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醋了
九月一日,村裏讀書的孩子開學了,沈剛讀小學五年級,最近的小學在鄉裏,所以他早上天蒙蒙亮就得背着書包走路去學校。
這一天對沈家村來說也是這個大日子,村裏兩個月分一次糧,今天正是分糧日,整個隊裏百來號人幾乎都早早帶着家夥什來排隊,籮筐、油瓶、布袋子,因為這一天不止分稻谷,還分油和其它雜糧。沈瑤手上就拿三個布袋子和一個油瓶,到時候糧食她媽挑,輕巧的她拎在手上。
村裏口糧統一分配,收上來的糧食,上交了公糧後的餘糧就都存在這間大倉庫裏頭,沈瑤到的時候,就看到她爸正在講話,大抵是先感謝感謝黨感謝組織讓老百姓過上好日子一類的發言,然後才請保管員和群衆代表開倉。
倉庫大門上挂兩把鎖,鑰匙由保管員和一名群衆代表分別保管,只有這兩人同時在場,倉庫大門才能打開,嗯,看着很有幾分儀式感。
沈瑤跟着她媽排在隊伍末尾,聽大家聊了會兒才知道這口糧分配是有标準的,跟平常出工多少并沒有太大的關系,嗯,至少眼下沒多大關系,除非是懶得連正常口糧都賺不下的人家,這些會計手上都有賬。
她小聲問王雲芝:“咱們家能分到多少口糧?”
王雲芝曉得閨女從前糊塗,這會兒給她仔細講解。“分多少口糧是有規定的,1-5歲的人口每年每人200斤稻谷,6-18歲380斤,18歲以上男勞力720斤,女勞力550斤,所以按分配标準咱家這次能分338斤3兩的稻谷,年終分紅的時候再按工分算,扣除掉口糧價分錢,不過有些人家勞力少,口糧都賺不上,倒欠生産隊錢也不稀奇。”
沈瑤乍一聽數字,心裏算了算覺得還挺多的呀,她問:“這一天也得有五斤多的糧吧,怎麽平時還總吃紅薯飯?”
王雲芝好笑的揉了揉她的腦袋,“那是稻谷啊,打成米以後還會有谷殼、米糠的,能有六成米就不錯了,而且咱們村裏這幾年哪個小隊按标準分配過口糧啊,收成不好都要打折扣的,就咱們隊,今年交完公糧,餘糧要按标準打個七折才夠分配的。”
還沒等沈瑤算,王雲芝已經先報了數了,236斤多,這點活命糧,每家當家的心裏都算了八百遍,不是算能分多少,是算怎麽吃才能不斷糧。
“打成米以後有150斤就不錯的了,一天就兩斤半的米,這天天幹重體力活,一家四口哪裏吃得飽。”
何況誰家口糧能都留下吃啊,生産隊年終分紅扣除口糧的錢後根本就沒剩下什麽,誰家還不得買個布買個針頭線腦的,再要是有個頭疼腦熱,看病不得花錢啊,這時候就只能悄悄背點糧到黑市換成錢,這話卻是沒法放在明面上說的。
沈瑤凝着眉還在想着這裏的農民生計也太艱難了,旁邊一起排隊的婦人們關注點倒是不一樣,都驚奇問王雲芝:“之前看你們還帶瑤瑤去看醫生,這是真管用啊,現在連算數都這麽快了嗎?”
王雲芝和沈國忠本來也是商量好要讓大家知道沈瑤在好轉,說:“是,現在好很多了,剛子教她讀書認字她也能記住了。”
這話有人信有人不信,信的都替王雲芝沈瑤高興,不興的撇撇嘴,覺得沈瑤這是快到說親的年紀了,王雲芝愁她嫁不出去給閨女造勢,只是這話不能當面說,和王雲芝交好的就拉着她問沈瑤這病怎麽樣,能不能完全好什麽的。
王雲芝自然一口咬定能完全好,事實上她閨女也确實都好了,跟人說了些沈瑤聰明的地方,比如現在蒸飯洗菜的都學會做了,特別拿了沈瑤身上穿的衣裳來說事,說是沈瑤自己裁自己做的,反正誇起閨女來自己笑得臉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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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瑤站在邊上聽她媽一通吹,再時不時被一群大嬸大媽看幾眼沖她慈愛的笑,一時挺不适應,旁邊一道男聲叫了聲沈瑤,看過去有些印象,好像是住橋對面的青年,她剛來那會兒跟他打過照面,他在橋上給她讓過路,翻原主記憶,好像是叫張大富。
張大富眼裏帶着幾分期許,對上沈瑤看過來的視線又有些局促,手捏着扁擔問:“那個,雲芝嬸說的是真的嗎?你現在還會認字做飯了嗎?”
