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驚鴻

賀時租的房子确實離食品廠不遠,整幢樓的大格局和沈瑤宿舍其實有些像,他租的房子也在二樓,打開房門前賀時有些局促,仔細想了想今天出門前家裏會不會亂。

因為平時有随手整理的習慣,倒真沒有什麽不能看的,這才放松些。

開了屋門帶着沈瑤進去,平時自己住着覺得還行的房子,沈瑤一來他就覺得哪哪都太簡陋了。

沈瑤看了看,客廳不算太大,但是就擺了一套桌椅,空蕩蕩的确實适合她排舞。她就站在客廳,并沒有要踏足其它地方的意思,事實上如果不是為了排舞方便,她不會跟着到這邊來,她一個女孩子,到異性的住處,尤其還是晚上,其實非常不妥當。

賀時搬凳子請沈瑤坐,然後才意識到自己這裏什麽都沒有,就是一杯水也端不出來,因為一共沒住兩天,連火都沒開過。

尴尬的說讓沈瑤先坐會兒,他到鄰居家借煤球,所謂借煤球,除了新煤球,還有燃着的煤球,他之前看過,廚房裏是有蜂窩煤爐的,回來的路上就打算好了掏錢到鄰居家高價先買幾個煤球回來用。

結果沈瑤并不坐,笑着道:“你忙吧,門我認過了,時候不早我先回去。”

賀時愣住:“不是說,在這裏吃面條嗎?”

沈瑤笑看他,說:“我只應了過來認個門,好了,我回去了。”

真要大晚上的孤男寡女坐在屋裏吃飯,沈瑤覺得以他們的關系,太過暧昧。

他急了,叫住她:“瑤瑤,你還沒吃晚飯。”

沈瑤笑了笑,說:“我回去買兩個面包就行了。”說完轉身就走。

賀時心裏那個失落就別提了,把那些還沒能派上用場的鍋碗瓢盤放下就要去送沈瑤。

沈瑤好笑看他:“不過十來分鐘的路,你剛回家,何必再走一趟。”

哪裏沒必要,如果是和她一起走的話,來回走上一夜也是願意的,況且也不放心她一個人走夜路。

“太晚了,不安全。”他鎖了門陪她一道走,确認了一遍:“哪一幢哪一間都記下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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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瑤點頭,賀時陪着她走出小區,交待道:“明天我回去了,你自己過來排舞的話最遲六點就回去知道嗎?女孩子天黑了別在外邊走。”

說完想起沈瑤沒有手表看時間,把自己腕上的表摘了下來,拉過沈瑤的手給她戴上。沈瑤不要,卻犟不過他,金屬表身上還帶着他身上的體溫,是溫熱的。

賀時給她戴上,才發現大了一大圈,晃晃蕩蕩的,他沒忍住用食指和大拇指在她手上環了一圈,手腕子真細。

“不是太合适,将就用幾天,不想戴的話明天放在我房間裏,你就當個鐘看也成。”

沈瑤不習慣他這樣時不時的親昵動作,只覺得腕上的手表燙手,天色暗,賀時也沒看出她臉紅,問道:“你排舞是不是得有留聲機和唱片?”

沈瑤點頭,說:“這個廠裏有,明天我借出來吧。”

“跟那個姓陳的借?”這是賀時的第一反應,然後說:“別呀,把歌名告訴我,我明天想辦法給你把留聲機和唱片都弄來。”

留聲機邢偉家就有,這年頭歌聽來聽去也就那些,食品廠能拿出來演出的曲目,要找到根本不難。

沈瑤有些無語,這醋勁兒也太大了點,她說:“我不去找他,明天請我們車間長幫着去借一下也可以的。”

賀時高興了,湊在沈瑤邊上道:“姓陳的不懷好意,你得離他遠點兒,你現在是有對象的人了。”

沈瑤搓了搓發熱的耳朵:“瞎說什麽呀,誰說我有對象了?”

