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失落
次日早上,頭一天買的布料已經過水洗好曬幹,沈瑤看着那布料就琢磨起怎麽裁衣服來了,來這裏一段時間,也了解幾分這個時代了,數年前運動開始,破四舊連老祖宗的服飾也被視為舊,她看看自己身上找不出一點美感的衣服,不免為那些華衣美服嘆一聲可惜。
雖是如此,這塊料子要做雅致了其實也不難,杏色本就素淨,雖是粗棉布,但大俗大雅本就相通,返璞歸真也是不錯的,原本做成交領最是好看,只是在這裏便是做這麽一件衣服也有很高風險,最終決定只比照交領上衣領型裁。
事實上就是我們現在的V領上衣,她心思靈巧,雖沒有其它布料搭配,也用那杏色棉布裁了兩寸寬的布條拼接衣領,袖子仿着時下人的衣服袖型裁剪做了八分長,還別說,這種衣服倒比她們那裏的省布料許多。
袖口同樣做拼接處理,只是做了兩對袖邊,一對寬兩寸,另一對寬四寸有餘,等王雲芝洗完衣服進來,她床邊那只箱面上已經都是大大小小零零碎碎的衣片了,把個王雲芝驚傻了。
“這,你怎麽就自己裁了……”嘴微張着,怕打擊了閨女,那一句裁壞了怎麽辦咽下了沒說,緊走幾步過來看衣片。
主要是前後片和袖子,王雲芝拿在手上比劃比劃,又去扒拉那些小塊布片,“這,不太對呀。”
這時候的人大都買布自己做衣服,從大姑娘小媳婦到年邁的老太太都會剪裁縫衣,可王雲芝看着衣身倒是裁得好,領口挖得有些低了,只前片沒分左右片,這不是襯衫,還有那領子和袖子也看不明白。
她邊看邊問,沈瑤笑吟吟等她問完才接過那衣片拼接給她看,“套頭穿的,領子做了拼接,拼上就不低了,袖口也是,我想了想做了兩副袖邊拼接,短的這個夏天用,穿着大概這麽長。”
她說着拿手在小臂上比劃了一下,又指了另一套袖邊說:“等秋天換上這一對,正好到手腕這裏。”
王雲芝覺得真是長了見識,原來一件衣服這麽一做還能穿個兩季啊。她看看那袖子的長度問沈瑤,“這省倒是省了,你夏天穿着熱不熱啊?”
還是擔心閨女熱着,說道:“別為了省點布再把自己折騰壞了,衣服也不是只穿一年,穿幾年也不壞的。”
沈瑤想她從小到大都這麽穿,只是布料要好得太多,許多都是宮裏賞下的貢品。不過現如今沒有绫羅綢緞,換成了粗棉布。和王雲芝說:“我袖子做得寬松,棉布透氣不會熱的,倒是能防止手被曬黑。”
王雲芝聽着覺得還挺有道理的樣子,才想起從來沒教過沈瑤針線上的事,問:“你這裁剪哪裏學的啊?”
沈瑤指了指床上她的一件上衣,說:“從前經常看你裁,人雖然是糊塗的但多少也記下了一些,再比照我自己的衣服剪的。”
王雲芝想說你這膽也挺大,萬一要剪廢了不得心疼死,生産隊一年發給社員的布票有限,年齡大些的都六七年才添身衣服,布票緊着孩子,年輕人和結婚嫁娶時候用。
好在,她閨女聰明又手巧,想着十七歲了,是得學學做衣裳,不然往往後嫁人了一家人的衣服都做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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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是沒有,她們村裏就有這樣的,一種是懶,冬衣沒做出來大冬天穿單褲出門,還一種就是手笨,做的冬天大襖小得扣不上,最後那家男人拿稻草繩綁着衣服出門。
想到這問沈瑤:“那縫衣服你也試試?”
