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病人]
韓一的動靜本就不小,這麽一聲質問更是引來了更多視線。
田決緊緊皺眉,拽住情緒激動的同伴:“韓一!”
“你放開從末世到未來!放開我!”素來寡言沉默的人憤怒起來便歇斯底裏,田決差點就被他掙脫。
楊冕回頭擔憂地看向司非,做了個“你快走”的口型。
司非卻搖搖頭,繞過楊冕走到韓一面前。
少年兇狠地擡頭瞪視,原本要出口的話卻硬生生收住。
司非的表情卻并未有分毫動搖,口氣也一如往常地沉靜:“韓二犧牲我也很遺憾、很難過,”韓一聞言便要反駁,她卻已經說了下去,“但我不覺得我做錯了什麽。”
田決粗聲打斷:“都別說了!”說着他強行将韓一往大廳人少的地方拽。
韓一被拖了兩步就拒絕再動,執拗地回頭看向司非,像是等待她将解釋補全。
黑發少女對田決的抗議置若罔聞,跟上兩步,盯着韓一的眼睛緩緩道:“如果你覺得那時我與你們一起行動的話,韓二就不會死,我能理解你的心情,我甚至可以向你道歉。但如果你只是因為我是三等公民,就覺得韓二比我更值得活下去……”
田決聞言都不覺一震,他原本想要将韓一扯走,卻被司非盯了一眼,瞬間忘了動彈。
她的眼神太平靜,讓人膽寒。
“司非!”楊冕在她身後焦急地呼喚。
“人活成什麽樣子,不是公民身份等級能決定的,”司非說着竟然微微勾唇,同時将落在衣領內的發絲向外潇灑一撩,連問三個問題,“你不服氣?不明白為什麽我這樣的人都能立功?想不通為什麽我有權利活下去?”
這三個問句咄咄逼人,韓一被噎得無言以對,唇瓣翕動着卻始終沒能答話。
司非對此毫不意外,她的目光越過韓一和田決的肩膀,落到牆面上滾動的字符。這一次,她很快找到了韓二的名字。
她轉回視線,換回慣用的溫良神情,淡淡的語氣在此刻顯得無情而嘲弄:“我的答案是,沒有為什麽。”
韓一瞪大了眼,惱怒堪堪攀上他的眉眼,少女的下一句話就令他的神情凍住了。
“适者生存,強者為王,帝*就是這樣的地方。”
“你給我适可而止!”田決怒喝一聲,同時死死拽住渾身顫抖的韓一。
司非卻不為所動,徑直轉頭看向楊冕:“差不多該集合了。”
瘦弱的少年不覺咽了一口唾沫,弱聲應道:“嗯……”
一轉頭,剛才被她刻意忽視放置的另兩個少年已經不見了。
再定睛一看,韓一擡着下巴大步走在前面,田決暴躁地追上去,兩人很快消失在了大廳盡頭。
楊冕嗫嚅片刻,最後選擇沉默。
司非唇邊的弧度一繃,睨着他道:“你覺得我太冷血了?”
“不……”楊冕下意識否認,咬着嘴唇猶豫不決,半晌才輕輕說,“只是今天你和之前不太一樣,有點……”
司非沒有否認:“這事我不會退讓。”
降低存在感并非她心甘情願。有底氣的時候,她很歡迎硬碰硬。
楊冕眼神閃了閃,秀氣的臉容一瞬間顯得甚是無措。他磕磕盼盼地開口,說着說着便有了哭腔:“你剛才說得沒錯,但是韓二他……”
兩人都是片刻的沉默靈神無雙。
扪心自問,司非清楚自己并沒有感到多悲痛。對死者的同理心這種東西她早就沒有了,剩下的只有事不關己的麻木。她知道這心理是病态的,但那又如何?如果病入膏肓才能達成目的,她不介意成為病人。
某一部分的自己甚至為此感到寬慰,慶幸她不用平白浪費精力。
“我和韓二他們從小就認識。也是我沒出息,就算一直被他們欺負,這種時候還是會難過……”楊冕突然縮起肩膀抖了抖,“我還覺得很害怕。”
他說着看向司非,眼神充滿敬畏和……一絲豔羨。
楊冕的心緒向來寫在臉上。他也想成為司非這樣的人,能夠在死亡面前無動于衷。他甚至不在乎司非到底做了什麽,竟會被授予一等功。
司非的唇角向下墜,默然別過臉去:“去集合區吧。”
七點半,巡航艦上剩餘的正式軍與預備兵準時集合。
田決在最後一刻出現,卻沒有韓一的蹤影。
昨日在高臺上檢閱的司令官再次出現,他向牆上的粒子齒輪敬了個禮,環視四周,緩緩道:“此次運輸任務不幸發生意外,天陸號船員被叛軍滲透。這些恐怖分子強行奪取飛船控制權,想要沖入小行星帶,如果不是帝*人、也就是諸位浴血奮戰,叛軍的陰謀便會得逞,釀成機毀人亡的慘劇……”
司非恭敬地垂着視線,卻難以忍住嘲諷的沖動。
黑鷹布的織起的好大一張網經過精心打扮,便成了另一番模樣。保家衛國,熱血犧牲,真是值得在各大媒體輪番轟炸的頌歌好材料。
為了加大籌碼,令陷阱更加誘人更加逼真,執行護送任務的常規軍和預備兵都被蒙在鼓裏。牆上的名單還在滾動,司非逼着自己不去看。黑鷹戰隊、帝*、司令官、蘇夙夜……還有她,同為局中人,都病得不輕。
她可以确定蘇夙夜和自己都是自願入甕,可其他人呢?那些永遠定格在今日、被一行字符一串數字終結可能的生命呢?
