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挑開
徐向東的目光越過沈瑤落在王巧珍臉上,她眼眶微有些紅腫,臉上淚痕未幹。
他真的讓她傷心透了,心下嘆息,過去替她擦了淚,指腹在她臉上摩挲:“哭什麽呢,我一直都打算娶你的,這想法從沒有變過。只是我更希望能得到我爸媽他們的祝福。我媽她們今天說的那些話,我很抱歉,她也是為了我好,做父母,都希望兒女能過得好些,你能體諒的吧?”
提到他媽,王巧珍頭往邊上側了側,一句體諒在徐向東說來多麽容易,可親耳聽了那麽多話,老太太連聲音都透着刻薄,要心無芥蒂談何容易。
想想從前徐向東說的他媽怎麽怎麽好,王巧珍只覺得跟做夢一樣,人說情人眼裏出西施,王巧珍想,在兒子眼裏,看母親怕也都是自帶美化效果的。
沈瑤在邊上哂笑出聲:“這話聽着挺有道理的,婚姻需要長輩的祝福,如果你碰我表姐之前這麽說這麽做的話,我敬你是個男人,現如今說這話不過是為你自己的懦弱猶豫和為家裏人的行為開脫罷了。”
沈瑤眼神冷肅,徐向東家裏人知不知道徐向東和她表姐的情況她不知道,知道的話還這樣折騰,只能說,那一窩也都不是好東西。
徐向東面上閃過一抹狼狽,他說:“沈瑤,說話何必那麽尖銳,這是我和巧珍自己的事,你又知道什麽?”
沈瑤鄙視,當真好不要臉,她表姐要嫁這麽個人,她想想都氣,不過事己至此,她只能盡可能為她争取得更多。
她表姐有糊塗,卻不是真傻到了家,只是如今人陷在局中進退不得罷了。她道:“你該慶幸現在是我來說這話,現在說不好的話,晚些應該是我舅舅舅媽過來找你談話了,自然,我爸媽應該也會過來。”
徐向東一口氣梗在心口,上也不得下也不得。
“我本來就是要娶巧珍的,不然我何必天天往家裏打電話找罵呢,你這樣說倒好像我負心一樣。”
沈瑤點頭:“哦,本來就是準備要娶的啊,那明天到我舅舅家去吧,好好挑個日子,至于你家人的祝福,你且自己慢慢磨去吧,只是希望他們對我表姐放尊重點。當初在山上,我可是親耳聽到你信誓旦旦說你喜歡的你媽一定會喜歡,這樣的話背地裏還不知你跟我表姐說過多少,我表姐單純,應該都當了真,你自己家怎麽個情況你自己沒點數嗎?今時今日,反倒是轉過來讓我表姐體諒你家裏人,合着被批得體無完膚的不是你,就沒有所謂感同身受是吧?”
也是,這世上又有誰能真的為旁人感同身受呢,大都是自私的,首先顧及的是自己,希望別人多顧及他的感受。
然後是親近的人,人都有遠近親疏,顯然在徐向東心裏,她表姐是被排在最末尾的那一個。
沈瑤也不免俗,她站她表姐,說到底,徐向東當初拍着胸膛說他家裏人那邊不會有問題,那今時今日要解決他家裏人那一攤的就該是他自己,而不該拖着她表姐受盡委屈。
徐向東被噎得說不出話來,對着王巧珍,他總有說不完的道理,那不過是他占了先天上的優勢罷了,對着沈瑤他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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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裏憋屈得要死,原本就沒想過不娶王巧珍,可自己上門求娶和被人逼着娶,這能一個樣嗎?王巧珍又該怎麽看他?
