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老式奶油面包 (1)
出租車順利地在主路上行駛着, 徐徐彙入人流駛進大學城。
司機師傅經驗豐富,開車很穩,看樣子已經四五十歲了, 兩側鬓角帶了些白,手邊放着一個用了有些日子的大茶杯,原本透明色的杯壁已經被茶漬染成了茶棕色。
旅途中能乘個這樣的出租車其實是很不錯的, 司機師傅和善,人也很慈祥, 一口京腔非常地道正宗, 說話特別好玩。
岑野跟他拉家常拉了十幾分鐘, 平時不顯山不露水, 該露的時候就讓人大吃一驚, 他這人跟誰都能聊得下去,就得看他自己願不願意給不給面子了。
倆人扯東扯西, 從京城這數十年來的社會規劃變遷,聊到老百姓的家長裏短, 真就沒一點生分的感覺,能說的很, 後來人師傅常聽的廣播要開始準點播音樂了, 他才沒跟岑野繼續說話。
她這才有機會把岑野的歌帶錯帽子。
車裏放着車載廣播,司機師傅還時不時跟着節奏輕輕哼一聲, 卻依然行駛得四平八穩。
然而蘇意梨卻不怎麽平緩,一邊打着哈哈跟岑野手舞足蹈口幹舌燥地解釋了一番,一邊想這他媽都能嘴瓢, 妙啊。
她簡直快被自己這番操作蠢哭了, 關鍵時刻掉鏈子, 這誰頂得住啊。他的歌她明明是都聽過的!而且光《夏夜日光》一首, 就循環聽了幾萬多遍,對她來說意義非凡。
《夏夜日光》是前幾年岑野單獨在微博上發出來的單曲,發布時既不是什麽節假日,也不是什麽重要的紀念日,而且這首歌前期沒有做任何相關宣傳,淩晨三點突然空降微博,是他自己現錄的。
直到現在,這首歌還在音樂熱榜前十之中占據着一席之地。
這首歌發布那年,她出道兩年已久,但沒有任何工作可以接,即使簽進了當時小有名氣的經紀公司,甚至與賀炀那樣火的歌手是同一個經紀人帶的前後輩,可籍籍無名仍然是她身上的标簽,聚光燈似乎離她越來越遠。
大學畢業沒多久,身邊的同學好友全都展翅高飛,成了一日翺翔九萬裏的大鵬飛鳥,所達到的高度讓當時的她望塵莫及。
而她只能日日泡在小時候生活了幾年,如同魚缸一般狹小悶熱的海濱小城裏無所事事,渾渾噩噩,固執地不願變通,在母親臺君遙恨鐵不成鋼的嚴肅說教中與她重複争執吵鬧,在黏膩燥熱的盛夏黃昏日落裏一遍又一遍地聽着岑野的歌,反複失眠焦慮,怎麽也不會想到她會把路走到這一步。
過後當她翻看那些在無人知曉的小號裏記下的睡眠時間才發現,她幾乎每天都是淩晨三四點才能安穩入睡。
《夏夜日光》就是在那個漫長難熬的夏季夜晚出現的,仿若一杯加了冰的汽水,沁人心脾,消解所有郁結難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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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野不常發微博,每次發微博都是跟随工作室或者經紀公司的步子轉發營業博,偶有幾次會在粉絲的千呼萬喚中發發日常。除了出新專輯和新歌之外,岑野其他所有微博的配文都是工作室廣告商統一寫好了的,但,《夏夜日光》是個例外。
發歌時,他在微博po道:
