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工人

梁佩君和這邊說的是八點半再打過來,賀時到了鄉公社後還等了十幾分鐘,八點半,幾乎是秒針一指向十二,馬主任辦公室的電話就響了起來,可以想見梁女士現在的心情。

馬主任也識趣,賀時接電話他就端着他的搪瓷杯上隔壁辦公室串門去了。

梁佩君上一次打電話來心情有多好,這一回就有多糟心,按着性子道:“賀時,你給媽解釋一下你半路折回去的原因,不是一直想參軍嗎,我和你爸現在同意了,你自己又走了這算怎麽回事?這邊名給你報了,你當征兵報名是兒戲嗎?”

賀時心說他媽這可真是雙标,他之前報了名不也叫她給撂下來了嗎,到他這裏就是視征兵報名為兒戲了,不過怎麽辦呢,也是他自己親媽,他笑着說:“可不就是這麽個理兒,我想着當初下鄉插隊是立志來支援農村建設,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的,這才幾個月,還什麽建樹都沒有呢,我半道折回去算什麽事啊,這也太兒戲了,我們男人不能這麽做事,這不我又回沈家村了。”

“我聽你胡扯!還跟我面前裝是吧。”梁佩君要被這兒子給氣死,她說道:“賀時,我明着跟你說,你在鄉下找對象,女孩子自身條件好的話我沒意見,但是那個叫沈瑤的姑娘就不行,你想都別想。”

賀時還記着不能賣了他妹子,跟他媽電話裏打着馬虎眼:“什麽沈瑤王瑤?您說什麽呢?”

梁佩君說:“別跟我裝傻,沈瑤的情況我都知道了,賀時,家裏條件差點沒什麽,只要你喜歡,咱家不注重門戶之見,可那姑娘是傻的,這個就是不行,哪怕她現在已經好了也不行,媽是為你好,別忘了我是醫生,如果因為基因缺陷導致你以後的孩子有什麽問題的話,你是坑了那孩子一輩子,我們家也接受不了這樣的可能。”

賀時緊抿了唇,聽梁佩君把話說了才道:“媽,只是有一定的概率,并不是說一定會那樣不是嗎,而且沈瑤不是你想的那樣不堪,她只是單純一些,而且現在也好了。我知道您是為我好,但是媽,不是所有事情都能分析利弊稱斤論兩去計算的,感情這種事他不由人,我希望媽你能理解我。”

“我理解不了,也沒辦法理解,我是個醫生,接受不了這種心存僥幸的不負責,不止是對我們家、對你們自己的不負責,更是對你将來的孩子不負責,你自己想想,以後真有什麽問題,你拿什麽面對孩子。”

梁佩君因為一個可能接受不了沈瑤,賀時卻不願意因為将來未必會發生的事去放棄沈瑤,正像他說的那樣,感情半點不由人,他割舍不了。

母子倆誰也說服不了誰。

不說将來和沈瑤的孩子未必心智會有問題,最壞的結果,當真有不好的遺傳,賀時想一想沈瑤從前的模樣,也覺得不是不能接受,他努力給他/她最好的,沈家都能把沈瑤養得這麽好,他可以做得更好。

梁佩君聽了他這話只覺天真太過,她嗤笑一聲,道:“你真是年輕不知事啊,也是家裏條件好,從小就沒讓你吃過苦,行,娶不娶那女孩子的我們後面再論,你既然不肯回北京,那就在沈家村嘗一嘗真正的知青過的是什麽樣的日子,家裏不會再給你寄錢票物資,你能把日子過好了再來跟我說剛才那話。”

梁佩君挂了電話,定了定神直接給劉菁打了電話,很簡單,囑咐她一聲,賀時在那邊要是找上邢家幫忙,給她個面子,千萬一點都別幫。

劉菁挑眉:“這是怎麽說的?”

梁佩君也沒太細說,只道:“我家那小子一門心思要在農村做出點事來,我想着要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嘛,那就得跟貧下中農一個起點,你家邢偉跟他從小穿一條褲子,你得幫我叮囑一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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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菁雖不知具體,但也猜到點了,怕是跟賀時在這邊處對象的事有關系,看這樣子賀家不願意啊。

她也知趣,梁佩群不提她也不問,只笑道:“你這是真發了狠要打磨賀時了啊?成,我跟我們家老邢也打聲招呼,絕對配合,邢偉下個月就入伍了,到時候顧不上這邊。”

梁佩君笑着和她閑聊了幾句,挂了電話手撐着額頭,大拇指在太陽穴上輕輕揉了揉,臉上說不出的疲憊。從賀真那天一個人回到家,三天了她心裏就沒一天安穩的,現在只盼着賀時吃不住苦頭自己回來。

可梁佩君心裏也覺得懸,她自己兒子她清楚,平時對什麽都不上心,可真認準什麽那是能一條道走到黑的,現在為了個那姑娘連當兵入伍都能放下,梁佩君話是撂下了,心裏卻一點底氣都沒有。

再說賀時這邊,對于他媽以後不提供任務經濟上的支援并不難接受,如果證明自己有能力照顧好妻兒能讓家裏接受沈瑤,他非常願意。

同一時間,沈家村大隊部裏,村大隊黨委書記沈家慶把沈國忠叫到辦公室裏,盯着他瞧了半晌才笑着問:“國忠啊,跟我說說這怎麽回事呢,早上馬主任過來說要做一份你家沈瑤的外調,說是江市食品廠那邊點名特招的工人,了不得啊,最近聽着說你家沈瑤好了,這是真的了?”

