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丁茗銘終于扣好了不老實的扣子,站起身,抻平襯衣下擺褶皺,又把背後的布料往胸前拉了拉,像個大家閨秀一樣端坐下,用查詢工作郵件來掩飾此刻的情緒。

十分鐘前來了封新郵件,讓她把一個訂單的優先級提前。

公司官網上賣的标準化産品,每個月都按照歷史銷售量排好了生産訂單。

按照源自日本豐田公司的精益生産原則,以生産線的高利用率和最低消耗為目标,提前一個星期把生産過程精确到了分鐘。

而客戶假如有加急訂單,需要用到這些排好期的機器時,丁茗銘部門則有權限重新排期。

過程其實也很簡單,她只需要在SAP系統裏查詢機器狀态,輸入優先級的訂單,之後的訂單則會相應延期。

丁茗銘臉龐的熱度漸漸散去,她先進入客戶訂單查詢物料號和數量。

噢,是一種金屬管道,數量是一千米。

她又進入優先權管理系統,輸入相應Programm,找到所有可用機器,選了一臺今天下午最早能空出來的,輸入物料號。

她正輸入數量的時候,喬納斯推門而入。

丁茗銘手指一頓,擡頭偷偷瞅他一眼,立刻又下意識地低頭瞧自己的胸前。

還好,一切安全。

她手下動作也沒停,用打游戲練出來的手速,飛速盲打按快捷鍵保存了生産訂單。

“茗銘,我有一個胸針,或許你用得上……”

一枚水滴藍蝴蝶胸針被放在了她的手邊,顏色清亮卻不耀眼,造型精巧別致。

丁茗銘有點茫然,這小子是什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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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給我?想拍我馬屁讓我給他論文打高分?

還是借給我?想處理好關系當德國最好同事?

她不由自主站起身,把胸針放入手心,還不到她四分之一的手掌大,貌似是施家出品。

“額……謝謝你,不過,我估計用不上,剛才只是意外。”

喬納斯摸了摸頭,聲音有點低:“……不用客氣,你明天還給我。”

丁茗銘又瞧了一眼胸針,好像有點舊。

她松了一口氣,就說嘛,自己崩扣子他有胸針也太巧合了。

估計只是湊巧,他僅僅是紳士風度而已。

她爽快答應:“謝了。”小心翼翼地把胸針別在胸前最高聳的地方,“瞧,還行吧?”

喬納斯低頭快速瞄了一眼,白皙透明的耳廓染上一抹淺淺的紅,他的聲音更低:“很漂亮,很适合你。”

丁茗銘驀然意識到,自己剛才讓他看什麽了?!

有沒有這麽傻的啊!

雖然喬納斯年紀看起來有點像自己表弟,可畢竟是個比她大一歲的男同事!

“咳……”

她咳嗽一聲,別過臉,趕緊坐下:“我們繼續吧……”

**

又是精疲力盡的一天過去,丁茗銘坐在公交車裏,照例插着耳機聽老爸老媽微信留言。

自從上次她回國給爹娘都換了蘋果機,下載了微信并教會他們以後,爹娘每天都把各種拌嘴瑣事語音傳給她聽,讓她給評評理。

丁茗銘每天都聽得忍俊不禁。

一路聽下來,消除了滿身的疲憊。

老媽今天的留言依舊氣沖沖:“你說你爸,腦子到底是不是機器做的?前天咱家小區外面新開了家裝修得還湊合的餐廳。我随口跟他提了句,結果昨天他給我一張會員卡,告訴我裏面沖了五千塊錢!”