他聽到這話,差點沒跳了起來,“我不就是,瑤瑤,不能耍賴。”

沈瑤嘴角翹上去很被她壓了下來:“等你把問題都處理好了,那時候我還喜歡你的話,你才是。”

賀時嘆氣:“你總是這麽理性,瑤瑤,你還不夠喜歡我。”

沈瑤無奈,她已經很不理性了。

賀時也只是那麽一說,沈瑤肯應一年之期,他心裏就只剩慶幸和歡喜了,想想留聲機那重量,他說:“明天你找廠裏借個唱片就好,留聲機邢偉家就有,我明天去借過來。”

末了又不放心,問沈瑤:“會用嗎?”

沈瑤點頭:“今天選曲子的時候看陳幹事用過,會用的。”

留聲機這東西,大概是沈瑤在這世界見到的少有的比她原來的時空強的東西了。

賀時聽她會用,道:“好,那你明天借個唱片,也不光是吃味兒,那機子太重了,你搬會很費勁。”

沈瑤突然覺得心髒軟軟的,輕輕“嗯”了一聲。

賀時把人送到廠區,陪着去了供銷社,提了一大袋東西出來,說:“有面包和汽水,你回宿舍吃。”

沈瑤看着裏邊得有五六個面包,以為是兩人份的,結果等送她到宿舍樓下,他把一大袋東西全給了沈瑤。

沈瑤茫然:“你的呢?我吃不了這麽多。”

他笑了笑:“吃不了留着明天早上吃,我回去煮面。”

沈瑤對賀時是不是真的會煮面很懷疑,他和徐向東在村裏都是搭夥的,看着就不像會進廚房的人。

“你會煮嗎?”

他摸了摸鼻子,說:“不會,正好學一學,等你什麽時候願意吃我做的東西了,不會太難吃。”

沈瑤臉一下子紅了,心砰砰亂跳。

從袋子裏拿了兩個面包,其它的都給他拎着,道:“帶回去吧,萬一做砸了填填肚子。”

說完沖他揮了揮手,轉身上樓了。

賀時看她背影一下轉過樓梯消失不見了,低頭看看手上拎的袋子,快被心口直往上竄的甜溺斃了。

沈瑤回到宿舍,孟金和丁曉霞這會兒都不在,想來是去澡堂了,她沒忍住,走到窗邊往樓下看,賀時果真還沒走,同樣擡頭在看她。

她沖他揮揮手,示意他快回去。

賀時笑着沖她做口型,沈瑤看了兩遍,才明白他說的是:不舍得走。

沈瑤面紅耳赤,一下子退離窗口。

賀時在沈瑤宿舍下又站了十來分鐘,她再沒探出頭來看一眼了,他才轉身回去。

回到家裏已經八點了,敲了鄰居家的門拿一塊錢跟人家換煤球,除了新煤球,主要還得附帶一個燃着的煤球。

一塊錢可不是小數,老太太準備休息又被人吵了起來态度也很好,招呼兒子給搬了三十個新煤球過去,親自用火鉗夾了個她剛封好不久的煤球,教着賀時怎麽用這蜂窩煤爐,才覺得沒白拿賀時那一塊錢。

賀時在家裏洗鍋洗碗學煮面,老太太還免費送了他兩根小蔥。

這是梁佩君沒看着,要叫她知道賀時不止自己想着辦法賺錢,現在連生活技能都開始學起來了,怕是要以為她兒子中邪了。

賀時第二天一個早先去買了兩套半導體配件,然後才拐到市委大院找邢偉借留聲機。

邢偉二話沒說搬了出來,幫着賀時一起送過去,聽是沈瑤排舞用還調侃賀時道:“你這是小有進展了呀?”