“別怕,夏夜也有日光,是你。我将永遠沉溺在夏夜日光裏。”
岑野不會知道,他一句“別怕”,把她這尾醉生夢死的小河游魚,重新拽進了波濤洶湧的大海,海水四面八方朝她裹挾而來,還帶着臺風眼來臨時的暴雨浪潮,而她依舊可以逆着洪流而上,可以看見光。
人人都可以活成自己的光,并不渺小,總能在墜落後升起。
因為自己本身就是自己的太陽,滂沱風雨沖得倒一尾小小的魚,但絕沖不走一束光,即使太陽淋了雨,渾身挂滿了雨水,它依然能熱烈地燃燒着。
就如岑野在《夏夜日光》中寫的那樣:
“若星月不閃耀
黑夜無迷蒙光亮落身旁
可你身後夢想
總會有一天盡數去綻放
前路未知迷茫
雖遙遠卻也會坦蕩
誰說你已渺小
你本如盛夏熾熱在前方
是那夜空耀眼明亮
我将永遠沉溺夏夜日光”
不知道岑野發這首歌是出于什麽目的,又是出于什麽想法,但太巧合了,巧合到讓她産生了一種岑野一直在她身邊生活的錯覺,好像他真的可以陪着她看到她的所有喜怒哀樂,因此奇妙地寫出了一首符合她心境的歌,也真真正正從任何意義上拉了她一把。
然而,她居然把這首歌跟別的歌搞錯了。
這就很有意思。
好比郝建與老太太。
岑野是一片善心的郝建,她是有點糊塗的老太太,有點聰明,但不多。
就在蘇意梨痛罵自己的那幾秒光景裏,廣播裏放的《那只是一場游戲一場夢》結束了,切到了下一首。
不得不說,這個頻道的車載廣播的曲庫真是太寬泛了,時間跨度很廣,從上世紀八十年代,一直走到現在,曲風從抒情走到DJ舞曲,語言還是中英文交雜。
悠揚的前奏響起,蘇意梨鎮定了幾分,迅速在腦子裏思考該怎麽好好彌補一下岑野,想說要不直接買他專輯,買個幾千幾萬張,這可要花不少錢呢,但他專輯每人限量:(
而且如果她這樣說,岑野估計會回:“你跟我談錢?怎麽一點也不真誠?我現在還不糊,沒那麽多專輯賣不出去,謝謝。”
唉,真難伺候啊這位哥。
比以前還難伺候。
然而岑野從一開始就在聽她解釋,一副“我倒要看看你怎麽編”的表情,坐在一邊懶懶散散地支着頭,也不說話,臉上還帶了幾分神秘莫測若有似無的笑,等着她的具體道歉措施。
這人是個笑面虎,惹不起。
他肚子裏不是大腸小腸十二指腸,而是花花腸。
前奏眨眼播完,蘇意梨也打好腹稿,手摸到衣服口袋裏那瓶甜豆寶寶幼兒園的小朋友送給她的旺仔牛奶。岑野好像也要說話了,兩人同時開口,但岑野的口沒能開成,司機師傅的車載廣播替他開了,而且聲音忽然間變得超級大——
“被傷過的心還可以愛誰,沒人心疼的滋味……”
“我真不是故意的岑野,你要不先喝個奶吧……”
岑野:“……?”
蘇意梨:“…………”
攝影師正坐在在副駕駛,手朝後彎着拍他倆,聽到這兩句驢唇不對馬嘴的話登時差點沒憋住笑,脖子上青筋都憋出來了,攝影機裏的畫面都跟着抖了抖。
拍這一對兒可真不容易啊,怪不得導演千叮咛萬囑咐。
孫述安得給加工資。
遞出去的紅色易拉罐伴着岑野跟廣播一起哼唱的“被傷過的心還可以愛誰,沒人來陪的滋味,你的愛不在,我一片空白……”尴尬地停在半空。
易拉罐上可愛的旺仔兩腮紅彤彤的,睜着圓圓的眼睛靜靜笑着,不知道是在嘲笑誰。
岑野視線向下,半低着眉眼,掃過她遞來的旺仔牛奶,神色疏懶,沒什麽表情地說:“可以,我對你來說,就像一瓶奶,随随便便就能被打發了。”
蘇意梨:“??”
這都什麽跟什麽?