賀時這兩天糾結沈瑤對他到底有沒有感覺這個問題,夜裏在床上烙餅一樣不得安生,一大早拿了錢票叫徐向東跑一趟鄉食品站買肉,自己就往沈家這邊晃,過了橋才知道村裏今天分糧,看着沈家靜悄悄的就想着到分糧的地方看看,或許能遇上沈瑤。
或許心裏眼裏都是一個人的時候,在人群中要找到她會特別容易,賀時一到倉庫外的小空地一眼就看到了沈瑤,然後也看到了沈瑤邊上一個有幾分眼熟的男人紅着耳根在跟她說着什麽。
等想起這人是誰後臉就黑了,住河對面那一對被他無意間聽到談話的母子,沈瑤心智有問題他就是從那大嬸嘴裏聽到的,她當時似乎是嫌棄沈瑤來着,說家裏再窮也堅決不會同意娶這樣的兒媳婦來着。
所以,這男人喜歡沈瑤。
他臉色臭了幾分,掃了男人一眼,看着少說得有二十一二歲了,長相普通,賀時覺得自己能秒他八條街,竟然肖想沈瑤,心裏啐一聲癞蛤蟆想吃天鵝肉。
他心裏不爽,也不喜歡沈瑤被其他男人盯着看,連要避諱都顧不得了,幾步過去一下子就站到了那人和沈瑤中間,他個子夠高,往中間一站把站沈瑤邊上的張大富遮了個嚴嚴實實。
“沈瑤,你過來分糧嗎?”
問了這一句感覺又像廢話,他沒話找話說:“我今天沒看到剛子。”
張大富剛問完話還沒等到沈瑤回答,就被人從中間插了一腳,看那身打扮認出來人是賀時,他挑了籮筐往邊上挪了一步,叫了聲賀知青。結果賀時回頭看了他一眼,沖他點了點頭就又後腦勺對着他了,好巧不巧,正好也挪了一步,又把沈瑤擋了個嚴實。
沈瑤才不信賀時不知道沈剛開學了,就她弟弟現在對着賀時那熱乎勁,今天要上學了昨天肯定跟賀時打過招呼的,看賀時回過頭還挪一步正好把後邊的張大富擋住的小動作,她不知怎麽就止不住唇角上翹,看賀時一眼,眼裏帶着幾分笑意。
賀時一下就讀懂了沈瑤眼裏的意思,你怎麽這麽幼稚啊,他挑了挑眉勾唇沖沈瑤笑。
我幼稚我開心!
沈瑤慌忙別開視線,她和賀時怎麽會有這種詭異的默契。
“今天九月一號,剛子開學了,他沒告訴你嗎?”她反問,看了眼連籮筐也沒挑一擔的賀時,問:“你分糧不挑籮筐來的嗎?”
聲音清甜,還帶着幾分你怎麽這麽沒常識的嬌嗔意味,至少在賀時聽來就是這樣的,聲音甜到旖旎,從耳際一直撓到他心尖。
他嗯了一聲,幾乎克制不住眼裏往外溢的歡喜,周邊都是村裏人,強行壓下強烈的情緒,用他覺得還算平淡的語調說:“我沒有籮筐,準備晚一點再領,你們家的籮筐等會兒能不能借給我用?”
“哦,好,我跟我媽說一聲。”沈瑤應了這麽一句,背過身跟王雲芝說話去了。
賀時覺得,心快飛起來了,小丫頭臉頰上淺淺的粉一定不是他的錯覺,她也有感覺的。
他在這裏心飛揚,張大富在他身後被堵得內傷,好不容易能見沈瑤一回,還搭上了話,現在好了,沈瑤都沒回話就被打斷了,當着那麽多人,他也不好意思再湊過去。
男人對情敵的感應是自帶雷達的,雖則張大富這雷達弱了點,也覺得不大對勁,這個賀知青什麽意思,怎麽感覺是故意擋着他的?
賀時可不就是故意擋着他的嘛,醋了而已。
王雲芝那邊爽快的同意了借籮筐,甚至跟賀時說:“一會兒太陽就該烈了,你再過兩小時再來排隊都成,到時候我把籮筐放這邊,你找你沈叔要就行。”
賀時哪裏肯錯過跟沈瑤一塊排隊啊,曬成黑炭也樂意。
“我就在這等着,一會兒幫五奶奶挑谷子回去。”
這話可太給他的形象加分了,邊上聽到的村人都一人一句誇起賀時來,都說賀知青覺悟高,是個好青年。沈老太太排隊的位置就王雲芝前邊一點,說起賀時和徐向東也是滿口的誇贊。
沈瑤輕咬了咬唇,忍住笑意,單純幫五奶奶挑糧食哪用得着巴巴在這裏排一兩小時隊,她倒是沒笑出聲,架不住賀時一直留意她的神色。
賀時自家知道自家事,被人這麽誇很心虛,尤其對上沈瑤含笑看過來的一眼,耳根都熱了,他有些不自在的捏了捏自己耳朵,自言自語:“是有點兒曬啊。”
看了看沈瑤白晳的肌膚,腳步挪了挪,把落在沈瑤身上的陽光盡數遮了,小丫頭膚色漂亮,曬黑了可惜。
沈瑤覺得光線一暗,身上被陽光曬出的灼熱感消了不少,見是賀時擋了陽光,擡頭看向他,卻看到他認真看着分糧稱糧,視線連往她身上偏移一點都沒有。
如果他耳根不那麽紅,剛才沒那麽多小動作,沈瑤大概連想都不會多想一下,琢磨了可能也只當是自己多心。
所以,賀時竟然是個這麽別扭的性子,她心情有些好,這種感覺,很奇怪,心裏莫名甜到悸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