臉就知道了,這家夥被打擊得都不想說話了。

“東佑啊…”顧凡拖長了音調,“你覺不覺得剛才榮藍帥呆了。”

“嗯。”林東佑淡淡應了一聲,擰開礦泉水喝了一口,“帥得讓人害怕。”

顧凡笑了一下,果然他倆都想到一塊去了,見多了女孩子嬌軟可愛,猛然遇到像榮藍這樣獨立要強的,還向李汀灌輸獨立自強的理念,作為從小被教育要“保護照顧女孩子”的兩個男生來說,內心是很有挫敗感的。

顧凡扭頭,突然說:“東佑,榮藍将來可不得了。”

頭頂月明星稀,照出月光下林東佑惆悵的影子,晚風很涼,吹得人心更涼。

林東佑不吭聲,他很清楚顧凡憋着沒說下去的那些話,美麗的鳥兒是關不住的,就像他的榮藍,她的心那麽野,她不會眷戀于他這片草原。

他掌控不了她。

林東佑悵然擡頭,視線望向浩瀚星空。

怎麽辦呢?他問自己,怎麽樣才能留住那個他心裏的女孩,讓她甘心依賴,全身心信任他。

他的心裏漸漸有了答案。

既然她将來會不得了,那麽,他唯一能做的,便是比她更不得了。

***

榮藍陪李汀母女倆一會兒,顧凡和林東佑拎了點晚飯回來,晚上這一通鬧騰,大家都沒顧上吃飯,李汀媽媽心情不好吃不下,李汀沒胃口卻逼着自己吃飯,她現在就是媽媽的天,她不能倒下。

榮藍看着一心要保護媽媽的好友,有點羨慕,更多的是難過。

難過于媽媽來不及等她長大,就化成蝶飛到了另一個世界。

顧凡是李汀的鄰居,他爸媽經常出差飛國外,他一個人住是常有的事,也就不需要跟家裏報備,主動提出留下照顧李汀母女倆,榮藍看了眼李汀有點別扭的臉,強烈贊同顧凡留下。

李汀爸爸說不準什麽時候被派出所放出來,有個男生在邊上照顧柔弱的她們,還是相對來說保險一點。

榮藍心事重重地跟着林東佑走出急診室門口。

她低着頭跟林東佑并行,心裏還是在糾結那一耳光,她真的不應該對李汀動手的,好好說話,為什麽她要打人耳光呢,千百種可以說服李汀的方法,她卻偏偏選了最激進最不恰當的那種,若不是李汀生性大度,她們倆友誼的小船早就沉了。

想着想着,榮藍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放在了走在她前面的挺拔背影上。

她又想起了臨走時李汀拉着她說的悄悄話。

“榮藍,前不久林東佑私下裏找我了,問我知不知道你有個男神的事,榮藍對不起啊,你再打我一巴掌吧,我說話不經腦子,随口就說‘榮藍的男神不就是你林東佑嗎’,唉榮藍你是沒看見,林東佑當時那笑啊……太偶像了,要不是我定力強,我早就匍匐在他的顏值之下了……”

所以他是知道了,那天晚上她随口扯出的“男神”是個幌子了?

拜李汀那張大嘴巴,想到她的心事有可能被他發現,榮藍就讪讪的,總覺得怪沒面子的。

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冷不丁林東佑突然把她整個人往門口的柱子後面一拉,榮藍擡眼看他,莫名其妙。

“那邊。”林東佑指了指醫院大門口的方向,語氣難得透着神秘。

榮藍順着他指的方向看過去,猛地一怔,醫院門口那個穿着淺藍色運動外套的女孩子不是榮媛嗎?這麽晚了她怎麽出現在市中心醫院?

榮藍的第一反應是榮媛今天一天都在跟蹤她,細細一瞧又馬上推翻這個猜測,因為榮媛正跟一個高個男人講話,那個男人三十多歲,一副藝術家氣質,腦後還紮了個另類的馬尾辮,人群中頗為紮眼。

男人背對着榮藍站着,榮藍在腦海裏搜刮了一番,暫時沒想出這是哪號人物。榮媛跟那個男人揮手再見,那個男人轉身往住院部大樓走去,出于謹慎,她跟林東佑說:“你先走,我有事晚點回去。”

林東佑卻猛地拉住她,表情很正經:“你這張臉太容易惹事了,安分點待這別動,我去看看。”

“我這張臉純良無害,哪裏容易惹事了?”榮藍瞪圓眼睛:“還有你知道我要幹什麽嗎?”