反正尴尬也已經尴尬了,索性就讓暴風雨來的更猛烈些吧,蘇意梨嘀嘀咕咕,破罐子破摔:“……我又沒那麽說,是你自己說的。”
岑野黑眸更顯幾分不虞,在攝影機照不到的盲區內,用自己的膝蓋撞上她的膝蓋,氣到沒脾氣,實在是有點哭笑不得,挑着眉稍說:“啧,你怎麽這麽叛逆?”
蘇意梨渾身一緊,呼吸滞了下,大腿外側感受到幾分灼熱,她嘗試着把他的腿往回推了推。
結果紋絲不動,她這點小力氣在岑野面前微不足道,還被人慵慵懶懶得寸進尺,又輕而易舉撞了回來。
兩個膝蓋輕輕蹭着,然而誰沒有先退開。
攝影機之下她無處可躲,只能不自在地咳了咳,老老實實坐在那裏,莞爾一笑,順便瞪了岑野一眼:“沒你叛逆。”
“我這可不是普通的奶,這是小朋友們送給我的,人孩子省吃儉用省下來一瓶奶送給我了,怎麽能算一瓶普通的奶呢,我都當寶貝看,而且都舍不得喝。”
我都舍不得喝,就送你了。
你愛要不要,不要別要。
岑野盯了她半晌,從她眼裏讀出幾分警告,不敢再逗了,老老實實伸手,“那我收了你這瓶寶貝,畢竟旺仔都為我笑了,不收不是那麽回事兒是吧。”
蘇意梨把奶塞到他手裏,撤回手時,應該是不經意間的肢體觸碰,岑野的指尖輕輕蹭過她的小拇指,輕輕柔柔的,熱意一閃而過。
蘇意梨悄悄握緊拳,指尖戰栗。
岑野深深看了她一眼,握緊了紅色易拉罐,揣進自己口袋裏。
呦,給臺階就下,他這會兒的思想覺悟怎麽這麽高,蘇意梨很滿意,“當然了,這僅僅一瓶旺仔絕對不足以表達我的歉意,等咱們這期錄完,我把《夏夜日光》和《想她》這首專輯裏所有歌的歌詞手抄下來,有幾首歌就抄幾遍,而且保證寫正楷字,字跡工整,然後交給你檢查,岑老師,行嗎?”
岑野格外善解人意:“你手不累啊蘇老師?不用那麽多遍,随便抄一遍就行。”
蘇意梨一臉谄媚相:“那怎麽好意思……”
“然後找我背一遍。”
蘇意梨:“……”你當你檢查背誦課文呢?剛才你要是不盯着我來那麽一個突然襲擊,我絕不可能說錯好吧!
她是不是說過她記憶力好來着?
我這張欠嘴!
……
車走到音樂學院,差點進不來。
蘇意梨與岑野平時都不常參加綜藝,兩人在熒幕上雖然經常出現在大家視野裏,但私底下卻是同樣的低調,蘇意梨是屬于那種無縫進組的人,除了中間出來拍拍廣告參加幾個商業活動,幾乎常年守在影視城和劇組,粉絲想找她人都找不到。岑野更是,一年到頭也不怎麽露幾次臉,他走的路線與流量愛豆的路線不同,保證專輯和歌的質量才是他的目的,因此歌倒是發得挺勤,可換來的就是查無此人的行蹤。
所以他倆的粉絲漸漸都佛系了,能聽到歌看到電影,就已經非常滿足,對于網上說的什麽瓜一直抱着“只信官宣”的态度。
上午的錄制還沒那麽多人,節目組的信息封鎖的很好,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兩家粉絲還沒回過來味兒,但下午就不一樣了,路透圖的熱搜高居不下,大家這才知道岑野是真的來參加綜藝了,前些天那口瓜不是假的,而且與他同組的那位的的确确是另一位頂流,當紅電影小花蘇意梨。