是的,他到底是喜歡王巧珍的,也要幾分男人的臉面,這時候自然不可能完全不在意他在王巧珍心中的形象。
他哪裏知道,他這十數天的不作為,在王巧珍心裏的形象早就在一點點垮塌了。
王巧珍如今還要嫁他,不過是迫于這個時代對女性的束縛,對世俗的低頭。
盡管是個農村女孩,可她從沒覺得自己就因此低人一等,王二舅待她和她弟弟王曉康是一樣的,甚至,她在學習上比她弟弟要優秀,在家裏姐弟二人中她是更得家長寵愛的那一個。
王曉康讀到初一讀不進去,回家種地賺工分去了,王巧珍卻是實實在在讀完了初中的,且成績始終在年級前三,如果不是鄉裏沒有高中,王家的條件也供不起她去縣城讀書,她初中的老師是希望她接着讀高中的。
哪怕就是初中畢業,他們周邊幾個村都在同一所中學,她那一屆讀完初中的女孩子滿打滿算就七個。
學習好、模樣好、家事農活都好,從她十七歲起,附近幾個村多少人家打聽她的親事,他爸媽每每說起她總是驕傲居多。
哪怕徐向東媽對農村初中生連個眼角都看不上,可王巧珍心裏從未自輕過,以至于和徐向東戀愛時,她根本也沒覺得自己有哪裏配他不上,包括今時今日她仍是這麽認為,她折只是折在她犯了蠢,沒守住一個女孩子該守的底線,否則,何必受這樣的委屈。
可惜,人總是要吃到苦頭才會學到乖,教訓長了,虧卻也吃了。
徐向東看着微微出神的王巧珍,心裏有些慌,他說道:“巧珍,我原本也是準備再跟我爸媽争取幾天,他們再不同意的話,我也準備辦婚事了,我戶籍在這邊,婚姻是能自主的,倒不知道讓你有這麽大的壓力,是我考慮事情不夠周全。”
王巧珍無可無不可的點了點頭,聲音微啞,說:“好,那你自己挑日子上我家裏去吧。”
轉而跟沈瑤道:“瑤瑤,我們回去吧。”
拉了沈瑤離開了徐向東住處,出門沒走幾步,恰碰上下工回來準備先換身衣服再到沈家吃飯的賀時,他看到沈瑤很是高興,卻注意到她臉色并不好看,身邊還有個眼眶紅腫的王巧珍。
賀時愣了愣,下意識想喊一聲瑤瑤,意識到有旁人在,叫了聲沈瑤。
哪料沈瑤看他一眼,話都不願多說,帶着王巧珍走了。
這是……徐向東和王巧珍出問題了?當着王巧珍他也沒追問,擡腳找徐向東問情況去了。
沈瑤倆人走到河邊,王巧珍停住了腳步,說:“瑤瑤,姑姑姑丈應該也回家了,我現在眼睛腫成這樣,就不跟着你回去了,我先回家。”
沈瑤理解她現在不想面對她爸媽,從口袋裏掏出兩塊錢和一斤糧票塞進王巧珍手裏。
“你現在回家,中午飯是趕不上的了,往鄉裏繞一腳路吧,自己買點餅路上墊一墊,徐向東那事,你看看他這幾天什麽反應吧,如果還是沒個态度,別自己扛着了,該跟舅舅說還是得說的,舅舅舅媽肯定會生氣會責怪你幾句,但過後一定是護着你的,正好,趁這些天你自己也思量清楚,他家這麽個情況,你自己往後作什麽打算。我現在每周能休一天,下個星期天也能回家來的,你有事也可以到廠裏找我。”
王巧珍沒忍住抱了抱沈瑤,“瑤瑤,你的好姐記着一輩子,謝謝你。”
始終覺得說一句謝謝太輕飄飄,可此時此刻,她只給得出這一句謝。
沈瑤拍了拍她,姐妹倆才在溪邊這條大道上分了道,沈瑤站了一會兒,看着王巧珍走出幾米開外又回頭跟她揮手,她笑着揮揮手,直至王巧珍的身影看不到了,才轉身回家去。
徐向東那邊,他看着王巧珍離開後,臉埋在雙掌間說不出的頹廢。
賀時進屋看到的就是他那一副如喪考妣的模樣,問是怎麽回事,徐向東看着他,說:“我真不知道事情會弄成這樣,現在裏外不是人,我爸媽跟我生氣,巧珍,應該也對我失望了。”
他把家裏的情況跟賀時說了,問:“我是真的很難,我媽鬧得厲害,今天早上直接說要上吊去了,我能怎麽辦?”
賀時看着徐向東,表情很有些一言難盡。
“你媽上吊這話,你也信?”
還有,東子媽這可真是刷新了他的認知,他從前隐隐覺得東子媽勢力眼,但好歹是個要面子的,當着人面特別講究,很喜歡給自己維持溫柔可親端莊大氣的人設,對東子兄弟幾個很嚴厲,但大部分時候更喜歡打親情牌,是個能屈能伸,能軟能硬的強人。
幾年前他撞見過一回,東子大哥處了個女孩子,北京遠郊農村一姑娘,當時他正好去找東子,親眼看到東子媽拿把掃把掃地,可那掃把一下一下都招呼在那女孩子腳上,那女孩子是當場被掃出門的,聽說第二天就吹了。
但這也是很多年前的事了,也是他無意撞見的,他們院裏那種單元樓,一層就兩戶,幹這事還真不容易被撞破。
平時東子媽在他們院裏看着還成,敢情這回擱東子處對象,玩兒一哭二鬧三上吊了?這是離得太遠,掃把夠不着?