“五千塊啊!五千塊幹點兒什麽不好!我跟他生氣,他還跟我振振有詞,‘你不是總抱怨我沒有情調嗎!這家西餐廳有情調!讓你吃情調吃個夠!’五千塊啊!我買件衣服一千塊都嫌貴,他居然沖了五千塊!關鍵是,人家餐館兒沖一千送二百五,這下卡上有六千二百五!我看你爸就是最大的二百五……”

一條語音長度都不夠,丁媽媽另開了一條:“我今天去吃了!牛排難吃死了!這六千二百五要吃到哪年哪月!現在餐廳更新換代那麽快,就跟你給我買的這個啥愛瘋一樣,昨天學校小李還告訴我這個就快淘汰了。餐廳可不更快,誰知道它能開幾個月啊!到時候它倒閉了這錢不就打水漂兒了……”

丁茗銘咧嘴笑了好半天,又點開老爸的語音。

丁爸爸的語氣是學究式的慢吞吞:“銘銘,你有空勸勸你媽,凡事不要太容易激動,要多從好的地方想。她誇這餐館兒誇了好半天,我送她個禮物,她還跟我急。唉,真是說不清。你媽可能是更年期到了,你回頭在德國看看有沒有什麽藥,給你媽寄點兒……”

丁茗銘搖頭笑了又笑,給老爸老媽各回了一條微信,好好安慰了二老。

說起丁爸丁媽,一個是在小學教語文的老師,一個是在大學搞研究的機械教授。

專業各異,性情更是南轅北轍。

這從丁茗銘的名字就能看出來。

當初給她起名時,二老翻遍了詞典,互相否決了對方一個又一個名字。

最終決定,一人起一個字兒,湊成一個名兒。

丁爸爸首先定了“銘”這個字,說這個字大氣,厚重,有警誡自勉之意,女孩子用了也不錯。

這下丁媽媽可犯了愁,這個銘,後面加個什麽字都有點繞口。

丁銘怡,丁銘昕,丁銘靜,丁銘妍,丁銘悅……

新華字典被翻破了,丁媽媽也沒找出來符合她這個語文老師漢字和諧圓潤原則的丁銘X,來給寶貝女兒當名字。

關鍵是這個銘字太沉重,什麽字放在後面都壞感覺。

放在銘字前面吧,前面降調後面升調,感覺一個名字沒念完似的,也毫無音韻美感。

丁媽媽跟丁爸爸對牛彈琴好多次,無奈他這個機械腦袋什麽都看不出來,認準了銘字堅決不松口。

最終,丁媽媽只能選了個同音不同字的茗。

希望女兒像一杯美茗,清新淡雅。

雖然倆人一直磕磕絆絆,可這三十年來還是非常恩愛。

丁茗銘就在倆人拌嘴的時候充當個滅火器,哄老媽,恭維老爸,自有一番心得。

四月的德國,漸漸進入夏天,到處生機勃勃。

丁茗銘下了公交車,走路去了鎮上唯一一家Rewe超市,進去買了盒沙拉當晚餐。

出了Rewe,她又沿着曲曲折折的上坡路走了十來分鐘,呼吸了一路汽車尾氣,在自己即将沒氣之前,終于進了家門。

唯有路邊一株迎風而展的野百合,稍稍安慰了她疲憊沉悶的心。

丁茗銘把鑰匙□□門孔,沒轉半圈,咯噔一下,門開了。

她的心也跟着咯噔一跳。

這表明家裏有人。

這表明房東老太太.安娜(Anna)在家。

這表明今天晚上将不得安寧。

果不其然,丁茗銘一手拿包一手拿沙拉,正準備蹑手蹑腳地回房間,安娜的大嗓門叫住了她:“茗銘!你回來啦!你看我今天買了什麽……”

她興高采烈地拉住丁茗銘看她今天新買的蠟燭臺。

“你猜多少錢?”

丁茗銘随便瞟了一眼,一邊說:“我也不清楚……從來沒買過蠟燭臺。”一邊掏出自己房門鑰匙準備開門。

沒待她成功脫離戰場,安娜一把拉過她的胳膊,“你過來看,這裏還有一個。我買了兩個。你随便猜個價錢。”

丁茗銘來不及放下東西,被迫跟着她去走廊另一邊看她新買的蠟燭臺。

“額……二十歐?”

安娜眉開眼笑地提高嗓門:“三歐!只有三歐!”

“哦……”

丁茗銘連忙裝出誇張的語氣,“呀!真是太便宜了!而且好漂亮!你真會買!”