兩個人在娛樂圈你火你的我火我的,邊兒都不沾,居然真的在這節目裏同框了。
猛一下這兩位頂流都出來,還是在一起的,可真是大飽了眼福,雙強頂流的組合誰不愛啊!粉絲直呼內娛過年了。
兩家粉絲當下便聞風而動,傾巢而出,一上午的時間就把音樂學院大門口圍的一只蒼蠅都飛不出去。
音樂學院和節目組的警戒線差點都攔不住人。
岑野見狀,果斷讓司機師傅直接略過正門往前開,停到音樂學院後面的教師宿舍區。
PD和其他幾個攝影師全在他倆後頭的那輛車上跟着,被水洩不通的人流圍住了,沒能跟上來,但反倒引開了目标,讓他們這輛車順利了許多。
音樂學院後頭的教師宿舍是給老師們準備的,但有些老師會直接選擇出租給學校裏準備考研考公的同學,小區裏有道小門直通音樂學院東北角,很少有人會往這裏來。
學校裏雖比不上外頭那樣的盛況,但也是有不少同學和老師在的,岑野和蘇意梨沒敢造次,老老實實在學校裏尋找任務點。
音樂學院的建校時間在京城所有大學之中可以稱得上久了,已經将近九十周年,校園內彌漫着一種濃厚的質樸氣,綠化做得也極棒,教學樓兩側種滿了法國梧桐和楓樹,碩大的梧桐葉楓葉散在小路上,橘黃色的落日穿梭在樹葉間隙,葉影斑斑駁駁掉下來,微風一吹,葉子泠泠作響,伴着腳下咯吱咯吱踩在落葉上的聲音,給人一種歲月靜好的感覺。
岑野在一邊當起導游,指着教學樓挨個介紹,聲音磁性低沉,蘇意梨聽得津津有味,即使她大概知道岑野學生時代的校園生活是什麽樣子,但自己偷偷打聽到的,與岑野親口說出來的,是天差地別。
四年前,她只身來到音樂學院站在這裏,曾無數次想過同岑野一起走在這條小路上的畫面,但一次也沒有實現。
四年後,這幅畫面姍姍來遲,總算有了實現的這一天。
或許,她本可以四年前就同他一起走在這條小路上的。
只是缺了勇氣與時機。
很快,他們倆在這條小路的消息便被傳了出去,四面八方全湧來了學生,甚至有些學生穿着練功服拿着書就出來了,途中何雲早給岑野來了個電話,岑野打開免提,蘇意梨湊到他身邊去聽,何雲早在一個兒童音樂培訓班被絆住了腳,來找岑野求助了,他倆在說什麽五線譜掃弦撥弦,蘇意梨聽得雲裏霧裏,兀自走神。
她目光亂瞟,看到圍觀的學生之中,有一個穿着籃球運動服的女孩子。
十月份,京城午後黃昏的天氣已經稍顯涼意,穿件薄薄的外套都不會覺得熱,但這小姑娘居然只穿了無袖短T和短褲,在一衆長袖之中乍眼得很,此刻正在人群之中捂着嘴克制尖叫,有枚泛着光澤的戒指戴在她的無名指上。
她格外興奮地同別人一起舉手機拍着他們的方向,差點沒跟旁邊的小姐妹蹦起來,真的狂熱的不能再狂熱了。
現在的年輕人啊,火氣真旺。
她剛感嘆完,女生身後來了個高高大大的男生,也穿着籃球服,與她身上的衣服一模一樣,是同款,他給她披上了一件黑色的外套,肥肥大大的,應該是他本人穿的,手腕上還帶了根很顯眼的頭繩,無名指同樣有枚鑽戒。
