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不過這些都不重要,因為想再多也什麽都改變不了了,反倒是那個狐媚子成工農兵大學生了這事值得思量。
張秀蘭從聽到消息到現在不過幾分鐘,心裏已經飛快盤算了好幾遍。
大學停課好些年了,這時候重新開始招生的第一屆大學生啊,每個月有補貼不說,這以後出來怎麽着國家都給分配工作的吧?說不好還是個端官飯碗的。
家屬院裏這麽些年可也不是白住的,張秀蘭這點眼界還是有的。她是頂讨厭王巧珍,可她不讨厭錢。
張秀蘭有個最大的優點,能屈能伸臉皮厚,前邊不許人進門的話還沒說完呢,她這會兒就能生生拐了彎,放柔了聲調,說:“巧珍是個争氣的啊,讀大學好,往後我和你爸也不用為你們倆口子操心得整夜整夜睡不得覺了。”
旁邊的張霞側目,為人倆口子操心的整夜整夜睡不着覺?說的是她?真的是越在這個家呆越倒胃口。
張秀蘭還曉不得把她家大兒媳給說惡心了,演戲演得很投入,跟徐向東說:“那你明天帶巧珍回來吃飯吧,嫁都嫁進咱家來了,雖說學校有得住,也不能不登家門吧?正好也來認個門。”
徐向東激動得不行,他媽終于認可了王巧珍,這回,王巧珍總歸沒話說了吧?他點着頭說好,道:“賀叔讓我明天去找孫叔,應該是我工作上的事,等那邊辦妥了,我去Q大接巧珍過來。”
說到徐向東的工作,張秀蘭就笑了,心情歡暢得很。
她這輩子有福氣,生了三個都是帶把的不說,現在看來,兒子們還個個孝順有出息,妯娌姐妹的哪個有她命好。
心裏得意着,在兒子面前該做足的戲還是沒漏,面上幾分忐忑的問徐向東:“媽之前不願意你們在一起,你們不會記恨我吧?”
徐向東神色有些僵:“不會,我知道媽您是為我好。”
張秀蘭聽了像是松了一大口氣:“你能明白媽的苦心就好,媽也是為了你們倆好,過日子不是那麽容易的,特別以後有了孩子,哪裏能靠你一個人扛得住啊,媽心疼你,不舍得你吃那樣的苦,媽從小把你們拉扯大,你們個個都是媽心尖的肉啊,怎麽舍得你們任何一個吃苦啊,只有自己做了惡人,希望不要招了你媳婦記恨才好。”
徐向東聽得感動,覺得當母親的人真是這世上最偉大的人,這世上,不會有比他媽更愛他的人了。
心下也決定了,明天,明天就去找王巧珍好好談談,無論如何不能叫他媽傷心,家裏人現在也都挺喜歡王巧珍的,只要她轉變過來,就是個和和樂樂的大家庭。
次日,他一個早起來好生的收拾了一翻,選了套還算體面的衣服穿上,早早的跟着他爸一起去了單位,徐良才上班,他找孫德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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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德雲一到辦公室就看到了候在外邊的徐向東,笑着招呼他過去,請他先坐下,笑着問:“阿時有沒有跟你說具體的情況?”
徐向東點頭,說:“說了一些,工作比較基層,而且只是提供一次機會,其它的都得靠我自己,這個我心裏有數的。”
徐向東心裏其實是有些緊張的,可是一個是對自己還算有信心,另一個,也對賀家的影響力有信心,多少抱了幾分僥幸的心理。
孫德雲聽他都知道,笑着道:“部長也是為你好,人都是在鍛煉中才能成長的,我這次給你找的是京效鄉幹部的缺,也沒有往下打招呼,但給你加了一個競争的名額,這裏是地址,你現在就可以過去試試了。”
徐向東聽到京郊鄉幹部時愣了愣,孫德雲留意到他神色,笑道:“是不是覺得意外?不要小瞧這位置,工資是不高,比不上給你安排到國營廠裏體面,可是這也算半只腳進體制內了,從長遠看對你未來發展是更好的,只要你好好幹,往後有你的前程。”
徐向東聽了笑笑,說:“孫叔說得是,我一定好好努力。”
孫德雲笑笑,把那張寫了詳細地址的紙推了過去,徐向東接過紙條看了看,挺偏遠的地界,從市裏坐車過去還沒有直接到的,轉轉車少說兩小時才能到。
謝過孫德雲,讓他代為感謝賀安民,拿着那紙條匆匆出去了。
徐良才一早在外邊過道上守着呢,見了他出來忙上前去問,徐向東拉着他走下一層樓看着沒人了才把那紙條給他看,徐良才一看那紙條好懸沒給氣暈過去。
“你跟賀時那麽要好,他們家怎麽這麽不仗義,給你往鄉下安排?”