“我的徒弟,我還能不知道她肚子裏幾根腸子?”林東佑笑了,借着身高優勢伸手拍拍她的腦袋:“能教你數學,那其他方面也多少比你強點。”

“等着。”他又端出老師的架子,“要是我回來發現你沒在這兒,100道幾何題等着你。”

榮藍不滿地嘟嘴,林東佑對她又笑了一下,轉身快步跟在那個男人身後,随他一起進入了醫院住院部大樓,榮藍遠遠地目送他,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嘴角一直愉悅地翹着。

榮藍在急診室門口拿手機背了會英文單詞,背到快50多個時,林東佑終于步履匆匆地回來了。

“那個男的去了15樓腫瘤內科,後來扶了一個穿着病號服的女人出來,我經過他們身邊的時候,聽到那個女人在問他‘媛媛一個人回去會不會不安全’。”

沒有外人比林東佑更清楚榮藍家複雜的家庭關系,他回憶了一下後說:“那個女人,似乎和榮媛有點像。”

榮藍自然也想到了,榮媛的媽媽在她很小的時候就跟情人私奔遠走天涯了,那個情人當時還是個二十出頭的小白臉,這麽多年過去了,可不就是三十多歲了嗎?

榮媛的媽媽韓瑩瑩年輕時是個十八線女明星,雖然大衆容易忘掉一個人,但是網絡可抹不去這個人存在過的痕跡,榮藍很快從網上搜索出一張趙瑩瑩年輕時的寫真照遞給林東佑:“你看看,是這個女的嗎?”

林東佑瞄了一眼,篤定的語氣:“五官輪廓來看,就是她。”

原來趙瑩瑩和她的情夫悄無聲息地又回來A市了,榮媛這個多年沒享受到的母愛的小可憐蟲,聽說媽媽生病,倒也不計前嫌地過來探病,跟她媽媽重敘舊情。

只是“趙瑩瑩”這個名字絕對是榮瑜恒的大忌諱,所以榮媛就是有十個膽子,也不敢讓家裏知道她和她媽媽暗中在來往。

“林東佑你這個師父很靠譜哦。”榮藍心情很不錯,她開心地從臺階上蹦下來,沒什麽顧忌地道出心裏話,“太好了,這下被我抓到小探子的把柄了。”

“榮藍。”林東佑突然喊了她一聲,榮藍詫異地轉過身。

“很艱難吧?”他眼中有濃濃的心疼,“那個家,讓你很艱難吧?”

因為她那麽艱難,所以從小接受良好教育的他心甘情願地做出跟蹤人這種不道德的事。他見識過她哭到流不出眼淚的傷心模樣,他參加過她母親的葬禮,也被迫參加了她父親和繼母的婚禮,正是親眼目睹了新人笑舊人哭的場景,從此他內心暗暗發誓。

他要一生一世守護榮藍,不讓她品嘗孤苦無依的滋味,也不讓任何人欺負她。

但現在,他還不夠強大,所以他的榮藍還在受苦,想到這裏,林東佑隐隐心痛。

他恨自己只有18歲。

榮藍有些恍惚地看着他漆黑的眼睛,她在他的眼裏仿佛看到了些什麽,她仿佛得到了無窮的力量,俏皮地搖搖頭,長腿一伸,右手帥氣地在空中劃出弧線,對着臺階上的他做了個美少女戰士的動作。

“才不會呢。”她開朗地大聲喊,對他綻放夜空下最爛漫的笑容,“因為我是美少女戰士榮藍!”

星光下她微笑的樣子深深地烙印進了他心裏,林東佑凝望着她的俏顏,很想向她告白:我可以做你的夜禮服假面嗎?

但內心的怯弱到底還是阻止了他的沖動,他最後對自己說:什麽都不要說,就只是站在她身邊就好。

因為,陪伴才是最長情的告白。

作者有話要說:  林東佑學長:今天也是對她狂心動的一天。

榮藍是個三觀很正的姑娘,生活逼得她漸漸獨立,這是我欣賞她的地方。當然該依賴的時候還是要依賴,比如無論如何努力都考不好的數學……今年高考數學特別難,我妹今年高考,晚上跟我電話裏哭訴了半個小時的數學,說看到最後大題時真正的體會到了人生的絕望。

我說,懂。。。因為你姐姐我,也是被數學虐了十幾年的苦逼,唉,不提數學這個傷心事了,反正大家都懂。

本章2分評論,紅包随機掉落哦。

小劇場:

林太太刷微博,熱搜已經被高考數學的話題刷屏,她感慨頗深。

林太太:哎,你知道美神維納斯多高嗎?今年高考題考這個。

林先生在家加班看文件,心不在焉:不關心,我只需要知道我家美神的胸圍罩杯就可以了。

林太太假裝沒聽見:這題有ABCD四個選項……

林先生搶話:D,我選D cup。

林太太OS;這就是傳說中的把天聊死的金剛直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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