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穿越
昏暗的泥瓦房裏,沈瑤躺在老舊的架子床上看着泛黃的帳頂,第六天了,她就這樣成了沈家村的沈瑤,會痛會餓,已經沒敢奢望是在做夢。
屋外隐隐傳來有人說話的聲音,沒多會兒王雲芝手裏端着碗紅薯飯和一個搪瓷茶杯進屋來了,“瑤瑤,看你爸給帶什麽好東西回來了。”
她小心扶了沈瑤起來,獻寶一樣把那搪瓷杯給沈瑤看,說:“你爸今天去鄉公社開會給帶了紅燒肉。”
她說得那樣寶貝的好東西,是一茶缸底子的紅燒肉湯汁,裏頭兩塊指肚大小的紅燒肉。王雲芝把那碗紅薯飯端過來,說:“中午你吃不下,媽給你溫着呢,熱乎的用肉湯拌一拌,香得很。”
她一面說着把那碗放到床邊的木箱子上,端了茶缸子側了杯身用勺子舀了兩小勺醬色濃厚的肉湯均勻的澆在飯裏給她拌了拌,又夾了一塊肉放她碗頭,說:“中午吃兩勺,剩下那兩勺媽給你留着晚上拌飯吃。”
沈瑤從來都沒想到過她這輩子會有一天淪落到吃剩菜湯拌飯,盡管從原主記憶中知道就這樣的口水菜也是只有生産隊幹部家屬才能偶爾吃到的好東西,可定南候府嬌寵着養大的嫡出姑娘哪裏能受得了這個。
沈瑤原也是這麽以為的,但驕傲和尊嚴都抵不過一連吃了五天的紅薯粥和紅薯飯,那種燒心灼胃,整個身體像被掏空了一樣的感覺侵占了理智,她接過那碗肉湯拌飯送一勺進嘴裏,肉湯拌飯粒香氣四溢,勝過從前吃的一切美味,沈瑤一邊吃着眼淚就啪嗒落了下來。
王雲芝見閨女吃着肉湯拌飯反倒是掉起眼淚來了,慌得問她是頭暈還是頭疼。
沈瑤搖頭,忍住哽咽說:“媽,好吃。”
她不能說她吃着滿村人一年吃不上幾回的肉還傷心得哭,也不能漏餡兒叫人知道她不是沈瑤,只能模仿着沈瑤平日裏的言行去說話。
沒錯,沈瑤是個傻的,十七歲的她只有五六歲的心智。
沈瑤是從山上滾落頭撞上了石頭才出的事,而她是為了護着二皇子撞上假山,她們兩個人,這樣的撞擊都應該不致死才是,懷疑她和沈瑤之間是不是有什麽淵緣,會不會是靈魂互換了。如果真是那樣,娘親發現她成了個傻子該多傷心。
王雲芝聽她因着這個才掉眼淚,摸了摸沈瑤的腦袋,眼裏的慈愛都要滿溢出來了。“沒幾天就是雙搶,等雙搶過後隊裏會殺頭豬,交了任務剩的那半頭到時壯勞力是可以吃的,你爸指定帶回來給你和剛子吃。”
她這廂提到沈剛,沈剛就咋咋呼呼回來了,聽到他姐房裏的聲音徑自進去了,剛進房呢,眼睛就瞄到他姐碗裏還剩個碗底兒的飯,米粒兒和紅薯粒兒都裹上了一層醬色的油光,不過十三歲的沈剛沒忍住咕咚咽了口口水。
沈瑤胃裏這幾天得不到緩解的燒心感已經被半碗肉湯拌飯治愈了大半,她一個當姐姐的,還是個冒牌姐姐吃獨食,心底很不好意思,端了床邊木箱上那還盛着一半肉湯和一小塊肉的搪瓷杯子就遞給了沈剛。
沈剛伸出的手還沒夠着那杯子就被王雲芝在手背上打了一下,“你姐撞破頭還沒好呢,這留給她晚上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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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雲芝只得這兩個孩子,沈瑤大沈剛四歲,是她第一個孩子,那是夫妻倆心尖兒一樣疼着長大的,就是七八歲上發現她心智有問題,王雲芝哭了些日子後就開始抱着沈瑤到處尋醫,甭管是市裏縣裏還是幾十裏開外的偏遠小村,但凡聽人說哪裏哪個醫生有本事,她就要抱了沈瑤找過去給人看看,這樣的日子足過了一年多,藥吃了不少,沈瑤智力一點兒不見長,倒是因為吃了太多中藥整個人都蔫蔫的連往日的鮮活勁都沒了,王雲芝這才絕了帶她尋醫問藥的心思。