徐向東扯了扯他:“爸,別亂說話,我覺得挺好的,賀叔這也是為我打算,這份工作眼下看是不太行,可只要我努力,以後前程是有的。”
他失落是有點失落,但還不至于嫌棄,好歹是條路子,看了看時間,急着道:“我先走了,晚上回家再說。”
說着匆匆下了樓,徐良才站在樓梯口半天,胸口一股悶氣也散不出去,可也沒奈何,讓他自己上,他也沒本事給兒子弄個更好的缺。
徐向東其人,長得是一表人才,口才也有,場面上也穩得住,打了一路的腹稿,到了鄉公社辦公室的時候表現也很是不錯。
革委會那位主任當下拍了板,從三個年輕人裏指了徐向東,“就你了,明天早上就過來上班吧。”
徐向東躬着身給那位主任道了個謝,高高興興回市裏去了。他也沒先回家,而是先去的Q大找王巧珍。
他到Q大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一點了,王巧珍在宿舍看書,見徐向東找,很不願出去,卻也不願意當着同宿舍的人和他糾纏,跟着出去了。
徐向東滿臉上笑的跟她說他有工作了,把面試時的具體情形給王巧珍講,尤其講到他比競争對手出色的地方,眼裏冒着光,很是興奮,滿眼期待等着王巧珍的崇拜和誇獎,一點不覺得昨天說了那些話傷了,沒事人一樣。
王巧珍想給個笑臉都給不出來,聽他說到最後,只是扯了扯嘴角:“那恭喜你。”
徐向東有些怏怏,說:“還生昨天的氣呢?你也要站在我的立場上去想一想,我一個結了婚的人,回家裏老婆不跟着回,算是怎麽回事?再說了,我也是希望你跟我媽關系能處好了,都是為了你好。”
王巧珍嗤笑:“我是不是還得謝謝你為我考慮?”
徐向東受不了她這神情,說:“你能不能別一天天陰陽怪氣的啊,我跟你說,一天兩天還好,總是這樣,沒有哪個男人會喜歡的。不是我說,你性格真的太差了,自古婆媳關系不好的多了去了,古時候還得跟婆婆跟前立規矩呢,現在日子可比以前好多了,人人都跟你這樣,受了點委屈就這麽鬧騰,誰家日子過得下去?你看誰家做兒媳婦的跟你這樣的?”
王巧珍神情淡漠,這一回連傷心都沒剩多少了,也不想跟他再理論。
誰不喜歡溫柔如水,誰不喜歡小鳥依人呢,那不得有個男人能寵着才能溫柔如水嗎?沒有男人寵你,你再溫柔如水試一個,給人踐踏成泥。
她看着徐向東:“你來找我,是跟我聊這個?”
如果是聊這個的話,她們之間恐怕誰也說服不了誰,不過是重複從前的論調,相互說服,說出火氣,升級争吵,不歡而散。
徐向東也知道她倔,說不通,轉了話題道:“不是,我媽昨天說想讓你回家認個門,她說從前也是怕我們日子過不好,所以才會反對,現在你考上大學了,在北京能立足,她也不用為我們擔心,我看得出來,我爸媽現在挺喜歡你的。”
王巧珍認真打量他,喜歡,呵呵,這男人的眼神,真的瘸。
她說:“不用了,這種話題我們聊了不下十次了,我的底線不會變,我不會去你家裏,就這事的話,我走了,差不多也該上課了。”
她說完轉身離開,徐向東去拉她,被她甩開,只一句:“我不想跟你因為同樣的話題一直争吵,真的,別拿這事跟我說了。”
徐向東氣極:“你怎麽這樣,用最大的惡意去揣度我家人,我媽高高興興的請你今天到家裏去的,早上還一個早去排隊要買點好菜做給你吃,你怎麽這麽不識好歹?”
