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村長找碴
看着幺兒小心翼翼地将那件衣擺繡着精致蝴蝶的嶄新棉質衣衫拿到她面前,花大熊皺眉打量了許久,眯着眼睛看着袖口走行精細的線腳,想起那張家的張屠戶身上穿的衣服好似都沒這般好,心頭說不震驚是假的,那張家,可是這村子裏最富貴的……
一旁的王大叔最會看人眼色,見着花大熊怒色明顯緩和了下來,立馬道:“花大姐啊,你看看朵兒她多貼心,這出去了可是心頭都是挂念着這一大家子呢,這好吃的好穿的,這不是全都給你帶了回來了……”
還沒等旁邊的王大叔說完,花大熊已是鼻子裏重重地哼了一聲,一伸手就将花語手上的小衣給一把抓了過來,暗中摸了一下,然後一把甩到孩子頭上,罵一句賠錢貨,就背着手幾步走到堂屋,一屁股坐到飯桌旁,氣哼哼地瞪着那一直将花朵護在身後的花大寶,吼道:“還愣在那裏幹嘛?還不敢去滾去給我做飯去!你要把這一大家子的人餓死?”
狗子硬是沒從她這突然得改變中反應過來,就那樣愣愣地站在那裏看着她。
“好好好,花姐你先坐着休息下,我去給老弟搭個下手,馬上就好了。”生怕再是出什麽事的王大叔,一把将花大寶往廚房拉去,留下一衆的人木在院子裏……
一旁的王桂花反應最快,扯着嘴角幹笑了一下,心頭摸不透這喜怒不定的花大熊到底一天到晚在想些啥?這火爆脾氣怎麽就跟六月的暴雨似的,來的快去得也快?雖是心頭好奇,卻不好問什麽,只好幹幹地站在一邊不知道該說些啥。
一旁的大丫瞟了一眼幺弟小心地保護在手裏得衣服,眼珠子一轉,便是急忙上去給堂裏的老娘倒了一杯,笑嘻嘻地道:“娘,你就別跟二丫她生氣了,我看她那天也不是真心想跟你過不去的,這人總有腦子犯渾的時候,你說往日裏她哪裏有那個膽兒跟你作對?你就原諒她了吧,你看她這次給家裏帶了這麽多東西回來,不是就是在跟你變相地認錯嗎?你就大人大量,莫要和她計較了。”
接過大丫遞過來的茶水,花大熊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不輕不重地罵道:“吃裏扒外的東西,給我滾!”
“好好好,我滾,我這就滾,只要娘您消消氣,我馬上就滾給你看。”
這狗腿話頓時惹得一旁的王桂花一陣好笑,無奈地看着兩母女道:“我說你們兩個啊……”
這花大熊就是拉不下這個面子跟花朵說句好話,如今有大丫這麽幾句話的臺階,她也就不再去為難花朵了,就着手裏的碗喝了好大幾口水解渴,忙了一上午,她也是累了。
見着當家的沒有要為難誰的意思,院子裏的氛圍一下輕松了好多。兩個孩子禁不住好奇,大着膽子去看二姐帶回來的各種東西,尤其是那些孩子玩兒的小玩意,一個個臉上全是驚喜。
花朵很是怪異地看了一眼那突然轉了性子幫她說話的大丫,也不多說什麽,只轉身将買回來的各種小玩兒意與兩個弟妹分了去,這一轉身,倒是沒看到大丫那眼巴巴地瞧過去的垂涎眼神,分了玩具,她才将那一斤新鮮豬肉拿出來,對着一旁的王嬸子道:“嬸子,今兒就在我們這裏吃吧,待會兒我讓妹兒去把娟子叫來,我們兩家好生聚一聚。”
看着花朵手裏的新鮮豬肉,好久未曾沾過豬肉腥子的王桂花嘴裏的口水也是暗中吞了好幾大口,雖是嘴饞,卻是又有些不好意思,捏着衣角局促道:“這,這怎麽好意思……我……待會兒你叔他幫你爹做好了我們就回去了,自家裏有着呢,就不打擾了……”
“哎呀,嬸子,我們兩家你這說的是什麽話?叫你留下你就留下吧,還跟我們客氣。”在她離開的這幾日,這王嬸子一家定是對老爹有不少的照顧,受人滴水之恩,必當湧泉相報,花朵這些基本道理還是懂得的,心裏對他們很是感激。
花朵提出的邀請,讓本來就想和花大熊一家打親家的王桂花很是高興,卻是又礙于一旁當家的花大熊都未曾開口,又不好直接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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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大熊哪裏看不出來這王桂花在猶豫什麽,随即道:“她叫你們在這裏吃飯就吃嘛,你還跟我們客氣啥啊?”
