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厚道

沈瑤吃東西的樣子叫人看着很是賞心悅目,賀時從來不知道,看一個女孩子吃飯是件這麽愉悅的事情。

視線掃過沈瑤碗邊快速堆起的一小堆甲魚骨,垂眸掩了眼裏的笑意,優雅的動作竟然一點不影響吃肉的速度,怎麽辦到的?

很難想象沈家到底是怎麽教養她的,明明是個農村姑娘,還是個心智不足的,舉手投足卻自然而然流露出來優雅來,自然得像是刻進骨子裏那一種,讓人聯想起天生的貴族。

他夾了一筷子豆角送進嘴裏,很尋常的一道菜,味道卻是好,沈瑤媽媽的手藝當真不錯的。

沈國忠招呼幾人吃菜,因着宋晉誠坐得遠,就動手把離自家人近些的魚和宋晉誠那邊的青菜換了換,說:“手都伸長點,在這吃飯就別客氣,天氣熱菜也放不住的,晚上都吃完才好。”

說着又要去挪那盤團魚,賀時忙擡手壓了壓沈國忠的手,笑得客氣又熱情:“沈叔您坐着,我們都夾得到,而且這豆角您可別是給我換走了,嬸子這手藝沒得說,肉要燒好了不難,這豆角要炒出水準來不容易,我還真愛這一口。”

這話誇得清新自然,沈國忠信了,王雲芝也信了,剛才在竈屋裏還覺得這賀知青不着調的王雲芝,這會兒眉開眼笑,覺得小夥子人真不錯,嘴甜會說話。

沈國忠順着賀時的手笑着坐了回去,他疼自家孩子,看沈瑤沈剛安安靜靜埋頭苦吃呢,沈國忠眼角的笑紋都深了些,閨女明顯愛吃團魚,賀時攔了他也就不挪那盤團魚了。

所以說,賀時這一攔當真是攔進沈隊長心坎裏去了,滿分是一百分的話,他這一下就刷出了三分的好感度。

沈瑤不關心這個,她視線在宋晉城碗邊那盤魚肉上落了很短暫的一瞬,心裏小小遺憾。

紅燒魚啊,剛才只想着甲魚肉多刺少能快速解讒,這才一連吃了兩塊的呀,哪料到原本還能夠得着的紅燒魚嗖一下就飛遠了,她好久好久沒吃到滋味醇厚、味道鮮美的紅燒魚了,過了今天,她媽不曉得哪一天才舍得多用點油給她做紅燒的菜色。

從小受到的禮儀教育,筷子夠不着的菜是不能站起來夾的,那不符合大家閨秀的行事風範,當然,在家裏都有丫鬟布菜,不存在這問題,只偶爾在外宴飲注意些便罷。

心中頗為遺憾,早知道吃完一塊甲魚就該先夾塊魚肉的。她滿腦子惋惜沒吃到魚肉,自己都沒發現就一兩分鐘的功夫,眼睛已經往魚肉那瞟兩回了。

賀時看得忍俊不禁,莫名就猜出了她心中想法,一個小傻妞兒竟然這麽矜持,菜端遠了站起來夾就是啊,偏她眼裏滿滿都是戲,他夾了筷子青菜送入口中,覺得今晚不用吃別的,看這小傻妞就能下飯了。

也不知是不是被愉悅到了,賀時今天格外有善心,好心情的準備幫那小傻妞一把。

他夾起自己面前的螺蛳嘬了一口,然後挑了挑眉,贊不絕口的樣子,招呼宋晉誠道:“嬸子這螺蛳炒得是一絕,又鮮又辣,宋知青,你試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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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這突如其來的關照叫宋晉誠愣了愣,實在是賀時平常太高冷,他啊了一聲,反應過來,說道:“那我是得嘗嘗。”

宋晉誠坐的位置不好夾,賀時順手就把那盤螺蛳給他端了過去,端起盤子似乎才發現不好放,想了想把原本擺在中間一碗蛋湯往自己這邊挪了挪,把剛到宋晉誠面前還沒擺熱乎的魚往八仙桌正中間一放,把螺蛳擺到了宋晉誠面前,笑着說:“嬸子今天燒這一桌菜可是為了招待你的,我和東子可不能喧賓奪主了,你嘗嘗看,這個下酒不錯。”

王雲芝聽這話覺得這賀知青不止嘴甜還挺懂禮數的,覺得之前錯怪他了,笑着說:“都別客氣,今天螺蛳兩大盤,份量管夠。”

宋晉誠是上海人,其實并不太能吃辣,但是盛情難卻,笑着嘬了一個又嘬一個,然後就停不下口了,幾個螺蛳就一口涼白開吃得剎不住瘾。

沈瑤看到那盤魚兜兜轉轉了又到了她能夠着的地方了,擡眼對上賀時眼裏一抹愉悅的笑意,愣了愣,心裏冒出一個念頭,他該不會是幫她吧?可因為爬床那事,賀時對她挺讨厭,怎麽會?