賀時眉眼帶笑,邢偉看着他神色,忽然道:“我中秋後過幾天就得去部隊了。”

賀時愣了一下,然後拍拍他肩道:“進部隊好好表現。”

邢偉看他那樣子,問:“你真不回去嗎?等再過幾天,你再後悔也不成的了。”

賀時笑一笑:“當不成兵,會有些遺憾,但不會後悔,但如果失去她的話,我沒辦法想象這種可能,接受不了。”

又說:“可能我對當兵的執念也不是那麽深,小時候跟着舅舅在部隊裏呆得多了,所以喜歡部隊,後來更多的是因為我爸媽不同意,所以我才越來越執着的吧。我現在這樣很開心,特別滿足。”

邢偉是體會不了賀時對沈瑤那種感情的,說:“你想清楚就好。”

沈瑤這一天上班的地點從一車間改到了四車間和五車間,上午指導四車間的幾個技術員蛋黃酥的生産,下午則去了五車間。

找廠裏借唱片的事她托了一車間的車間長幫忙,這樣的小事,車間長也沒什麽不樂意的,雖然有些奇怪沈瑤為什麽不自己去工宣科,但也沒多問,幫着走了一趟拿了她要的唱片回來。

等下午下了班,沈瑤就拿着唱片往賀時住處去了,賀時果真不在,客廳的桌子上多了一部留聲機,旁邊的袋子裏昨夜她塞給他的面包和汽水一個沒動,旁邊壓了張紙條,上邊龍飛鳳舞的兩行大字。

“我回村裏了,過些天來看你,餓了拿面包先墊墊,早些回宿舍,還有,記得想我。”

沈瑤臉熱,眼裏染了笑意,指尖在最後那幾個字上觸了觸,把賀時的手表摘下來壓在那紙條上,放了音樂嘗試排舞。

昨天選曲花了一個多小時,實在是因為這裏的歌大多是革命歌曲,想選一曲與古典舞契合的太難,最後是選了一支曲調相對柔美一些的歌,用的伴奏唱片。

沒辦法,歌詞一唱出來的話,那畫面她自己都不忍直視,只是伴奏還好些。

倒不是她不能自己譜曲,一個是受原身所限,不想太露鋒芒,再一個就是受這時代所限,這真不是一個好時代,各種條條框框的限制太多,歌曲也不是你想編就能編的,一個不好被扣上反動帽子,還不知會給自己和家裏招來什麽麻煩。

所以,在現有的歌曲裏選是最安全的。

墨舞是她十三歲時為太後祝壽編的舞,最驚豔的不在舞,而在一支舞結束後,以特制舞鞋寫出來的字。

當時為了編排這支舞很是費了心思,現在拿來用倒是簡單,只這次曲目不同,要寫的文字也得換,所以舞步得改改。

陳易那邊,四點多不見沈瑤去找他,跑了三個車間去問,人早下班了,也不知道沈瑤住哪個寝室,等到下班只能怏怏回去。

第二天找到沈瑤,沈瑤只說在宿舍練了練,覺得差不多行了,沒有多說。陳易失落,卻也沒有辦法。

這一天,蛋黃酥也在各大食品站和供銷社供應了,反響比梅菜扣肉酥還好,條件好的直接買大蛋黃酥,家裏緊巴點的也買得起小蛋黃酥給孩子嘗嘗。

江市食品廠連推三道新品,上邊的經管部門的領導都聽說了,沒法不知道,家裏人最近沒少買,沒少在耳邊念叨江市食品廠不錯。

趙廠長一上班就接到了上邊來的電話,表揚他工作做得好的。說就是要這樣,多花心思,勇于創新,為老百姓的生活增添幸福感。

最後一句是,好好保持,争取年底評個先進單位。

把趙廠長給樂得,他們廠可四年沒拿過先進了,評先進單位可不止是榮譽,還有一應的實在獎勵,而且,連續幾年評先進的話,他個人履歷上也好看,說不好什麽時候有合适的機會就能再進一步,都是未可知的。