她就是再和她花朵怄氣,也是不會随便将氣撒到王家兩口子身上的,她家那娟子,她可是一直想着讓他做大丫的夫郎呢,這要是開始就把關系搞臭了,以後還怎麽讓大丫去她家提親?
“既然花姐子都這麽說了,那我就不客氣了,我,我這就回去把娟子叫過來,讓他去陪傾城說說話,免得他一個人在屋子裏帶孩子悶得慌。”說完,王桂花就滿臉高興地去找娟子了。
花朵暗自瞟了一眼兩人眼中埋藏的心思,也不多說什麽,拿着肉便是進了廚房去忙活去了,現下手裏得事兒才打緊,這肉要是今日不拿去炒了,怕是下午就被花大熊這吝啬鬼拿去做了臘肉,不存個十幾年別想拿出來吃。
此時王桂花口中的人,正是坐在那張老舊的書桌前,半眯着眼眸慵懶地把玩着手裏的桃木符,看着背面幾行清秀的字跡,眼眸裏是淡淡的驚訝和沉思,欣賞之色溢于言表,“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等閑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骊山語罷清宵半,夜雨霖鈴終不怨。何如薄幸錦衣郎,比翼連枝當日願”。
從來未曾在書上看過的詩句,她寫的?
他不知道,有時無聊,做符的時候,花朵也會偶爾在桃木符背面寫上幾行前世裏看過讓她印象深刻的一些詩句,給自己這枯燥的生活增添些趣味。有些東西,不經常從腦子裏抽出來用用,就會遺忘……
“人生若只如初見……”白玉般的手指輕輕撫上那幾行細小隽秀的字跡,不覺間又念了出來……壓低的聲音,帶着些沙啞的滄桑。
“這人間之事,果真是妙趣無窮,呵,夫郎?”眼眸深邃的人,轉頭,面色複雜地看着床上熟睡的娃娃,勾唇問道,“你說,爹爹該怎麽去當好你娘的夫郎?”
這女尊男卑的塵世……說來,也是挺有趣的。
娃娃只是擡起小腳将身上的被子往旁邊一踢,翻了個身子,咂了咂嘴,繼續吐着口水泡泡。
很是有趣地看着娃娃睡姿的人,擡手,正要去捏捏娃娃白嫩嫩的臉蛋兒,卻是手還未到一半就停住……轉頭,斜睨了一眼半開的支摘窗。
花家村這些年來從未有人走出村子過,歷來那些試圖出村闖蕩的人,不是死了就是失蹤,鮮少有活着回來的。
村裏最厲害的蕭瞎子,年輕時仗着一身了不得的本事想走出這窮地方,卻是不知遇到了什麽,瞎了一雙眼睛渾身是血地爬了回來,好不容易才救活了一條命,有了這活生生的例子在前面,衆人再是不敢去闖那鬼門關了。
本是安生在這方寸之地過日子,哪想那花大熊家的花朵,年紀輕輕就敢去那言之變色的怨鬼道上墾田種地,幾年來身上毫毛不損已是讓衆人驚訝連連,沒想到,這一次竟從外面的鎮子上帶回來了不少東西。
消息一傳十,十傳百,不到一盞茶的功夫,整個村子的人都知道了,衆人驚異連連之際,紛紛過來一探究竟,連着平日裏在家裏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村長,都打着算盤跟着大女兒花老虎過來湊熱鬧。
兩個肥婆帶着一衆的人瞬即将從來少人光顧的小院子給圍了個裏裏外外。
“大熊在嗎?”
也不經裏面人同意,村長一把就直接将那要倒不倒的柴門推開,徑直往着院子裏走去,正在堂屋裏喝着水解渴的花大熊手上一抖,一個不小心撒了半碗水在桌上,擡頭見着那一倒下都能直接将她壓死的村長正往着自己這處走來,臉上血色少了一半,“村,村長……”
一旁正是一眨不眨地看着弟妹手裏的新鮮小玩意的花貴臉轉頭看着笑面佛似的兩個大個子女人一前一後地走過來,身上頓時一僵,她們這……
走過那一堆還沒來得及收拾的采買物,村長頓了頓步子,暗自瞟了幾眼,眼珠子一動,幾步上去,往着剛從座位上站起來的花大熊肩膀一拍,将人直接給拍回去坐着了,一斂平日的驕橫跋扈,眯眼笑呵呵道:“哎呀,大熊,你可是長了福氣了,聽說二丫給你買了一堆的東西回來呢。”
“哪……哪裏……村長你……說笑了,她就,就是去買了點家用回來……也沒什麽好東西……”
從來在花大寶面前橫得跟老虎似的花大熊,今日遇到了這村子裏的兩霸,頓時就變了病貓,平日裏的氣焰一下消失無蹤,蔫了氣的皮球,怎麽看怎麽沒種。
“哎喲,大熊,你這是在謙虛個什麽勁兒啊”,剛到四十年歲的村長很是姐妹地拍了拍她肩膀,又看了幾眼院子裏的東西,一個勁兒地贊嘆,“啧啧,瞧瞧,那幾塊布料可了不得呢……不是大戶人家,誰買得起這種花色的?”