原來是一對兒啊。
可這姑娘的眼神半分都沒往他身上放,甚至還扒拉他的身子不讓他擋着她拍照片,這男生無奈地被推到後頭,亦步亦趨護在她身邊,怕她被人撞到,那小眼神都幽怨死了。
蘇意梨順着女生的目光一路找回來,發現她看的人是她旁邊的岑野。
唉。
男色害人不淺啊。
狐貍岑的六千六百六十六萬六百六十六,絕絕對對有那姑娘一筆。
她用一種“你看看你都幹了些什麽好事”的眼神看着岑野暗自譴責,卻被當事人抓了個正着。
岑野挂斷電話單手插|進兜裏,坦然地對視回去,瞳孔墨色極深,只寫滿了四個大字:浩然正氣。
勾引別人的事,他上下八百輩子都幹不出來。
勾引她一個就夠受了,他也只願意勾她一個。
而且岑野都快冤死,他明明什麽都沒幹啊。她剛才看那麽半天,就沒發現人家根本就不是在看他,而是在看她自己。
可以,佩服。
岑野又想逗人了,他下巴朝前擡了擡:“接着往前走吧,馬上就到地方了。”
可腳下的路線卻拐了彎,直直朝那對情侶的方向走過去。
蘇意梨沒多想,随即也跟了上去,結果剛走到那對情侶旁邊,就聽到女生壓抑着喜悅朝她喊:“啊啊啊啊梨梨!寶貝!老婆老婆老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看樣子,她再喊幾聲就快要缺氧了。
蘇意梨:“……”
岑野:“……”
岑野眼底劃過一絲意外,吊兒郎當的感覺收了幾分,他原以為這女生就是個普通粉絲,沒想到啊,老婆叫的倒是挺溜,看來私底下沒少叫。
所以啊,勾引她蘇意梨一個人就夠受了,那麽多人都在跟他搶人。
這會兒風水輪流轉,譴責的人變成了岑野,他哂笑着看了眼蘇意梨:
你看看你。
你看看你都幹了些什麽好事。
蘇意梨使勁忽略岑野調笑她的視線,笑着同那女生大大招起了手。
女生滿足了,抿唇紅着一張臉拼命往男朋友懷裏鑽。
她男朋友一邊按着她的腰,一邊傲嬌地說:“哎哎哎這個穿籃球服的漂亮女生你幹嘛?你跟你的梨梨老婆過一輩子去吧,別來找我了,還來抱我幹嘛?而且你這樣抱着我,你老婆不會生氣吧?她們都不像我,我只會心疼你。”
蘇意梨一個沒忍住,笑了出來。
再一側頭,岑野也笑了。
她回頭,揚聲說:“沒事,她應該不生氣!你們結婚記得給我發一份喜糖啊,讓我也沾沾你們的喜氣!”
胳膊被人輕輕撞了下,蘇意梨順着胳膊上的力道擡眼,岑野垂眸看着她,懶懶散散地說:“吃喜糖不帶我一個啊你?”
蘇意梨瞬間反應過來,沖那一對兒說:“發兩份!好事成雙!”
那個小姑娘噌的一下子從她男朋友的懷裏擡起頭:“沒問題老婆!我絕對給你發!發大份的!全給你!”
蘇意梨:“我等着你——”話頭一轉,又說:“我和岑老師等着你們倆的喜糖!”
岑野眼波微轉,心頭一片柔軟,唇角微不可查地勾起,眉眼躍上幾分柔軟譴倦。
啊啊啊的尖叫聲更重了,現場的氛圍一下子被烘到了高|潮點。
等走遠,蘇意梨問他:“你上學的時候見過像他們那樣的小情侶沒?”