沈國忠聽了這話眼尾的褶子都要笑出來了,這動作比他料想的還快,看來昨天他們前腳走,那位趙廠長後腳就往他們鄉裏來了電話。

他一臉喜氣,說:“真好了,前幾個月開始慢慢就清明了起來,還去知青院掃盲班學認字,在家裏拿着剛子的書自學,教過的字多練練也能記住了,不會跟從前似的學過就忘,我不也是不敢相信嘛,上個月特意帶她上市醫院檢查,人醫生說是真好了。”

沈家慶道:“好了就好,也是苦盡甘來了,你們倆口子這麽些年也不容易,你家那閨女生得好,這再能進了城裏當工人,以後的前程不得了,你們就等着享她的福吧。”

沈國忠笑得憨厚,“跟不跟着享福的我也沒想,她過得好就比什麽都強,瑤瑤的證明材料還請您給幫忙寫好點。”

沈國慶笑着說這算什麽問題,又有些好奇,問沈國忠道:“你跟我直說,江市食品廠你是不是有什麽路子?還是市裏有使得上力的人?”

實在是江市食品廠門檻夠高,四千多人的國營大廠是誰說進就能進的啊,每年漏到鄉裏那麽一兩個名額,鄉裏有點手段的人家都要搶破頭,多少讀了初中的都沒份兒,沈瑤這麽個情況,江市食品廠竟然點名特招。

沈國慶有點拿不準自己底下這個小隊長的路數了,這平日裏悶聲不響的人,悄沒聲兒的他閨女這就成國營大廠的工人了,沈國忠他還能不知道,幾輩人都住在這村子裏呢,沈家沒這麽使得上勁的親戚,別是認得什麽貴人了吧。

沈國忠擺手:“我能有什麽路子啊,就是我家瑤瑤做糕點還行,廠子裏是看上這手藝了。”

他這樣說沈國慶能信啊?覺得沈國忠這是不願意說呢,心裏越發犯起了嘀咕,覺得沈國忠沒準兒有個挺了不得的後臺,已經琢磨着平時有沒有哪裏虧待過他了。

他拿出擡頭上印了煌溪鄉沈家村大隊的信紙給沈瑤寫起證明信來,沈瑤原來心智不足的事只字沒提,着重寫沈家人的政治背景良好,又挑沈瑤能誇的誇了,洋洋灑灑一頁,寫完從抽屜裏拿出大隊的公章蓋好還給沈國忠看了一回,說:“這樣就妥當了,等會兒我就去趟鄉裏,把這個給馬主任送去。”

沈瑤可以進城當工人的消息當天傍晚就傳開來了,村民一下沸騰了,大部分人是好奇,畢竟沈瑤情況特殊,雖然王雲芝對外透過她好了,但多數人也就是那麽聽聽,并不都信。

要說反應最大的人,屬第八生産小隊張大富他媽。

張大富自那天聽說沈瑤好了後就回去跟他媽說了情況,提了想娶沈瑤的事,張寡婦自己觀察了些日子發現沈瑤确實會做不少事了,進進出出也沒讓沈剛跟着。

兒子年齡大了,家裏又窮,她一尋思,能娶上隊長家的閨女也不錯,以後家裏能得關照不說,照沈家兩口子那性子,不會少了貼補沈瑤的。

沒想着這剛讓媒人去提親呢,還沒有消息回過來就聽到了沈瑤要進城當工人的消息,這下把她給高興得,下了工就要去找她托着去說項的老太太,一到老太太家裏,人家說我也正要找你呢。

“沈瑤那婚事不成,雲芝今天上午跟我回話了,她閨女還小,不願意這麽早嫁出去,還得多留幾年呢。”

張寡婦今個和昨天的态度截然不同,就昨天她還覺得她同意讓她家兒子娶沈瑤,沈國忠夫妻倆得對她千恩萬謝呢,今個不一樣了,沈瑤要進城當工人吃國家糧了,這是什麽概念啊,沈家村兩千多人,在城裏當工人的一只手數得過來,就三個。

就那三家人,跟她們這樣地裏刨食的比起來,說是吃香喝辣也不過,每月有工資和各種票不說,看病也有廠子裏報銷,往後說不準還能在城裏分上房,最要緊是這工人可是鐵飯碗,那是能往下傳的。

張寡婦只要想一想這些,不計哪一條都讓她心裏熱乎到發燙啊,她笑着說:“能理解啊,我們家大富能等,等幾年都成,我們大富就相中沈瑤了,您再給隊長媳婦那邊說說呗。”

老太太笑得尴尬,沈瑤能上城裏當工人的事她也聽說了,這張寡婦揣着明白裝糊塗啊,人家長得漂亮還有鐵飯碗,城裏找個工人都不難,要她家張大富等什麽啊。

要說她昨天還覺得這門親能說一說,今天是怎麽都不會再替張家跑這個腿的了,人王雲芝那麽說話是客氣,她自己心裏不能沒點數,她笑着道:“人話說得明明白白的了,沒有要結這門親的意思,我是不會去說的了,你也別說什麽讓你家大富等着的話,沈家丫頭要進城當工人了你聽說了吧,這事你就別惦記了。”

張寡婦聽了這話臉就拉下來了,“怎麽的,我家大富在沈瑤還傻的時候可就喜歡她,心心念念跟我提幾回了,現在沈瑤能進城當工人了,這是看不上我們了呗?”

嚯,這話可就是打混賴了,老太太臉一下就拉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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