可因着女兒這個情況,王雲芝和沈國忠夫妻倆相比較小兒子沈剛,要更疼沈瑤一些。
王雲芝也聽不得人家喊沈瑤小傻子,初時有大人或是孩子這麽喊,王雲芝先把沈瑤哄好了,說咱們家瑤瑤不是傻,瑤瑤只是心性單純些,沒別人那麽聰明。過後就會找到說話那家人去,懇切的請人口下留些情,別傷着孩子。
沈瑤是她心尖是她的命,女兒心智不足,她不知受了多少煎熬,和人說起來少不得紅了眼掉淚,她兩口子平日為人好,漸漸的村裏沒人會說沈瑤傻了,就是對自家孩子也多了管束,加之沈瑤生得玉雪可愛,村裏人對她更是憐愛多一些。
王雲芝也不是一味偏心沈瑤的,家裏很久沒吃上肉了,看兒子那樣心軟了軟,說:“晚上吃飯的時候你跟你姐分一分,現在別吃,這東西精貴,得拌飯吃,你這麽空口吃了白瞎好東西。”
沈剛向來懂事,也肯護着讓着沈瑤的,聽了他媽的話點了點頭沒去接那茶缸子。
外頭響起提醒社員們出工的口哨聲,王雲芝拿了那茶缸子放到竈屋碗櫥裏去,交待沈剛照看好沈瑤,說豬已經喂過了,要是沈瑤頭不暈了就讓沈剛下午帶着她出去走動一下。
沈剛正是好動的年紀,這樣的要求自然滿口應下。
村裏像沈剛這麽大的小子都是要出工的,也算半個勞動力,可沈剛從來沒下地出過工,還是為了沈瑤。
沈瑤雖心智不全,可實實在在是個美人兒,就連村裏的大隊長都說,十裏八村沒有比沈國忠閨女長得好的姑娘了,私底下誰不嘆一聲可惜。
随着沈瑤一天天長大,相貌出落得越發好,不說本村的了,就是鄰近幾個村的後生和小子們農閑時也總會往沈家村第八生産小隊這邊轉悠,倒不是說喜歡沈瑤,畢竟就算村裏人不會說,但土生土長的本地人誰都知道這是個心智只得幾歲的。
可沈瑤美啊,後生們嘴裏不屑她一個傻子,心裏誰不是心念念想着看一眼再看一眼。
王雲芝怕自家閨女不知事叫那起子歪心的給欺負了,從沈瑤十五歲起,交給兒子沈剛的任務就是寸步不離陪着他姐,護着他姐。
王雲芝出門了,沈瑤看着自己碗裏還剩的兩三勺飯,見沈剛饞得不行就遞了過去。沈剛先還不肯吃,見他姐堅持遞碗的姿勢,嘿嘿撓了撓頭笑了,接過那碗說:“姐你真好,晚上肉湯你多吃點。”
沈瑤現在不撓心撓肺的覺得燒心了,理智又回了籠,想着那口水湯連連搖頭,說:“晚上都給你吃。”
這樣大方的沈瑤把沈剛感動得不行,吃完了麻利的洗了碗就問沈瑤頭還暈不暈了,想不想出去走走。
“大溪灘那邊今天隊裏人都在摘桃子,咱一會兒去那邊看看去吧。”
沈瑤想了想他說的大溪灘,遲疑着點了頭。
她頭上的傷其實早就不痛了,也不能在屋裏躺一輩子,她還想到原主摔傷的地方看一看,如果,如果能回呢?心裏到底是抱着一點點期望。
大溪是真大,溪面寬近百米,沈剛說的大溪灘就是溪邊的泥灘地,和大溪只隔了一道堤岸,劃給他們第八生産小隊的這一片前幾年沈國忠領着大家種滿了水蜜桃樹,七月正是采收季,小隊一多半隊員都在這了,要趕在雙搶之前把桃子摘了。
到時大頭送到鄉食品站去賣了換錢,年底能給隊員們分紅也是個進項,小頭給全隊一百多口人按人頭分些嘗一嘗。鄉下人一年到頭想吃點水果不容易,這點子水蜜桃隊裏守得不知多嚴實,從挂果後日夜都有四五個人守着這片桃林的,就怕被小孩子禍禍了或是被人給偷摘了。
姐弟兩個一到溪灘邊上,沈瑤發現這裏是真熱鬧,隊裏老老少少的這會兒估計都在這呢,正上工的忙着摘桃子,一群沒上工的六七歲孩子竄來竄去的看着那些桃子咽口水。
見了沈瑤和沈剛兩人,一群小毛頭老遠就喊:“瑤瑤、剛子哥。”
俨然把沈瑤當一般大的玩伴兒。
靠着棵桃樹磨洋工的徐向東聽到有小孩子喊瑤瑤,循聲看去,遠遠看到穿白色圓點上衣的沈瑤眼睛就亮了。
拿手肘拐了拐賀時,示意他看沈瑤那邊,“是那個姑娘,很多天沒見着她出來了,你說這南邊的山水難不成真比較養人?咱在北京也沒見過長這麽水靈的姑娘,盤亮條順,還有種純然質樸的氣質。”
賀時的目光往人群中掠了一眼,嗤笑一聲,純然質樸?