“情侶當然見得多了,但像他們那樣的是頭一回,”岑野說:“還挺有意思。”
“是吧,”蘇意梨贊同地點點頭:“我也覺得他倆好般配,相處方式也挺有意思的。”
岑野側過臉,蘇意梨在他黑曜曜的眼底看到了細碎的落日,也清晰地看到了自己,他輕啓唇,聲音微倦,緩慢而有力地說:“我是說,談個戀愛還挺有意思的,而且,還得跟喜歡的人談才有意思。”
聽他說這句話,蘇意梨心猿意馬,有剎那怔忡。
岑野這人是出了名的萬年寡王,寡王中的戰鬥機。
從前上大學那會兒就是,憑着那張臉和性格招搖撞市,卻片葉不沾身,現在更是,身邊的女性生物少到可憐,有幾個女助理還都是結了婚的。平時拍MV時喝口水都能上一天熱搜,但出道這麽久卻從沒有爆出過任何一條花邊新聞,之前有狗仔娛記在他身邊從早到晚蹲點,蹲了至少有将近二十天,卻被岑野主動找了上來。
他被跟的有些不耐煩,敲開狗仔的車窗,手搭在窗沿上,狹長雙眼微眯,還是那麽倨傲冷淡,眼底藏着休眠火山,有滾燙的岩漿在暗流湧動。他讓狗仔下車,手裏玩着的打火機一張一合,火焰明明滅滅,像是個定時炸彈在倒數計時。
狗仔第二天就不再跟了,後頭再也沒人跟過他。
有些人,他不做什麽你就會覺得後背發涼,岑野要是狠起來,完全可以做到這樣。
而且他對哪個女明星也都是那副我行我素的拽痞冷淡樣,大家都在這個圈子裏混,關乎他的傳聞她多多少少都聽過一些,什麽今天這個女明星明天那個女明星擠破頭來參加活動,就是為了跟岑野見上一面,但連他的一根頭發絲都沒見到,只聞到了岑野保姆車的汽車尾氣。
還有什麽某女明星來參加頒獎典禮,花了點小錢讓主辦方把她跟岑野調到同一間休息室,結果岑野門都沒進,愣是在場外其他地方等到進場,工作人員勸了半天,誰的面子他都沒給。
類似的事還有很多,但所有桃花,全部被他斬斷在刀下,手起刀落,快得連殘影都看不到。
再結合那一張漠然涼薄總是清洌洌像座冰山的臉,和那副“愛誰誰”的懶散模樣。
綜上,有人據此猜測,岑野怕不是個性冷淡吧?或者是個……gay……?那方面……
畢竟貴圈玩得很開,這種事情……誰說得準呢。
如今想起來這些亂七八糟的八卦,蘇意梨只覺傳言果然還是傳言。
他提起戀愛,可不像是毫無波瀾,那可真是大水沖了和尚廟,和尚泡了凡間的水都快長出那顆萌動的春心了。
但誰能讓他動這顆春心呢?
蘇意梨想不出,岑野太難琢磨了。
她掩下所有胡亂飄搖的思緒,回應他剛才那句話,杏眼亮亮的:“對,跟喜歡的人談戀愛,很有意思。”
岑野筆直地看向前方,手臂流暢的肌肉線條柔柔蹭着她的肩頭。
攝影師跟在後頭拍攝,學生們也很自覺地把前面的路讓了出來,不約而同地沒有上前打擾他們。
一條落滿了樹葉與幾束橘色日光的小路清晰地出現在眼前,細小的浮動塵埃拼命湊到光影前,折射出金黃色的光。耳畔是熙熙攘攘的喧鬧聲,但與此刻的畫面相得益彰。
明媚,踏實,耀眼。
他們,就并肩走在這樣一條小路上。
路的盡頭,是絢爛的粉色雲霞,以及一片廣闊。
有岑野這個音樂學院的優秀畢業生在,音樂學院的任務點基本就是信手拈來,無非是耗費的時間長了些,需要他們在全校到處跑,跟着節目組專門請來的學生代表再體驗一把兵荒馬亂的大學生涯。短短幾個小時下來的感受,與從前還是大學生時上一天課的感受一樣,一樣的累。
但樂在其中。
青年時代的朝氣蓬勃是最有感染力的,他們無畏風雨,沒有人會在時代的洪流中獨善其身,嘴上說着擺爛摸魚,但其實心裏最有底,是沉甸甸的,目光永遠裝着腳下與未來。
時光永遠會向前走着,但有種力量永遠不會。
除了累,他倆還有不少新體驗,比如他們上大學那時候還沒有青年大學習這個東西,而現在的大學生每周必聽青年大學習,還得上交截圖給團支書才算完成打卡,每個班的打卡人數要歸進學期末的團支部考核裏進行評比,因此青年大學習的觀看率極為重要。
蘇意梨便在節目組的安排下肩負重任,在班級群裏當了次“代理團支書”,才發現收青年大學習截圖時的團支書就是狗不理,這活兒壓根兒就不是人幹的。
再比如現在的團日活動,說句實話,就是擺拍活動,團支書會用最快的速度給大家宣傳一下團日知識,甚至有的班都不宣傳,直接寫個板書拍張照片,齊活完事,但以前大學生的團日活動都是認認真真完成的。
給大家進行團日活動這件事,由岑野負責,他還做了幾頁PPT,預定了個騰訊會議。
岑野當年可是三好學生優秀共青團員,且團日活動都是當專業課來聽的,因此毫不心慈手軟,在某幾個同學刷屏問什麽時候能結束時,毫不猶豫将那幾個人禁言,并提出口頭警告一次,然後雲淡風輕地接着講課。
下了課,蘇意梨在一邊感嘆:“哇,這麽嚴肅?”