沈瑤點頭,煞有介事的拿了一塊小布頭說:“我自己先拿小布練練。”
把王雲芝給喜得,坐在床邊親自從穿針引線到兩三種針法一一教了沈瑤。然後看着她閨女一開始還有點手生,縫了幾十針後那針腳就又細密又勻稱了,好看得很,直覺得自己閨女太聰明,笑得眼尾皺紋都打了褶子。放心的讓她縫自己的衣服去,只是不許她在房裏做針線,說傷眼睛,叫搬張凳子坐到院子裏做。
賀時今天心情格外好,早早去鄉食品站買了肉回來,十點多的時候提着那肉往沈老太太家去,路過沈家院外習慣性往裏看了一眼,就看到沈瑤端正的坐在院子裏做針線。
他不是第一次看到女孩子做針線,他妹妹偶爾也會縫縫扣子什麽的,但他從來不知道,女孩子做針線的樣子這麽好看的,一時怔愣得連自己停住了腳步都沒察覺,恰好王雲芝從屋裏出來,看到賀時笑着招呼,“賀知青這是去哪,進來坐坐吧。”
這是鄉下人常用的一句打招呼的話,類似于你好,或是吃飯了嗎一類的。王雲芝這麽招呼,賀時還當真嗯了一聲一腳就邁了進來,挺好奇的湊過去看沈瑤在縫什麽,問王雲芝:“瑤瑤還會這個啊?”
沈瑤險些叫他一聲瑤瑤給嗆道,有點懵,叫誰瑤瑤呢,他們關系親近到他可以叫她瑤瑤的嗎?
沈瑤覺得賀時的臉皮厚度和自來熟都不是她能比的,她低着頭做針線,權當沒聽到那句瑤瑤,也就沒跟賀時打招呼。
她這樣也沒人覺得不禮貌,賀時知道她是小傻妞嘛,對他特別包容,至于王雲芝,則是以為她在裝傻。
王雲芝也不覺得賀時叫瑤瑤這樣的稱呼有什麽奇怪的,因為村裏人都這麽叫。從發現自家閨女是個心靈手巧的姑娘開始,她還沒地方分享呢,沈國忠去了菜地,沈剛也沒在家,這時候賀時撞了上來,還問到了這事,王雲芝那傾訴欲哪裏還擋得住。
她笑着道:“瑤瑤這第一回學做衣裳,她自己裁自己縫,我看着還成。大姑娘了是要學學針線上的手藝。”
這話說得挺謙虛含蓄的,只是語氣裏那種我家姑娘真棒的自豪勁遮都遮不住,一臉吾家有女初長成的滿足感。
偏賀時挺捧她的場,笑着誇:“瑤瑤是厲害,我妹妹和她差不多大,只會縫扣子。”
這話說得王雲芝越發眉開眼笑,好在還沒飄得繼續逮着自家閨女誇,笑着問賀時的妹妹多大了,是不是還在讀書一類的。
沈瑤覺得賀時這人可真神,跟她媽一個中年婦女竟然也挺聊得開。
王雲芝說了幾句話才看到賀時手上拎的肉,問道:“你這是要往我五嬸家送肉的吧?”
賀時點了點頭,王雲芝就急忙慌道:“我剛才都沒注意到,那得快點,這差不多做飯的點兒了。”
賀時:……
他其實還想再呆會兒,可是王雲芝這麽說他還真不好再呆了,笑着說是該過去了,和王雲芝別過就往外走,路過沈瑤時側眼看了看,小丫頭埋着頭做針線,眼風都沒給他一個,心裏尋思這丫頭太沒心沒肺了些,昨天還曉得跟他道謝,這才一晚上,就忘了他昨晚還救她一回來着。
賀時覺得自己一個大男人不能跟個傻妞兒計較,把肉提到沈老太太家裏讓中午做着吃,狀似不經意的帶了句隊長對我挺照顧,請五奶奶做好了肉幫着給沈國忠家裏送些過去。
見老太太看着他,摸摸鼻子描補了一句:“我喜歡吃紅燒魚,要是能讓沈剛那小子幫忙撈條魚就最好不過了。”
所以,原本是要讓沈瑤那丫頭吃他的嘴軟,最後怎麽變成了他饞嘴用肉跟人換魚吃?
等中午沈老太太端了一小碗肉到沈家,把這情況一說,沈剛眼睛亮得呀,魚是吧,沒問題啊,拍着胸膛保證:“開學前我天天給他撈魚吃。”
沒有油水的魚哪有肉美味啊,這豪言壯語沒放完呢,叫沈國忠一把拍在後腦勺上,“臭小子,你還想天天跟人換肉吃啊!”
