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暗
到周末, 家裏那麽多雙眼睛盯着, 榮藍索性整天把自己關在房間裏, 連吃飯也是章媽端進來的。到了周日, 榮瑜恒也在家, 三催四請地把三個女孩子叫出各自的房間,全家去A市目前最炙手可熱的高級餐廳吃飯。最近榮瑜恒很忙,榮氏又盯上了一塊新地皮, 打算建造一個城市地标型商場,榮氏內部人人忙得人仰馬翻, 榮瑜恒也沒閑着,一直在應酬吃飯,力圖打通各個環節的障礙。
這次競标這塊地皮的, 除了榮氏,林淮慶掌控的金遠地産也在其中,兩雄相争,注定又是一場争到你死我活的商業厮殺。
榮瑜恒這次鐵了心不讓林淮慶得手。
自從上一次跟榮藍起了争執,父女兩便陷入冷戰的狀态, 榮藍臉上的手指印過了好幾天才徹底消去,榮瑜恒看在眼裏, 有心想跟榮藍和好, 可是又拉不下臉道歉,今天晚上就是聽從了妻子耿娜的建議,借着全家出去吃飯的契機,修補父女關系。
本想好好吃頓飯, 沒想到榮家一家五口卻在餐廳遇到了熟人。
林淮慶的妻子,林東佑的媽媽,何恩淑。
何恩淑年輕時也是美人,嫁給林淮慶做了富太太後生了一兒一女,因為養尊處優,再加上保養得宜,這些年全不見老态,快五十的年紀看上去頂多四十出頭,典雅高貴,不得不說林東佑那一身好皮囊,全是遺傳自媽媽的優秀基因。
何恩淑今晚是跟幾個女性朋友一起來吃飯的。
兩家認識多年,關系卻一直算不上和睦,這些年更是到了交惡的地步,乍然遇到榮家一家人,何恩淑臉上也頗為意外,但她很快掩飾過去,對耿娜客氣卻又疏離地颔首一下,算是打過招呼。
榮瑜恒和林淮慶關系僵硬,跟何恩淑倒是能勉強搭上幾句話。
他上來便是恭維,“許久不見何夫人,還是這麽風姿綽約,林總好福氣。”
“要說福氣,哪有榮總福氣好。”何恩淑也是慣說客套話的行家,場面功夫做得極好,“三位千金跟三朵花似的,看着就讓人羨慕。”
爾後她那雙肖似林東佑的眼睛滑向榮藍,嘴角噙着富有深意的笑:“特別是你這老大榮藍,女大十八變,越大越像媽媽了。”
這句誇贊初聽沒什麽,只是細細品味,便會發現其中深意。
不少榮林兩家共同的朋友都知道這兩家的秘辛,榮藍媽媽是林淮慶傾心多年卻不得的女神,求而不得才娶了何恩淑,何恩淑對榮藍媽媽的嫉恨幾乎從嫁給林淮慶第一天就有了,而這種恨意并沒有随着榮藍媽媽的去世而消退,林淮慶沖發一怒為紅顏,如今處處跟榮瑜恒過不去,A市上流階層都在背後笑話何恩淑,一個女人該有多失敗,才會這麽多年還拴不住丈夫的心。
何恩淑當面誇榮藍長得像媽媽,便是間接表達了對榮藍的極度不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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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春風得意的榮瑜恒面前提自殺的妻子,在小三轉正的耿娜面前提起被她逼死的正室,在榮藍面前誇她和媽媽長得像,一句話一石三鳥,噎得三個人沒了吃飯的好心情,不得不說何恩淑是個綿裏藏針的厲害女人,怪不得這些年家庭地位穩固,林淮慶心中對她有愧,從不去外面花天酒地,她這個豪門太太做得十分清靜。
榮瑜恒聽出何恩淑的諷刺,笑裏藏刀道:“哪裏,令公子也越來越有林總風範,将來必定前途無量。”
這便是以牙還牙地損回去,你不喜歡我女兒,我也看你兒子不順眼,大家彼此彼此。
何恩淑客氣道了句“哪裏”,場面功夫做到這裏就差不多了,之後林淮慶便頭也不回地朝着早已訂下的包廂走去。
榮藍經過何恩淑的時候,見她笑盈盈地望着她,想起這位夫人過去的寒涼行徑,勉強掀了一下嘴角,算是沒有失禮。
包廂在二樓,她心情沉甸甸地擡腳邁上臺階,聽到前面的耿娜母女在親密嘀咕,聲音陸續傳到了她耳朵裏。
“媽媽,那個穿黑裙子的阿姨,是羅雨秋的媽媽嗎?”