岑老師一臉正氣:“不好好聽課,上課搗亂,該罰。”
人家混球不着調,平時落拓不羁,但确确實實是個學習态度端正的好大學生。
岑老師不愧是岑老師。
而她愁眉苦臉,三十幾張青年大學習的截圖,什麽時候才能收完啊!
……
跟新時代大學生鬥智鬥勇完,時間就已經不早了,蘇意梨的脾氣秉性比較軟,不好意思一直催大家交截圖,便一直拖到了現在,岑野也就一直等她等到現在。夜色悄然溜進靜谧的校園內,晚風徐徐蕩漾,樹木香氣郁郁蒼蒼。
已經過點兒了,蘇意梨早該餓了。
岑野看了眼手機,“等等再回大本營?咱還有一個地方要去。”
蘇意梨疑惑道:“這些任務不都已經完成了嗎?還要去哪兒啊?”
“去食堂。”岑野轉頭跟PD交代:“十分鐘,馬上回來,算我倆私人行程。”
噢,原來是他餓了啊。
抛下攝制組,蘇意梨跟着岑野戴好口罩披着夜色往音樂學院的一食堂走,此時早就已經過了飯點,食堂已經沒多少人了,他倆也沒帶攝影師,趁着夜色往路上一紮,基本看不出是兩個藝人,完完全全就是大學生做派。
音樂學院的食堂翻修過,裝潢更符合現在大學生們的審美,但樣子變新了,食堂的窗口大部分卻還是熟悉的窗口。
清炒小油菜沒走,烤肉拌飯的規模變大了,旋轉小火鍋也在。
旋轉小火鍋旁邊的蛋糕店裏站着的,還是那個慈眉善目的阿姨,此時阿姨正在與人交談,模樣還是那麽溫婉。
岑野的目的地就是那裏。
與阿姨說話的男人看到岑野,抓起桌上的紙袋就迎了上來,側眼看了看陪他一起來的這姑娘,果然是蘇意梨,看來傳聞不假,心裏兀自感嘆這倆人居然時隔多年又碰到一起了,他與岑野結結實實地撞了撞肩,“我靠野哥,最近沒少鍛煉吧。這麽久沒見,你他媽又帥了啊,可比照片上可帥不少!”
“少拍馬屁。”岑野斂起眉宇間的冷淡氣,玩世不恭地笑了下:“回頭一塊兒出來打球鍛煉。”
“我沒問題,你大忙人一個,一年到頭全在營業,還能有空?”
岑野的視線劃過一旁正與蛋糕店阿姨說話的蘇意梨,語間莫名變得很溫柔:“最近在參加綜藝,有空,直接聯系我就成。”
游則跟岑野當了四年室友,雖然畢業之後岑野選擇進圈,他選擇在學校裏繼續深造,成為一名大學老師,兩人走的道路不同了,但情誼還在,說看不懂岑野的眼色是假的。
游則順着他的目光回頭看了眼,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他剛才那是在看蘇意梨?