這一刻,司非是憤怒的。
她因劉建格和叛軍的孤注一擲不忿,為帝*荒謬的口徑不齒,為那些平白犧牲的士兵不值,對利用這狀況的自己不屑。
沸騰的心緒轉瞬冷卻,她閉了閉眼,臺上連篇的致辭也到了尾聲,有力的口號再次飄入耳中:
“保衛帝國,擊垮叛軍,反攻系外!”
靜默的人群瞬間爆發出應和,一聲比一聲狂熱。
“為了進步,為了和平,為了人類,帝國萬歲!”
“帝國萬歲!帝國萬歲!帝國萬歲!”
吶喊還不夠,言語蒼白無力,行動是唯一有效的存在方式。不知是誰帶頭,人群跺起腳,拳頭擊向空中。
語聲、鞋跟叩地聲在大廳中回響重重,震得人耳膜生疼又爽快。
司非也是其中的一員。
她想确信自己只是不得不這麽做。但有那麽一刻,她和人群融為一體。她和任何一個人一樣,都在嘶吼中盡情宣洩情緒。
執着和怨恨在這一刻是正當的。
要擊垮的是叛軍還是奧爾特人,又或者是帝國本身,都無所謂苯能。
在人群中蔓延的是戰意,是純粹的原始沖動,其名為毀滅。
這才是帝*最強大的武器。
司令官致辭結束後,氣氛怪異地輕松了起來。就連田決的神情也沒之前那樣緊繃了。
預備兵很快收到新命令:按照原有小隊集合,登船返回訓練基地搖光號。
三聲警告音過後,運輸飛船艙門關閉。
楊冕小心翼翼地看了田決一眼:韓一依然沒有出現。
板寸頭少年難得沒立即答話,目光追随者窗外跟着飛船移動的遠星,低沉道:“韓一剛才提交了退伍申請。”
楊冕欲言又止,最後把制服外套的領子拉得老高,只露出一雙漸起霧氣的眼睛。
司非沒有說話,視線卻與田決碰上了。對方繃緊了嘴唇,突然讓步似地坦誠說:“韓一那樣子……的确不再适合待在帝*了。”
田決居然就那麽接受了好友的離開,甚至對他的能力加以否定。
他疲憊地揉了把臉,不太情願地低聲說:“剛才司令官說,這次立功的具體內容都要保密,我就不問了……”語畢,他側轉身面向窗口,以行動終止了對話。
前往搖光號的一路,整艘運輸船中都異常安靜,大部分人都選擇再睡一覺。
抵達基地後,第一次任務正式結束。3區時間已然是深夜:
“司非預備兵,您已完成首次訓練任務,後續指令待分配,目前是自由活動時間。”
雖說是自由活動時間,預備兵能做的事也實在有限。司非在宿舍清潔區域洗漱完畢後便準備爬進睡眠艙挺屍,卻迎面碰見了陳姓的雙馬尾少女。
出乎意料地,對方居然主動向她搭話:“你是去天陸號執行任務的?”
司非點點頭。
少女露出不知是同情還是憐憫的微笑:“我聽說了。”見司非沒太大反應,她擡了擡下巴,游刃有餘地補了一句:“我就是覺得一無所知地被當槍使,實在怪可憐的。”
司非依舊沒有作答。少女覺得無趣,哼了一聲便與司非擦肩而過。
看來天陸號事件的真相在帝國上層并不是秘密。這也意味着司非肯定也進入了帝*高層的視線。
這是她所期望的,也是她所恐懼的。
但不論如何,這一步總算是邁出去了。
次日一早搖光號上的預備兵們就收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消息:
“搖光號将作為試點訓練基地,推行新訓練模式,剩餘訓練周期由九個月縮短為三個月。”
受命集中的預備兵對這突然的變故一頭霧水。總教官又帶着一位未穿軍裝的妙齡女子走上高臺,人群頓時嗡嗡炸開。
“下面請帝*專項小組的格夏小姐,說明此次試點訓練具體內容。”
司非垂下頭,十指內蜷,指甲硌得掌心生疼。
格夏……她怎麽會出現在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