王巧珍不想生氣,昨天生氣後肚子疼了半個小時,為了自己,為了肚子裏的孩子,她也不能生氣。徐向東在後面說什麽,她只當沒聽到,也沒回宿舍,直接往教室去了。
徐向東要面子,人多的地方也不會真的過去拉扯,在Q大一坐幾個小時,試圖等王巧珍下課再和她說說,帶着她一起回去。
王巧珍卻沒給他這機會,下了課遠遠看到他,悄悄往另一道門避開了。徐向東找不着人,六點多了不得不回家去。
到家六點半,一家人也都回了,開門進了家裏,除了大嫂抱着孩子和他打了聲招呼,爸媽和大哥都坐在客廳裏,面上神色很不好看。
他看着這情況,問:“這是怎麽了,沒做飯嗎?”
張秀蘭沒好氣:“哪有心情做什麽飯,你來跟媽說說,你那工作是怎麽回事啊?給你安排到鄉下去了?”
徐向東面上有些尴尬,他覺得這工作其實還好,可看家裏人的态度,這是都不滿意。
饒是他把這工作的前景說得再好,張秀蘭臉上也沒笑模樣。
“我就說賀時對你不是真好,真好的話工農兵大學的名額怎麽沒有你的?還有,賀安民那是什麽地位,怎麽會給你安排到了鄉下去,就這還說是幫你,簡直欺人太甚,我就不信了,擱他自己親兒子他會弄個這樣的工作。”
張霞是實在受不了這一家人了,從前沒什麽大事的時候還成,這兩天因為小叔子的事,這一家人的嘴臉惡心得她不行,忍無可忍,實在沒忍住刺了幾句。
“媽你這話不合适吧,這不是升米恩鬥米仇嗎?幫了你還嫌幫少了啊,這話你敢不敢當着賀家人面說說?再說了,小叔子也确實不是賀家的兒子啊,你跟人親兒子比合适嗎?”
張秀蘭被她噎得吐血,可這話,她是真不敢跟賀家人面前說,賀家那樣的家庭,不止賀安民顯赫,就是梁佩君娘家爹媽兄弟随便拎一出來,一根指頭能碾死她。
叫自己兒媳婦說得好沒臉,卻也反駁不回去,一張臉憋得乍青乍紅,心裏嫌死這完蛋玩意兒了,在老公兒子面前卻還得給自己留個她講道理的好形象,生生忍了沒罵死那糙娘們的沖動,憋了一肚子的邪火。
張霞把那句話說出來,只覺得兩天來總算是爽快了一回,也知道老太婆記仇,沒準就要怎麽黑她,可管不住嘴,快憋炸她了,不紮她一句她自己得惡心得內傷。
埋怨賀家的話叫老大家的給堵死了,她看看孤身一人回來的徐向東,有地兒發作了。
“不是讓你帶上你媳婦回家吃飯嗎?怎麽就只有你一個人回來?”
徐向東臉色不好,卻也沒敢照實說,直覺這時候說了的話情勢不會太好,拿王巧珍學校晚上還有課想含糊過去。
可張秀蘭是那麽好含糊的人嗎?尤其她這會兒有氣沒地撒,黑了臉說:“你別幫着打掩護,我還能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嗎?就你那媳婦那厲害樣兒,上回去江市她就想讓人把我給扭革委會去,什麽要上課,就是她記仇不肯來吧?”
說着就哭了起來:“我這是什麽命,生了三個兒子都是來給我氣受的,兒媳婦們一個比一個厲害啊,個個都能爬到我這個婆婆頭上來啊。”
越哭越委屈,跑陽臺那根晾毛巾的繩子上拿了條毛巾擰濕,捂着濕毛巾坐回來繼續哭。
徐良才憤怒了,劈手就砸了個杯子:“你們一個個管不好媳婦,讓你們媽受氣是吧?都這麽厲害,我們以後老了能靠誰,啊,老了能靠誰?”
張秀蘭撲她男人懷裏哭去了,夫妻倆一個耍橫一個耍苦情,張霞臉色鐵青。
死老太婆能作的,頂了她一句都過不到一分鐘就給她把眼藥上了回來,還是明着說老二家的,暗着指她的,一箭雙雕。
有種別拿濕毛巾,真眼淚上陣給她嚎半個小時她還服氣。
徐家老大看這情況,先就發落了自己老婆一通,張霞才不怵他,不過是做個樣子哄老頭老太高興,雷聲大雨點小,再說,就是真吵她也不怕,吵就吵,她說的本來就是實話,三觀不正還不許人怼,一群白眼狼。
再看老二,看那表情就知道,給倆老東西唱作俱佳一通發作,把自己媳婦也氣上了,這個可不比她家那個油滑,瞧那樣兒實打實覺得他爸媽受了大委屈了。
呵,個二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