沈剛冤的,為自己辯白:“誰說的,我是說賀知青今天給了這一碗肉開學前我天天給他撈魚。”
他爸把他看成什麽人了都,太過份了,太信不過他人品了。事實上,沈剛這會兒特崇拜賀時,沒有這碗肉,要知道賀時想吃魚他也給撈。
沈國忠也沒真用力打他,笑着跟沈剛說道:“這還差不多,人家賀知青是會缺魚吃的人嗎,人那就是關照咱家呢,人要知好歹會感恩。”
轉而跟沈老太太說請她跟賀知青說聲謝謝。
所以說,賀時那點小動作在沈國忠眼皮子底下根本沒用,只是沈國忠沒往他自己閨女身上想,所以說,沈隊長大多時候很精明,唯獨男女方面的那點事情上他缺根弦。
倒不止他缺根弦,是沈家人誰也沒往這邊想,從前的沈瑤美則美矣,男孩子想欺負她的有,真心喜歡她的還真沒有,人都會有思維慣性,一時誰也沒往那頭想。
沈瑤沒覺得自家占了人便宜,魚也挺好,多送幾回是一樣的,跟王雲芝商量把上回賀時給的那一斤肉票買肉煉油,這樣往後的菜都能有油水些,逮了魚也能紅燒着吃,比吃一頓紅燒肉要劃算。
王雲芝也是這麽打算,說等油罐子裏的油差不多用完了再去買,省得放久了不好,也是因着沈瑤這話,王雲芝就跟沈剛承諾,今個要是撈的魚夠,晚上就給姐弟倆做紅燒魚,把沈剛聽得別提多美。
再說賀時,吃過午飯往回走的時候心想着這回要是碰上沈瑤,小丫頭總該給他個眼神了吧,嘴角一個勁往上翹,還沒到沈家院門前呢,腰板都挺直幾分,手插着口袋慢悠悠走着,哪料到了沈家院門往裏一瞟,沒見着沈瑤,只看到沈剛興頭頭的拎個畚箕出門,見了他可高興的喊,“賀知青,中午謝謝你的肉啊,我去給你撈魚去。”
賀時眼睛往沈家屋裏瞟了好幾眼,等他過了沈家院門也沒看到沈瑤,心裏這個失落,嗯嗯啊啊的瞎應沈剛幾句,狀似不經意問:“你今天撈魚沒帶上你姐啊?”
沈剛擺手,說:“我姐吃了飯有歇午覺的習慣,再說了這中午的太陽太曬了。”
賀時笑笑說是啊,心裏那失望別提了,倒是和他一起出來的徐向東,看他從沈老太太家出來走這短短幾百米路臉上細微表情多精彩就想笑。
賀時還不太清楚自己情緒有多明顯,晚上來老太太家吃晚飯再路過沈家時,也沒見着沈瑤坐在院裏做針線了,心裏空落落的紅燒魚都吃得沒滋味,好容易吃完晚飯,經過沈家小院也只一個沈國忠坐在院裏納涼。
沈國忠對賀時格外熱情,招呼兩人進來坐坐,還喊着讓王雲芝泡兩杯茶出來。
賀時真坐下了,還拿了沈剛給撈的魚做話頭,說:“晚上吃着新鮮的河魚,還沒謝謝剛子呢,他在的吧?”
沈國忠提起自家小子就覺好笑,說道:“在屋裏教他姐認字呢,吃條魚算多大點事啊,又不費錢,小子費點力氣的事他願意得很,中午還放下豪言說開學前要天天給你撈魚吃,我看看他是不是做得到。”
賀時聽這姐弟倆個今天沒往知青院去心裏挺高興,說了這麽多回這丫頭終于把他的話聽進去了。
徐向東是坐不住的,略聊了幾句就自己去知青院了,只賀時坐在院子裏陪着沈國忠聊了半天,茶喝完一杯也沒見那姐弟兩個出來,他心裏那高興就變成微微的失落。
所以說,賀時最不喜歡愛讀書的人……
一個小傻妞兒這麽好學幹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