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卑微

“口是心非!”他伸出手,指尖的沈瑤微微上揚的唇角上觸 了觸,眼裏滿滿的笑意:“這裏它告訴我,你是喜歡我的。”

暗夜裏所有感觀都被放大,兩人離得近,彼此呼吸都清晰可聞,女孩兒唇角的肌膚嬌軟,讓他指尖生出流連來,淺淺的呼吸拂過賀時指尖,他手指輕顫了顫,原本很單純的一個動作,并沒有多想什麽,這會兒卻帶出了幾分暧昧。

沈瑤忙往後退了退拉開兩人的距離,賀時這才讪讪收回手,耳根燙得像要着起來了,慶幸這會兒一片漆黑,沈瑤看不清他膚色。

收回身側的手蜷了蜷,拇指在方才觸碰沈瑤的指尖上輕蹭了蹭,心怦怦直跳。

兩人倒是都靜默了下來,誰也沒有說話,沈瑤輕咬了咬唇,唇角那種奇怪的酥麻仍在,熱度從臉頰一路蔓延到耳尖,她下意識捏了捏自己耳朵,偏頭去看賀時,咬唇道:“你以後說話就說話,不許這樣了。”

這樣很奇怪,明顯已經越過了普通朋友的界線,雖然她心裏也清楚,他根本也不是想和她做普通朋友。

她說完就從賀時掌中抽出自己的手來,賀時心虛,這會兒不敢強握着了,由得她把手抽出,他摸了摸自己鼻子,低低嗯了一聲。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事,和沈瑤在一處就忍不住想靠她近點,忍不住想觸碰她一下,倒沒有什麽別的龌龊心思,就是單純的想靠近。

許是太過安靜,沈瑤也有幾分不自在,她想了想開口道:“賀時,你昨天問的話,我現在能給你答案,你要聽嗎?”

賀時怔了一下,心跳有些快,這答案他是即盼且怕,盼着她答應,又生怕她會搖頭說不願意。

可是昨天他能逃,今天,或者以後,難道都要逃避嗎?

他偏頭看向沈瑤,手指扣着身下的長椅,身上的肌肉都緊張到繃起。

沈瑤和他對視一眼後別過臉看着前方空無一人的球場,斟酌着怎麽開口。

賀時的喜歡她都能感受到,甚至,她自己何嘗不是動了心,正因為這樣,從前不願說的話,今天還是得說出來。

她說:“賀時,喜歡一個人的感覺固然美好,但不是所有喜歡都會有結果,我們之間,在一開始就保持距離才是對彼此都好的選擇,否則,越陷越深,現在多甜,将來就會多痛。”

所以,別再靠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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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時擰眉,氣得心肝疼。

他側過身看了沈瑤好一會兒才道:“我覺得,你說得特別對。”

話裏幾分咬牙切齒,他指了指自己心口,“我這兒,現在就痛死了。”

他不是不怕沈瑤拒絕,可在她問他聽不聽答案時,賀時心裏其實多少帶了幾分僥幸,因為能感覺到她對他的态度多少是不一樣了,又是那樣好的氛圍。

可還是錯估了。

他也很難理解,明明不是沒感覺,為什麽還能拒絕。

“你到底,為什麽就這麽執着的認定我們之間不會有結果?”

他不信是因為之前她說起的那些理由,他是知青,可他能留下,北京也好,江市也罷,總歸是要和她一起的,她是信不過他嗎?

沈瑤也知道,有些話不說清楚,賀時不會放手,其實她也怕,怕自己會沉淪,怕自己将來陷入難堪境地。

趁着現在,還能理智去思考,也能平靜去接受,她回望他,道:“其實之前是不願說的,因為覺得沒那必要,也不想去撕自己傷疤,可是……”

她淺笑,把可是後面的話略過去了。

“我相信你昨天說的那些話是真心的,或許也确實能做到。可是賀時,你家人忽然讓你回去參軍,是因為我吧?”