唉,房東大人的馬屁,該拍還是要拍的。

這下,安娜的話匣子猶如開了閘的三峽水壩,噴湧而出。

“我今天在店裏一眼看中了這對蠟燭臺,便宜又好看。只是上面的蠟燭還不是特別配,我明天要去買。你看這廚房,我也不是特別滿意。我回頭要好好裝修一下。還有這個燈,有點太暗了,我也想換個新的。看到這裏的刀印沒有?是我上個租客跟男朋友吵架生氣時弄的。後來她跟我道歉,我們關系依然很好……”

丁茗銘拎着包的手都酸了,心裏拷貝小S的大白眼翻了不下二十個。

姑奶奶,這些車轱辘話您都跟我說了八百六十遍了!

翻來覆去都是同樣內容,連德語詞彙都不帶變的。

您不煩我都煩死了!

可表面上,她卻只能嗯嗯啊啊地敷衍,尋找安娜話語間可以告辭的空隙,身子也一寸寸往自己門口挪。

這一通唠嗑,就是半個多小時。

丁茗銘幾乎說了十次再見,才終于得以解放回自己房間。

哎,沙拉都蔫兒了。

房東老□□娜,波蘭人,年輕時是金發大美人一個。

現在獨居樓上,樓下兩個卧室出租給丁茗銘和另外一個女生。

據說早年她老公比較渣,出軌抛棄妻子,她一個人撫養兩個女兒長大成人。

如今兩個女兒均已成家。

開始時,丁茗銘以為安娜類似國內的空巢老人,還很是唏噓感慨了一番,一不留神,跟她聊得比較High,讓安娜把她引為知音。

後來,她才知道,原來人家安娜雖然五十多歲,私生活卻相當精彩,有一個六十多歲的男朋友,還有兩個別的追求者!

另外,連去古董家具店看個燈都被人搭讪!

其實這些丁茗銘都不care,房子幹淨整潔,室友安靜,她還挺滿意的。

可偏偏每次安娜在家時,都要拉着她聊一兩個小時。

每次都是翻來覆去同樣的話,時間長了,她還真有點崩潰。

唉!什麽都不容易啊……

丁茗銘現在只希望,能順利通過試用期,然後按照面試時提到過的,把她派回國內天津,參與當地新工廠建設項目。

她就是天津本地人,到時候也就能陪在老爸老媽身邊了。

丁茗銘随便拌了拌沙拉,撿着還新鮮的生菜葉子吃完,懶洋洋地倒上床,準備再看兩眼昨天在晉江網上翻到的小說《過海飄洋》。

剛要翻身,胸前被什麽東西壓到,紮紮的有點疼。

低頭一看,原來是那枚蝴蝶胸針。

她小心翼翼地取下來,伸長胳膊放到床頭櫃上,呆呆地盯着看了幾秒。

嗯,還真挺好看的,改天發了工資,也上網看看有沒有打折的。

丁茗銘捧着Ipad看《過海飄洋》,邊看邊吐槽。

留學故事寫得還湊合,勾起她好多回憶。

可是這愛情,也太扯了吧!

一看就是小女生的意淫。

她在德國這麽多年,怎麽從來沒有碰上過馬克這麽帥這麽靠譜的德國男人呢!

唉,理想和現實還是很有一段距離的……

**

“早上好!”

“早上好!”

……

早晨八點,丁茗銘一路微笑走到自己位置,摁開擴展槽上的電腦電源。

此時辦公室裏面同事寥寥無幾,她等待開機的過程中,順便去了趟茶水間,在全自動咖啡機上買了杯咖啡。

丁茗銘捧着溫熱的杯子回來,輸入登錄密碼,Outlook自動打開。

剛瞄了一眼新郵件,她一激靈,打了個噴嚏。

一封帶着紅色感嘆號的緊急郵件,明晃晃地映入眼簾……

作者有話要說:

餐館的梗,□□子看來的。

丁茗銘姓名的梗,是我給女主起名字時,跟基友微我以酒讨論過程的真實寫照。

你們猜,我們兩個哪個是丁爸?哪個是丁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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