“是啊,這兩個女人是閨蜜,鐵了心将來要做親家的。”
大概是因為遇到何恩淑壞了心情,進了包廂落座後榮瑜恒便笑容難覓,臉上全是一家之主的威嚴,他陰晴不定地坐在那裏,鎖着眉,女孩子察言觀色,料到這頓飯是要在火山口上吃了。
榮藍卻是全無所謂,清冷的眼睛掃着菜單,刻意忽略榮瑜恒那看過來的陰沉目光。
或者更準确地說,不是在看她,而是在看她這張肖似她媽媽的臉,想到這張臉為他惹來的衆多麻煩,還有別人從沒有斷過的閑言冷語,便心生不快。
事實上,此刻榮瑜恒确實很不高興。
他生性多疑,不免懷疑何恩淑剛才是在有意無意地敲打他,榮藍長着一張肖似她媽的臉,甚至長得比她媽媽更加出衆,女孩子有着這樣一張惹是生非的臉,是好事也不是好事,容易惹出禍事。
眼下榮瑜恒再次想到榮藍不顧他三番五次的警告,跟林東佑私下裏偷偷來往,照片上兩個孩子太親密了,搞不好已經跨越雷池吃了一些不該做的事情。
女兒沒有廉恥心,害得他這個做父親的臉上無光,何恩淑這話裏話外的意思,該不會是警告他管住自己的孩子,讓她少出來誘-惑她那個處處優秀的兒子吧?
想到這個可能性,榮瑜恒登時火冒三丈,瞪着榮藍所在的方向,一臉山雨欲來的架勢。
這時餐廳侍者正把菜單分發給在座幾個人,耿娜為了表現自己這個繼母處處都是先照顧着沒血緣的繼女,便推讓着,讓榮藍先點自己愛吃的。
榮藍很不耐煩她這套,合攏菜單,“啪”得往服務員面前一扔:“什麽最貴上什麽,就這樣吧。”
這話一出,榮瑜恒臉色黑沉猶如鍋底,他立刻雞蛋裏頭挑骨頭地認為榮藍的毛病又多了致命的一個,一個高中生花錢這麽大手大腳,他榮瑜恒工作拼命到胃出血,這麽努力可不是讓他的女兒有畸形的金錢消費觀的。
打發走服務員,包廂門關上,榮瑜恒大發雷霆。
“什麽最貴上什麽,我的錢是偷來的還是搶來的,讓你這麽揮霍?”他十分見不慣榮藍臉上的叛逆滿不在乎,擰着眉越說越痛心,“我就想不通了,誰把你教成這樣了?”
榮藍目光倔強,榮瑜恒一氣不順就撒在她頭上,連點個菜都能找茬罵她,餘光掃到耿娜母女倆嘴角幸災樂禍的嘲笑,她放在桌下的手緊緊攥起。
心裏越是憤怒,臉上就越是雲淡風輕油鹽不進,孤立無援不是一次兩次了,處境再不堪,她也不允許自己當孬種。
“還能有誰,當然是我跳樓的媽教的。”她笑容刺目,眼神不羁,“我媽托夢給我,她說你給情婦買樓買珠寶,我這個做女兒的也不能太替你省着,我媽就是太省了,到了地下才後悔,當初做什麽好女人呢,還不是替她人做嫁衣。”
她臉上笑着,吐出的每個字卻是冰寒至極,如冰棱般一根一根戳人心。榮瑜恒氣得臉都青了,他最不喜別人提起他跳樓的前一任老婆,因為她的死,人人在他背後戳他脊梁骨,罵他“渣男”,幾年過去了,他春風二度生活重新走上正常的軌道,沒想到這個女兒卻三番五次的以審判者的姿态,給他添堵,要把他釘入道德的十字架。
真是好樣的,小小年紀不學好,跟林東佑私會不但不認錯,教育她不亂花錢,還敢反過來教訓他!