想不通的事她也不想了,只是意識到自己剛才饞魚肉的模樣可能挺明顯的,但那又怎樣,任誰面對和她一樣的情況,從小錦衣玉食吃慣了的,猛不丁跟發配邊疆似的過得這麽清苦那也得饞。

想通這點,她就不糾結了,夾一塊魚腹肉進了碗裏,就着紅薯飯吃得香。

她專注吃飯,沈國忠一邊喝酒一邊和三個知識青年講起了雙搶的重要性,種莊稼是要看農時的,過了農時你侍候得再經心也不會有收獲,所以七月中旬,田裏的稻谷一熟就得馬上收割,趕在月尾之前把已經打好了的秧苗插下去。

“誤了農時,輕則減産,重則顆粒無收,都不是咱們能承受得起的,所以哪怕平時幹活不夠利落,在雙搶期間也都是拿出十二分力來的,關系着咱們能不能給國家交得上糧,自己隊裏的社員後邊大半年能不能有糧食吃,責任太重,輕忽不得。”

沈國忠說到這裏,特意看了看賀時和徐向東,囑咐道:“我也看出你們家境不錯,不靠那點工分吃飯,平時我也不管什麽,這雙搶期間你們還得跟隊裏社員一起搶收搶種,也就是半個月,年輕人沒什麽吃不得的苦,咬咬牙堅持一下。”

賀時今天本來就是打着了解雙搶情況的旗子來蹭飯的,這時自然是要應下的,他應了,徐向東也就跟着應了下來。

沈家這一頓飯吃得賓主盡歡,因着第二天最遲四點五十就得起床,趕着出五點的早工,沈國忠讓三個知青酒少喝些,多吃點飯早早回去休息。結果臨到走時,賀時掏了兩塊錢并一斤糧票、一斤肉票放到了桌上,說是他和徐向東晚上的夥食費。“你們能在河裏撈着魚,我就不給魚票了,換成肉票吧,這是我離家後吃得最舒服的一頓了,要多謝沈叔的招待。”

沈國忠哪裏肯收他那麽多錢票,沈家村幾十號知青,搭夥的行情他不是不知道,通常一個人一頓飯是兩毛錢和二兩糧票,他把那些錢票推回給賀時,說:“家裏糧不多,也沒給你們準備大米白面的精細飯食,吃的都是紅薯飯哪裏當得這麽多,魚那些也不是買的,都是河裏捉的,不費錢。”

賀時不容他推,說:“平時熬得厲害了我們就去國營飯店打頓牙祭,花的比這多了去了,算來是給我省錢了,沈叔你收下,往後我也不往國營飯店去,實在饞得慌了就帶上糧票買上肉請嬸子幫着做點吃的改善改善。”

徐向東在旁邊看得完全巅覆了對賀時的認知,不得了,賀時居然會說這麽接地氣的話,厲害了!可能是看他今天表現不錯,賀時幫着把他那一份都一起給了,他自然幫着一起說話。

賀時這邊一給錢票,宋晉誠也掏了糧票出來,他已經沒有肉票了,就給了五毛錢和一張五兩的糧票,心裏也覺得賀時說得沒錯,吃得這麽好,給這些很是應該的,也跟着附和賀時的話。

推推搡搡的也不好看,到了這些錢票是收下了,沈國忠和賀時說:“下回想吃點什麽自己不會做,國營飯店別去了,偶爾買了過來叫你嬸子幫你燒好,就是別再給錢票了。”

賀時求之不得,客氣一番換得再到沈家蹭幾回飯,心裏覺得再好不過的。

等人都走遠了,沈國忠看看手上那疊錢票,錢還糧票還好說,那肉票确實不多得,一斤肉票啊,緊省點能買兩三回肉了,就是沈剛看着那張肉票都眼睛發亮了。

沈國忠拴了院門回到屋裏跟王雲芝說:“這賀知青原沒看出來,是個厚道的性子。”

王雲芝正帶着沈瑤收拾桌子呢,也點頭說是。“就吃這麽頓飯給這麽多錢票,推都推不開,難怪河那邊幾家人伸長脖子盼賀知青和徐知青吃膩了老六家的飯菜換一家搭夥,不過聽說也沒給這麽多,跟其他知青原先搭夥的行情是一樣的,就是他挺喜歡買肉,不時的能漏一點給老六家幾個孩子吃。”

王雲芝誇歸誇,倒沒想過要沾這光,哪怕現在沈瑤明顯懂事了,已經不是那麽好騙了,她也沒想過讓男知青常往家裏來。

沈國忠聽了搖頭,說:“倒不是這個,晚上菜做得豐盛,他會多給點我能理解,只是你沒注意到?他這一頓飯就吃了幾個螺蛳,團魚和紅燒魚一塊都沒沾,淨吃素菜了。”

他看了看自家一兒一女,說:“可能是想着咱家平時吃不到這樣的好東西,他少吃一塊就能讓咱家人多吃一塊,所以我說他厚道,收他這錢票都收得虧心。”

幫着收撿桌子的沈瑤,看一眼賀時坐的那個位置,還真是,除了幾個螺蛳殼,一根骨頭和魚刺都沒有,這人,好像也不是那麽壞。

沈國忠和王雲芝說了幾句,轉而對沈剛道:“剛子明天早上也四點多起來,五點去出早工,你也十三歲了,平時沒什麽,雙搶這樣緊要的時候還是該去上工,不能叫社員們覺得咱們家搞特殊。”

沈剛頭點得雞琢米似的,問:“那打豬草喂豬怎麽辦?我姐一個人怎麽做得了那麽多事?”

沈國忠還沒說話,沈瑤就表示沒問題了,一趟不行就多去幾趟,家裏人都去田地裏幹最重的活計,她就這麽點事不能還嫌累。

沈剛說:“姐你別勉強,打一籃夠豬上午吃就成,等我下了早工幫你打一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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