這話她倒是沒說錯,那些布匹上的花色的确是這村子裏好多年都沒見着了,自從這個村子與外界隔離開,就再是沒人成功走出去過,村子裏自然是沒那種染色技術的,是以,這麽多年來,村子裏的人穿的都是自家手紡的粗制衣衫,淺褐魚肚白,來來回回就那幾個單調顏色。
無事不登三寶殿,這花大熊再是笨,哪裏又猜不出這村長兩母女來家裏到底是個什麽意思,一時間臉都皺成了一張草紙,擡眼滿是不舍地看着那一大堆的貨物,這摸都沒摸上幾下的好東西,怕是就要成別家屋裏的東西了,一時間又是悔又是氣……這兩母女,欺人太甚!
雖是氣,她卻是不敢發作……再怎麽說,欠債的是她……
見着花大熊悶悶地低頭不說話,村長眉頭不着痕跡地一皺,眼裏劃過一絲不喜之色,卻是只一閃而過,随即笑呵呵地轉頭瞧着一衆看熱鬧的鄉親道:“來來來,大夥來說說,這都是一村的,大家擡頭不見低頭見的,不是親人也甚比親人,大熊家裏有了這麽多好東西,不拿出來給大夥瞧瞧新鮮,是不是不夠意思啊?”
這村長兩母女本來就是村子裏的地頭蛇,仗着一身的力氣,在村裏橫行霸道慣了,這一村子的人,哪家是沒被她倆欺負過的?村裏沒官沒王法的,除了蕭婆婆和牙齒都快掉光了的老族長主事,就是這村長一家的,雖是這兩人平日裏總喜歡這裏惹惹事,那裏搗鼓搗鼓,卻是從來也沒做得太過,大夥兒也能忍過去,是以,今日自然也沒有誰願意為了花大熊這出了名的摳門貨說話。
“是啊,村長說得對,大熊就是有些不夠意思咧,你說這二丫出息了,從村子外面買了這麽多貨物,也不給我們大夥兒瞧個新鮮的……”從來跟村長一家走得近的花大勇第一個站出來說話。
“是啊是啊……大熊,把二丫買的東西拿出來給我們看看呗,我們這幾十年都沒出個過村子,都不知道外面是個什麽樣子呢。”
衆人你一句我一句,卻均是眼珠兒一眨不眨地瞧着那兩個孩子手裏抓着的新衣服或是小玩意,眼裏全是新鮮和垂涎,恨不得這就搶了過來自己拿回家給孩子穿去……
被一衆的人豺狼似的眼神吓住了的花語,手上一抖,那件本來放都舍不得放下的新衣,瞬時落了地。
一旁的花雲忙将弟弟拉到身後,滿眼警戒地看着這些壞心眼的家夥,眼裏焦急之色一閃而過,二姐怎麽還不出來?
見着如此反應的兩姐弟,花老虎肥大的嘴唇一扯,順着花雲的視線往着竈屋瞟了一眼,滿心鄙夷,怕是那長得跟柴棍似的花朵躲在裏面不敢出來,他們還期望她出來護着他們不成?那神棍敢出來,看她一拳頭不捶得她親爹都認不得!
“我說你這娃兒,這麽好的衣服,怎的就不愛護,這掉地上弄了這麽多灰,你不要給我啊。”
當着衆人的面,花老虎“呸”地一口吐了些唾沫星子在手裏搓了幾搓,彎腰将花語落在地上的衣服拿起來,在手裏翻來覆去地看了個遍,手裏撚着那輕柔的布料,嘴裏一個勁兒啧啧贊嘆,“好東西,好東西,瞧瞧這舒服勁兒”。
說完,她将衣服往着花語臉上一扔,便開始在那一堆沒解開的東西上這摸摸那翻翻,眼裏越是起了些貪色……瞧瞧那幾雙男人的繡花鞋,那針腳可是又勻又緊,要是拿回去給家裏兩個男人穿……那不得樂死他們?再瞧瞧這些軟軟的被子,這棉花好啊……
一旁一直在心緊着這些好東西的大丫,終于忍不住,上前,聲音喏喏道:“花姐……這……這是二丫……她買的,我去找她出來……”
正在翻看着裏面得好東西的花老虎濃眉一皺,這話不是就在暗指她明目張膽地搶東西?手上鞋子猛地朝地上一扔,轉身一把将大丫拎小雞似的拎起來,瞪着她道:“花貴你皮癢了?你說這話什麽意思?”