這倆人以前認識,他是知道的,不過什麽時候認識到用那種眼神看人家女孩子的程度了?
照岑野這狗脾氣,他一般不會這樣,這狗東西當年還拿他的微信號擋過爛桃花,拒絕女生那叫一個幹脆利落,哪裏像這樣主動看過一個女生啊,而且細細回憶一下,好像沒發現前幾年他倆有什麽不一樣啊。
沒等他琢磨明白,岑野出聲:“哎,行了啊,看夠沒?”
游則一臉無語,這麽多年過去,他這歲數雖說見長,可脾氣還是那麽狗,很欠揍,“看你家的了?”
岑野慢條斯理地回:“現在還不是。”
“……”游則愣了,什麽叫現在還不是?他這話的意思到底是什麽意思?他又知不知道他這句話到底是什麽意思?游則問:“真假?”
“我說過假話?”
游則反應了一會兒,終于接受了岑野話裏的意思。
我靠,天大的新聞啊這是,他什麽時候開始的?
岑野擡眼瞥他:“別八卦,沒故事給你講。”
“……”游則把手裏的紙袋遞給岑野:“你讓我幫你買的面包。”
岑野拿過他手裏的紙袋,裏頭沉甸甸的全是東西,游則問:“你什麽時候愛吃這玩意兒了?我記得你以前從來不吃這個啊,今兒還讓我一買就買一大堆,我跟你說這東西是限量的,我提前過來等了十好幾分鐘。跟一群學生搶面包吃,你知道我今天多丢人麽!表白牆我都上了好幾輪,你就說,到底給誰買的?”
剛問完,但好像知道答案了,“我靠,不會是給……”
“我聽說你現在在音樂學院是朵高嶺之花?”
游則:“……”糟了,他得挨岑狗兩句損。
岑野劍眉微挑,黑眸劃過幾分散漫,勾着他的肩說:“我還聽說最近有個新來的女老師追你這朵花追的挺起勁,你說你裝什麽啊裝,半夜在朋友圈發的那文案當我看不見?就你這還高嶺之花?馬裏亞納海溝裏的高嶺吧。咱都哥們兒,我勸你一句,你再裝高嶺再裝不食人間煙火,人就跑了。”
游則咬牙:“所以你就安排我來替你搶面包?你是想借買面包拉我下神壇?”
岑野朝他豎大拇指:“滿分企業級理解。”
游則:“……”
……
十分鐘時間眨眼就到,蘇意梨沒想到阿姨居然還記得她,當下便與她交換了微信,戀戀不舍地同人告別。
直到走出食堂很久,蘇意梨才反應過來岑野好像是肚子餓了要來吃東西的,她停下腳步“哎呀”一聲,焦急道:“你不是要去吃東西的嗎?”
岑野睨她一眼:“你現在才想起來我?”
“不好意思啊……要不我們現在回去?你還餓嗎?”
岑野突地把紙袋拆開,修長指尖拿出一盒包裝精美的蛋糕,透明包裝盒倒映着天上那彎鐮月,折射出幾絲微光,裏面靜靜躺着一個胖乎乎的老式奶油面包。
烤成了微焦金黃色的面包從中間劃開一刀,夾着厚厚的雪佚?白細膩奶油,在靜谧幽深的校園裏,散着香氣,這久違的氣息張牙舞爪地朝她撲過來。
蘇意梨的後半句話瞬間消了音,全然忘了自己想說什麽,身在何處,只聽到了自己撲通撲通瀕臨失控的心跳,所有情緒像數萬朵煙花一般在腦中綻放。
他手裏整整一個紙袋子,全是她愛吃的老式奶油面包。
岑野好聽清冽的聲線在頭頂響起,在夜色中尤顯纏綿:“嘗嘗是不是原來那個味兒。”
蘇意梨忽然間有些不知道該說什麽好,很多種聲音一齊湧了上來,擾亂了她原本清醒着的神思,她愣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