賀時瞳孔一縮,這是他唯一對她隐瞞的事,直覺不敢讓她知道。

果然,知道以後她不願再接受他。

他看着沈瑤,問:“是賀真她和你說過什麽嗎?”

沈瑤搖了搖頭,說:“沒有,她應該是從別人那裏聽說了我心智有缺,委婉的跟我确認過一次,那時我隐隐猜出來了,沒幾天你說家裏同意你入伍,馬上要回城,我也就确定了。”

“換個位置這不難猜想,其實也能理解,但當被嫌棄的人是我自己時,這感覺并不好。”

她說得很平靜,賀時卻是心疼壞了,他有什麽資格生氣委屈呢,他以為的對沈瑤的那些好,都不過是他自以為的,事實是在他不知情的時候就已經把人傷得體無完膚了。

他張了張嘴,想說對不起,卻是喉間發澀什麽也說不出來,一句對不起有什麽用呢。

沈瑤笑了笑,說:“所以,哪怕其它困難你都能克服,只這一點,我們就不可能。”

聽她說出不可能,賀時的腦子有一瞬間的空,血液像是凝固了一樣,熱度從心髒處開始流失,一寸寸退離,九月的天,生生讓他覺出了冷。

他用指甲掐了掐自己掌心,借着刺痛讓自己從那種麻木的狀态中清醒過來,好像只是片刻,又似乎過了很久。

他艱澀開口:“沈瑤,讓你難過我很抱歉,但是愛情和婚姻,我覺得能得到長輩的祝福固然是好,更應該遵循的是自己的心,畢竟這是我的愛情,也是我未來要相伴一生的人,我喜歡你,你也喜歡我的話,我覺得這就夠了,我插隊在這邊,婚姻自主權完全在我自己,你別因為這個否定我,成嗎?”

怕她拒絕,他又道:“其實,我爸媽他們能反對多久呢,我們真在一起,他們慢慢也就接受了。我知道我這樣說有點自私了,可是沈瑤,我……已經不能放手了。”

“以後,我對你加倍的好,彌補你好不好?”

最後這一句,幾近哀求。

沈瑤心情複雜,看着賀時這樣她覺得心酸,只是他說得不對,婚姻從來就不是兩個人的事,而是兩個家庭甚至是兩個家族的事。

旁的人倒還罷了,賀時的爸媽看不上她的話,真嫁給賀時,這婚姻從一開始就不對等,她不願委屈自己。

到底還沒到被感情蒙蔽了理智的地步,她搖了搖頭:“這樣的婚姻太卑微了,我不願意。”

是的,不是不喜歡,是不願意。

這話說出,連空氣都似凝滞住了,沈瑤覺得有些透不過氣來,她也沒有自己原先料想的那樣平靜,原來已經喜歡上了。

強扯了扯唇角對賀時勾出個笑來,“不是說很餓了嗎,你要不要先吃面包。”

見他不說話,沈瑤有些尴尬,話說到這一步了她再留着也不合适,起身道:“很晚了,你等我會兒,我回宿舍把那些錢給你送過來。”

這是要馬上和他斷得清清楚楚嗎?像被人從心口紮了一刀,生疼。

見她起身要走,他心髒猛的收縮,一瞬間覺得心慌,伸手拉住了她。

讓她離開,他們恐怕就真的沒有可能了,他仰頭看着沈瑤,卻不知道該說什麽去挽留。

她說換位思考能理解他爸媽的做法,但當被嫌棄的那個人是她自己時,那感覺并不好。

她說那樣的婚姻太卑微了,她不願意。

賀時第一次意識到他們之間的距離,哪怕離得那麽近,可中間橫着一道天墊,跨不過去。

他不能說,你的委屈,為了我忍一忍好不好?

沒辦法這樣去要求她,卻也放不了手,不肯由她這樣走。

半晌艱澀開口:“你給我點時間好不好?”