這是還沒轉正名額,有名額的話,趙廠長現在都想拍板給沈瑤轉正,簡直就是一員福将。

沈家村在建養豬場,賀時回村裏就加入到挑石頭的隊合一裏了,沈家村裏,現在不止第八生産小隊的人覺得賀時好,滿村裏人見了他都熱情得很。

各小隊隊長沒少給底下社員說賀時的好,這油茶樹一種,養豬場也開始建了,雖然一下子多了很多活計,但一個個心裏都有盼頭啊。

賀時一下子成了沈家村最得民意知青,但他在沈家村呆不自在,回村三天,挑了三天石頭,他想沈瑤想得不行。

徐向東私底下調侃他,活脫脫得了相思病的樣子,沒救了。

賀時也不理他,中午下了工也不休息,就忙着做手上的半導體,徐向東看着他那一臺已經做成的半導體,眼睛放光和賀時商量:“這臺給我成不?我照成本價給你。”

賀時頭也不擡,說:“不行。”

徐向東拿在手上不舍得放:“幹嘛不行啊,你再花時間做一臺呗。”

賀時道:“真不行,我急用錢。”

“你有哪裏急用錢的啊?”徐向東想不明白,賀時只笑笑,卻不細說。“你要想要的話,我過些天幫你弄一臺。”

徐向東想想,成吧,晚幾天就晚幾天。

下午三點多,賀時找沈國忠開了介紹信要進城,沈國忠聽他要進城,心裏也惦記自家閨女了,馬上中秋節了,也不知道她幾時有假能回來,在廠子裏又好不好,給寫了介紹信就問賀時有沒有時間幫他過去看一看沈瑤,幫着問一問。

賀時千百個樂意,他進城可不就是看沈瑤的。答應下來拿着介紹信讓徐向東騎車送他到鄉裏搭汽車去了。

遠遠的看到車子來,他突然好奇:“你今天怎麽沒想着跟我一起進城呢?”

徐向東是個愛玩的性子,擱從前,他進城他是一定跟着的,最近安靜得不太對頭啊。

徐向東眸子閃了閃,道:“你幹嘛去的我能不清楚嗎?我做燈炮哪?記得應了我的半導體啊。”

賀時挑了挑眉,沒多想。

江市,賀時到了住處是五點多了,租的房子房門緊閉,也沒聽到裏邊有音樂聲,他開了門,沈瑤根本沒在。

他連忙往食品廠去,想着先到她宿舍找找,哪料還沒走到沈瑤宿舍,就從一群男職工嘴裏聽到了沈瑤的消息。

“都別急着去食堂,飯什麽時候不能吃,今天大禮堂那邊工宣科的人在初選節目,我有消息,咱廠裏新來的那個沈瑤報了節目,咱先往那邊去,沒準還能看到她表演。”

賀時腳步一頓,轉身問身後的人:“大禮堂往哪走?”

那人打量他一眼,沒穿工裝,面生,但廠裏人多,他也沒多想,指了去大禮堂的路給他。

賀時記下後轉身就快步往大禮堂跑,轉眼就跑出了一群人的視線。那工人後知後覺反應過來:“這不是咱廠裏的吧?”

廠裏的工人或者家屬沒道理不知道大禮堂在哪啊。

大禮堂并不難找,一路又問了兩個人,跑了六七分鐘就找到了。

還沒進大禮堂,就聽到了音樂聲,大禮堂前門開着,他往那邊快跑,只是路過一排窗子時,視線被舞臺中人的舞姿吸引住了。

簡簡單單的一個連續旋轉,身姿柔得像水波,舞臺上燈光打得很亮,她在舞臺中卻美得自帶光環一般。

翩若驚鴻,宛如夢中……

賀時還沒醒過神來,樂聲漸歇,她已經謝了幕。

好一會兒,掌聲和歡呼聲雷鳴般響起,禮堂裏工會的工作人員、報了名來表演的人,早早聽了信來看熱鬧的工人,不論男女,一下子都沸騰了起來。

賀時整個人泥塑一般不知動彈,連為她鼓掌都不能,整個人像被定住一樣,只有心髒砰砰砰砰瘋狂跳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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