賀時莫名慶幸起來,相比起東子媽,他家梁佩君女士那種文明溝通方法反而顯得稍微讓人能接受點兒,想象一下梁佩君女士如果拎根繩子哭着嚎着說要去吊死,賀時顫了顫,那畫風,太詭異了。
他把奇奇怪怪的念頭甩出腦子,也想幫徐向東把腦子裏的水晃一晃倒出來。
“你是真喜歡王巧珍的吧?”他和他确定。
徐向東道:“那是當然,一見鐘情。”
這一早上,他先是被沈瑤和王巧珍質疑,現在連自己好兄弟也這樣,他表現得真那麽差勁?
“一邊是我喜歡的女孩子,一邊是我爸媽,還有家裏那麽多……”
他說到一半,被賀時叫停。
“打住!!!親戚?你姑你叔伯你大姨?那些人和你什麽相幹?是你要娶相守一生的人,又不是他們要娶,喜歡王巧珍的是你,他們認識王巧珍是誰?她們站的是你媽的立場。”
“我媽也反對,但是喜歡的人是我自己選擇的,以後也是陪我生活一輩子的,所以無論怎麽樣,不能讓自己喜歡的人受那樣的委屈。”
他說到這裏頓了頓,事實上沈瑤也受委屈了,賀時心下有些挫敗,不過當時他不知情,以後不會了。
他和徐向東道:“你自己想清楚點,喜歡的人以後是要相攜走一生的,她是即将要新加入你們家的成員,她認識的只有你,對你家裏人都是陌生的,這時候,你如果不肯護着她,誰能護着她?至于父母,血緣關系在那裏,還真能老死不相往來不成?你的态度得強硬,你自己搖擺不定沒個态度,你媽自然覺得再加點勁是能拿下你讓你改變主意順着她的,這樣一來只會折騰得更厲害。”
“何況,你和瑤瑤她表姐的情況,你這時候态度不堅決不是要人家的命?”他拍了拍徐向東的肩膀,說:“咱們男人的肩膀比女人更寬厚是為什麽,因為得有更多擔當。”
徐向東啞然,這些天,他跟王巧珍說希望她能體諒他媽,說為人父母那一套,說給王巧珍聽,何嘗不是在說服他自己呢,他,也在自己給自己洗腦,因為家裏的反彈太過激,他也下意識給自己找理由,找空間。
可是,直到沈瑤和賀時輪番說了他一通,他才意識到,他這時候給自己空間躲避,壓榨的是王巧珍的空間,他把所有壓力,全都轉嫁到了無辜的她身上。
一直認為自己的猶豫搖擺都是因為孝順,直到被赤.裸.裸挑開那層遮羞布,才意識到,是渣。
他嘆出一口長氣:“我知道該怎麽做了,謝謝你,還有沈瑤。”
想到剛才沈瑤那架勢,他笑:“不過,你真招架得住沈瑤?”
賀時疑惑:“怎麽這麽說?”
徐向東苦笑:“性格可真夠辣的,那張嘴,半點不饒人啊。”
賀時一巴掌拍他後腦勺上:“那是你該罵,我說瑤瑤怎麽見到我沒一點好臉色,都是給你拖累的。”
就徐向東這樣的,他家瑤瑤兇點怎麽了,兇得好。
溫柔都給他就好了,對着別人不需要,心裏還擔心沈瑤給徐向東氣着了呢,也不管他了:“你自己琢磨去吧,我換身衣服去吃飯。”
徐向東:“你下午不還下田嗎?吃個飯換什麽衣服啊?”
賀時笑,要緊的是吃飯嗎?要緊的是見他的小丫頭啊,怎麽能就穿着下田的這一身過去。
瑤瑤過兩天可就到工宣科上班了,那姓陳的他見過幾回,穿襯衫皮鞋還戴副眼鏡,嗯,頭上好像還抹頭油來着,打扮得斯斯文文的,正是現在小姑娘喜歡的類型。
瑤瑤以後說不好天天對着他,可他呢,他一個月才能見瑤瑤幾天啊,可不敢那麽敗壞自己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