別就這樣放棄他。

沈瑤沒辦法答應,他們之間這種情況,她不覺得是賀時努力就能解決的。

她和賀真說過已經好了,賀家仍是反對,只有一種可能,她們顧慮她将來生下的孩子會不會出現同樣的情況。

這個是症結的話,這就是個無解的結,再糾纏下去,只會更難放手。

她搖了搖頭,拂開他的手走了。

賀時看着她一步步走遠,身影漸漸沒入無邊夜色中,這兩天來心中有多甜多火熱,這時候就有多痛多冰冷,周身的力氣像被抽盡了一樣,連握住她手的力量都不再有。

沈瑤回宿舍拿了那些錢票回到球場這邊,方才他們坐着的長椅上已經空無一人,只剩了賀時買的那袋面包被孤伶伶棄在那裏。

她四下看看,只有憧憧樹影和一片黑暗。

他走了嗎?

她怔怔站了一會兒,在那張長椅上坐下,把他扔下的那袋面包拎到腿上放着,指尖無意識在那一疊沒能還回去的錢票上摩挲。

賀時一次一次挽留她的情景輪番在腦中回放。

他說以後我加倍對你好,彌補你好不好?

他說給我點時間好不好?

沈瑤心中酸澀,回想初見時他的模樣,不那麽讨人喜歡,卻也有幾分世家子的驕傲和飛揚。

所以,這份感情裏賀時又何嘗不卑微呢。

走得利落才好,長痛不如短痛。

她起身離開,賀時留下的那一袋面包被她留在原本的位置沒有帶走,明天早上或許會便宜了家屬院的哪個孩子,這都不重要了,她沒有勇氣再去沾染和賀時有關的東西。

直到她離開許久,安靜的夜裏響起了啪的一聲,不遠處一株樹後亮起一簇火苗,而後熄滅,暗夜中有煙頭忽明忽滅,不知過了多久,那煙火終于不再亮起,賀時從黑暗中走出來,重又坐回那長椅上。

他心中空洞,終于後悔今晚來了市裏。

如果沒來的話,會不會他們還好好的,或者,不要問她喜不喜歡他,那他明天就還能來看她,問問她在廠裏好不好?工作累不累……

明明這之前,她會低頭羞澀的笑,知道他餓了會陪着他去買些吃的,聽他騎了幾個小時的車,會露出心疼的神色。

他閉了閉眼,下意識去摸口袋裏的煙,等拿出來才發現已經只剩了一個空當當的煙盒。

他重重一拳砸在長椅椅背上,椅背粗糙的石材上染上血色,賀時卻像失去了對疼痛的感知一樣,腦中只有一句自欺欺人。

問題一直存在,不是他回避了它就會消失。

他連再見她的勇氣都沒有,就怕她把那點錢票還了他,就當是把和他所有的聯系都斬斷了。

他看一眼長椅上那裝着面包汽水的袋子,也花了将近一塊錢買的東西,卻因為是他的,她情願便宜了不知道什麽野貓野狗也沒想過帶回去。

還真是,避他如蛇蠍,不肯跟他沾上半點關系啊。

他失魂落魄站起身,也不記得自己是怎麽取到自行車,又是怎麽到的市委大院的,借了門衛室的電話打給邢偉:“帶點煙酒出來,陪我喝一杯。”

邢偉家裏自然有這些的存貨,他提了東西出來在門衛室外見到賀時的時候,他坐在他那輛自行車上,見他來了就問了聲帶煙酒沒有,邢偉提了提手上的袋子說:“抄的我家老頭子的東西,還帶了花生米和牛肉幹,可以吧。”

賀時勾了勾唇角讓上車。

也沒往哪裏去,就在賀時租住的房子裏,他也不說話,燃一支煙夾在手上,一杯一杯跟邢偉喝。

邢偉有一搭沒一搭和他聊天,他都笑着聽着,看着再正常不過的樣子,邢偉半點沒發現他異樣,直到那煙燙到他手指,他還沒知覺似的找邢偉碰杯,邢偉一把拿過他手上的煙頭摁滅,皺了眉頭看他:“賀時,你怎麽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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