真是反了她了!
榮瑜恒氣到怒火攻心,還沒吼開口,身邊的妻子耿娜先梨花帶雨起來,摘了手上碩大的鑽石戒指,耳朵上昂貴的翡翠耳環也摘了下來,一起推到榮藍面前,哭着哀求:“藍藍,阿姨有錯,阿姨以後不買珠寶了,求你不要再氣你爸爸了,你爸爸心髒不好嗚嗚嗚……”
見耿娜哭得那麽傷心,繼女幾次三番刁難侮辱她,她一心牽挂的卻是自己的身體,榮瑜恒立刻心如刀絞,語氣軟了幾分:“你哭什麽?要錯也是我錯,用不着你跟她道歉……”
“姐姐求你不要再為難我媽媽了。”榮竹一見她媽以退為進成功收攏她爸的心,立刻也梨花帶雨裝起了白蓮花妹妹,濕着眼睛說:“我媽媽有千錯萬錯,可是還不是因為她愛爸爸,誰讓她是這個世界上最愛爸爸的女人嗚嗚嗚……”
榮竹激動地撲入耿娜的懷裏,母女倆哭成一團,榮媛手足無措地坐着,不安地看了榮藍一次又一次,而榮瑜恒則是滿臉痛心不忍,他突然後悔把大女兒接回來,破壞了他原本美好和諧的新生活。
榮藍面無表情,榮瑜恒永遠不會知道,有些人的淚水是廉價的,真正悲傷的人,心裏下着大雨,臉上卻對孩子每天溫柔地笑着,然後在某個晚上縱身一躍,用毫無征兆的死,來傳達她極致的憤怒。
安撫好哭哭啼啼的母女倆,榮瑜恒終于也克制住了情緒,整個人徹底冷靜下來,一貫殺伐果斷的目光也堅定起來。
看着冥頑不靈的榮藍,他冷酷道:“看看你自己,好好一頓飯毀成什麽樣子?聽到了吧?你耿阿姨說以後她不買珠寶了,既然你看不慣,那全家都省省用吧,以後你們三個的零花錢全部取消,你名下的那筆信托基金,本來你成年後可以動用,既然你打算揮霍掉,那我也收回來,等你以後成家立業以後我再給你。”
“憑什麽?!”
榮藍突然激動地質問,她本來打算A大考不上,就動用那筆錢出國,榮瑜恒突然沒收這筆錢,等于折斷她的翅膀,讓她一輩子困在他們的牢籠裏。
“那是媽媽給我的錢,你憑什麽拿走?”
“你媽媽的錢還不都是我掙來的?”榮瑜恒神色一厲:“我說過不給你嗎?只是晚個幾年給你,你現在這個混不吝的樣子,我怎麽放心讓你動用這麽大一筆錢?”
“不可理喻!”她攥着拳頭怒吼,“你有什麽權利支配我的人生!”
“憑我是你老子。”榮瑜恒沉聲,“我不能眼睜睜看你自己把自己毀了!”
“除了這個該死的家,沒有人能毀我!”
撂下這句話,榮藍再也受不了包廂內窒息的空氣,轉身摔門出去。
她像是受傷的小獸,在餐廳二樓的走廊橫沖直撞,她如此渴望自由,可是榮瑜恒一句話,就讓她自由的夢想破碎了一地,她想尖叫,想大聲向上天控訴不公。
人生為什麽那麽難?為什麽總是那麽難?
身後亦步亦趨跟着她的是榮媛,在榮藍摔門離開後,榮瑜恒便讓她出來跟着,如今他必須确保榮藍的所有舉動都在他眼皮底下。
榮藍正處于盛怒中,榮媛不敢靠近,然後眼見正在外面接電話的何恩淑跟榮藍撞上,還微笑地邀請榮藍去窗邊聊一會兒。
這位林夫人似乎是個很厲害的女人呢,總覺得她的笑并不那麽簡單……
她會跟姐姐說什麽呢?
榮媛的心中隐隐浮起擔心。
作者有話要說: 阻力很多,望深情能戰勝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