沈剛這樣的半大小子,正是上山下河片刻不得閑的年齡,帶他姐看隊裏人采摘桃子也就是新鮮那麽一下,又不能先吃上一個,總看着有什麽意思。想着還不如做點更實在的事,拉了沈瑤要去離河邊最近的人家借了兩個畚箕一個桶子要去溪裏撈魚,放了豪言晚上給她姐加餐。
沈瑤一萬個樂意,從小被捧在父母兄姐掌心寵的小丫頭,這六天吃的苦比她一輩子加在一起的都要多。等看到那所謂的畚箕,沈瑤對這東西能撈到魚是有點兒懷疑的,更多的是興奮。沈二姑娘從前都是給養在湖裏的錦鯉喂食,捉魚來吃還是頭一回。
這邊姐弟倆越過一道兩米多高的河堤往大溪去了,那頭一直注意着沈瑤的徐向東見了眼睛一轉就找賀時說到河堤那邊歇歇抽根煙。
賀時無可無不可,他倆下鄉插隊即不用靠賺幾個工分養活自己,也沒想過要在南邊兒賺表現圖發展,不過是京裏呆得膩歪了煩家裏老頭子管東管西出來躲清閑的。
隊裏人對知青幹活不積極見慣不怪,反正活沒幹好工分給得比婦女孩子們都低,不搶他們分紅和口糧更好,所以都只作看不見。
等翻過河堤看到不遠處溪邊的沈瑤,賀時才知道徐向東醉翁之意不在酒。
他皺眉看了徐向東一眼,徐向東嘿嘿笑,從襯衣口袋裏拿出煙給賀時和自己都點上,說:“這姑娘挺特別,喜歡人大大方方一點不遮掩,偏偏一雙眼睛幹淨得很,懵懂純真讓人挪不開眼。”
“可惜她喜歡的是你,你真沒興趣啊?你要是不喜歡我去追追。”
賀時知道他說的是他們一群知青剛到沈家村那天,沈瑤看着他挪不動腳,後邊兩天幾乎是他在哪出工,沈瑤就跟到哪裏。
懵懂純真?呵。
徐向東這樣問着,視線還是停駐在沈瑤身上,她端着個舊畚箕側頭打量她弟弟怎麽撈魚,也不下水,就站在岸邊跟着學。他看得挺有味道,忽然想到了什麽,奇道:“她今天竟沒在人群中找你,一眼都沒往咱這邊看啊?”
賀時心說她但凡要點臉皮就該避着他八米開外,不往這邊看才正常。
睨一眼遠處那道身影,哪怕隔得遠不太能看清她的模樣,可就只是那麽一道側影,只一歪頭一側身的幾個動作,莫名也叫人看出她的好奇,通身的靈性。
呵,也真夠邪性的,摔了回腦袋還更招人了,怪不得今天連個照面都沒打就讓徐向東移不開眼。
想到這裏心底莫名煩燥,扔了只抽了兩口的煙,碾滅了它,說了聲走了。
轉身往沈瑤所在位置相反方向走。
徐向東連忙追上,挺不解的道:“走什麽啊,我準備過去轉轉呢。”
賀時冷冷看他一眼:“收收你的性子,要玩回北京玩去,農村的姑娘你還是別動那心思,真栽進去你還準備娶回去不成?”
徐向東有些讪讪,他要真敢娶個農村姑娘,他媽能打斷他的腿。
兩人也沒回溪灘邊那片桃林,而是回住處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