分明見過花老虎打人的大丫一下就灰了面色,吓得渾身冷汗澄澄,急忙擺手,“不,不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我的意思是……”
從來沒說過話的大丫,一下就卡了殼,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拎着她衣領的花老虎越是不耐起來,一巴掌拍在她臉上,“你個蠢貨!敢罵你祖奶奶?”
大丫瞬時被這一巴掌扇得話都不敢說一句……
“哇哇……”一直忍着沒哭的花語,終是被這陣仗給吓哭了起來……
正在竈屋裏炒肉的花朵,一直攔着王叔和老爹沒讓他們出來,待一鍋的回鍋肉都熟的差不多了,将肉鏟起來,才慢悠悠地往着外面走去,一走出竈屋,見着院子裏一衆的人,瞬時瞪着眼睛大驚小怪道:“哎呀,我說誰這大嗓門呢,原來是村長和虎姐,稀客稀客!大家今日看來是趕集啊,全來我家看稀奇來了。”
見着被吓哭的幺弟,花朵瞟了旁邊看過來的花雲一眼,心疼道:“來來來,小語,過來二姐這裏,二姐把回鍋肉給炒好了,過來瞧瞧好不好吃?”
有了二姐,花雲自然就是丁點都不怕這些人了,将哭得滿臉發白的幺弟拉到花朵面前,滿是不悅地瞪着一院子不懷好心的人。
待在這窮山溝裏從來沒吃過一頓好肉的衆人,眼巴巴地瞧着那一碗剛炒出來香氣四溢的回鍋肉,個個喉嚨滾了幾滾,口水止不住地往上冒。
見着衆人模樣,花朵暗自笑了笑,徑直從碗裏挑了一半肥半瘦的肉出來,喂到花語嘴裏,哄道:“不哭,這肉肉混了眼淚可就不好吃了。”
她又給花雲喂了一塊,才分了一半菜出來在另外一個空碗裏,交到花雲手裏,吩咐道:“妹兒,你和小語去屋裏陪陪你姐夫,讓他嘗嘗我的手藝,看看炒的可是合他口味,缺鹽少味跟我說就行了。”
花雲會意,立馬拉着已是止了哭聲的花語回了墨傾城的屋子,将門關的死死的,任誰都看不到裏面是個什麽樣。
本來就聽說這二丫的夫郎可是俊得很的人,悻悻地瞧着那半開的門窗,眼裏有些遺憾。
“嘭”的一聲,花朵放下手裏的碗,将衆人的注意力從那半開的窗戶吸引過來,冷冷地視線往着村長兩母女身上一掃,突然展眉一笑,笑不達眼底,“哎喲,你看,大夥兒來了都這麽久了,人太多了,都沒來得及跟大夥兒端個板凳什麽的……來來來,都別客氣,大家坐,坐啊。”
她正要轉身與各位端板凳,卻是一下愣住,恍然額頭,“哎呀,待會兒吃飯也要人坐的嘛……”轉身,滿是歉意地看着衆人道,“各位不好意思哦,招待不周,我家裏可是窮得緊,這凳子沒這麽多……哎喲,你們看我這客氣的,反正大家都是一個村的,這擡頭不見低頭見,不是親人甚是親人,你說我們這一大家子還客氣什麽……坐……見着哪裏能坐就坐哈,地上若是有雞屎什麽的擦擦就好,別跟我們客氣,來我家就別講究了……”
一衆的人低頭,看着一地的雞屎……
“大姐,來坐,吃飯了吃飯了”,一轉身,又見着杵在一旁愣愣地看着她的花大熊,花朵一并跟着招呼,“來來,娘,快坐下,這馬上就吃飯了……你還出去瞎溜達啥?”
這時,王桂花也正好帶着娟子過來,花朵立馬上前将人拉着坐下,“來來來,嬸子,娟子,菜剛炒起來,你們先坐着,我這就去看看爹和王叔菜炒好沒,待會兒好給我家城兒和孩子蒸兩個蒸蛋,再炒個核桃花,我們就開飯了……”
“哦哦哦……”搞不清楚情況的王桂花正要說些什麽,哪知那花朵一把拍在她和娟子肩上,彎腰暗中說了句,“嬸子你們莫管……”
衆人就愣愣地見着那行止奇怪的花朵,轉身就又急匆匆去廚房裏忙去了,徒留村長兩母女傻愣愣地瞪着她的背影一句話都說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