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故事
? 夜裏,彩色孕育着古風的燈光彌漫,入眼的滿是白熾燈泡,很有剛剪了清朝的辮子步入資本主義的奢靡氣味,就像電視裏的上海灘似的。
顧七七一邊跟着公公走,一邊打量着這個世界,在她的記憶裏,歷史教科書中,民國,原名中華民國,是個推翻封建王朝,參與資本主義鬥争的最動亂時期,打過不少仗,也有很多政治鬥争。
她走在路上,雙掌舒展到腦後,視線漸漸收了回來落在大康的背影上——動亂、鬥争只要不打亂他們原有的生活步調,就讓它去吧,總有人站出來的,如果真有那種時候的話。
三人拐過一個青苔巷子,兩邊石牆似乎有些年代,秋季裏潮濕的空氣讓牆角裏長滿了綠油油的苔藓,一塊塊磚頭還有陷下去的趨勢。
顧七七皺了皺眉,不是去買種子麽,怎麽到了這種像時常拐騙小孩兒的無人小道?
“爹……咱們這是要去哪兒?”她忍不住問道。
“你不是要買種子嘛,跟着爹來就是,爹帶你去個好地兒。”王大柱在前面走着,并沒有回頭,但從他的語氣中,顧七七聽的出他很高興。
只是……顧七七突然頓住了腳,突然說:“爹,大康還站在巷子口呢,不曉得望些什麽東西,不叫他過來麽?”
顧七七本來不想說的,因為王大康看那東西好像很入迷的樣子,為了跟緊公公,她也沒注意他看的是什麽。
但是臨行前王大柱特意囑咐過大康哪都不許去,所以她忍不住還是說了,畢竟他是個病人,還需人照顧。
王大柱聽到她的話也停住了腳,順勢朝顧七七所說的方向望去,只見他兒子一身白色棉衣,外披厚實得像被褥的大襖,像靜止一般仰望着什麽,眼中更是滿滿期許,至于那件大襖依舊是雪白如霜。
王大柱嘆了口氣,能看見薄薄的一層白煙,随後他只說裏句“走吧,他認得路。”轉身便入了巷子深處。
顧七七不多說,乖乖跟了上去。
走了很久,前面王大柱忽然停住不前,後頭顧七七自然撞了個狗吃/屎,疼得鼻子歪七扭八。
“到了。”王大柱忽然說。
啥,到了?
顧七七歪着脖子從王大柱後邊探出個頭,驚得說不出話,嘴巴大張卻忘了詞兒。
“喲!這不是王老弟嘛,老婆子貴客到了,弄個下酒菜出來麻溜的!”
說這話的是坐在院中抽旱煙的老男人,年紀看上去同她公公一般大,只是王大柱不抽煙,也抽不起。
顧七七驚的不是這個男人,而是這男人身後的院子,是個花園,各種各樣的花圍成裏花圃挂在院子四周,真真別樣風味,朵朵鮮豔欲滴,一如天上彩虹般燦爛。
她不懂,為什麽這樣深的巷子裏會住着人?還很有情操的養起了花?
王大柱大笑,說:“客氣個啥,我就想在你這兒買些種子走,別麻煩大嫂了!”
“不麻煩不麻煩,你都好久沒來咱這兒了,聽嫂子話吃了再走!”拿着杆煙的男人剛想說什麽,就被從屋裏一聲喊叫給堵了回去。
“就是!聽你嫂子的。”那老男人提着煙杆走了過來,半途中恰好瞥見探出頭的小個子顧七七,笑着說:“這娃,是大康媳婦兒吧,這久沒見的都長這麽大了!”說完,胡亂抓了她腦袋一通。
“老周,別,千萬別,我吃不下大康還在外等着呢,買完種子咱就得走,瞅這天色咱也耽擱不得不是。”王大柱一再解釋自己不能留下,那人也明白留不得,應了幾聲回屋拿種子去了。
顧七七有些不滿被抓成雞窩的頭,郁悶地理着發,邊問:“爹,這老頭兒誰啊,咱們幹嘛非得繞一圈路跑這兒來買種子,這一路上不就好幾家有得賣麽。”
其實她心裏不太喜歡那姓周的老頭子,誰讓他閑的沒事一上來就撓她頭來着,搞的跟他家養的狗似的。
王大柱視線似乎拉的很長,定格在那較大的古式瓦房屋裏,忽然揚起片刻寧靜,這時顧七七就知道,她這位公公要講故事了,實在恨此處沒有瓜子啥的。
王大柱:“爹小的時候和他,就是周德住一塊兒,是一牆的鄰居,玩得很好,那時咱兩家都是種田的,靠莊稼活命,我那時覺得農人長在地裏就該靠着地活兒,所以我就老老實實耕地種田,一開始覺得累,覺得自個兒命苦,後來習慣了也沒什麽,但周德不同,”他說到這兒,似乎被回憶逗樂了,“他啊,成天不幹活兒,腦子裏不曉得想些啥玩意兒,他爹讓他去收莊稼,他跑去山裏挖野菜,他爹讓他去洗碗,他跑去把我家碗給洗了,他爹讓他去屋裏撒尿,他倒好跑到地裏遛鳥。”
“噗……”顧七七笑了,遛鳥………
“後來吧,咱倆看上同一家姑娘,這可是周德頭一回跟我争,咱倆那時十幾年的情誼就為一姑娘打得頭破血流,好幾十天沒說過話,不說話的那些天裏,咱倆也沒閑着,可勁兒追那姑娘。”
“然後呢,誰追上了?”
“當然是爹了,其實……那姑娘就是大康的娘,溫柔大方确實是個好姑娘。”
顧七七:“……”
王大柱苦笑着說:“可惜啊一輩子才二十多就毀我手裏了,回想起來,如果她沒選我,如果是周德……死的也不會那麽早。”
顧七七理頭發的手停了下來,心想可你還是娶了別人。
王大柱整理好情緒,說:“辦喜酒那天,周德跑到我家大鬧了一場,哭得稀裏嘩啦,我敢保證我總共就見過他哭兩回,第二回是在他爹的葬禮上。”
“周德家境就跟咱家差不離,窮得砸鍋賣鐵,那次婚宴結束後,他還真砸鍋賣鐵了一次,把房子都給賣了,因為那天他醉酒大晚上的跑到深山裏被豺狼困住,他爹去找他,為了救他被狼吃了……周德活了下來。”
“後來,他告訴我一些事兒,在他爹的葬禮上,那時他只有十九歲,把家中東西連帶房子都給賣了,只為給他爹辦個隆重的葬禮,他說他爹苦了一輩子不能讓他死後再受苦累,他還說,他恨了他爹一輩子也愛了一輩子,說完他就哭了。”
“葬禮後,周德說不想種地當農民,想去城裏闖蕩,本來我打算讓他和我一塊種地,哪知道是這樣,便給了他一些錢,好讓他一路順風,直至臨走前,周德都沒告訴我,為什麽他恨了他爹一輩子又愛了一輩子。”
顧七七:“那現在知道麽?”
王大柱點了點頭,說:“等他走不久,聽村裏人閑聊我才知道,周德本是單親家庭,他沒有娘,聽村裏人說周德他爹嗜賭如命,有一次拿他娘給他治病的錢跑去賭場賭,賠了一百多塊,要債的找上門見沒見到他爹人,活活将他娘給打死了,而他那時似乎還是個嬰兒,被他娘抱在懷裏,沒被發現才逃過一命。”
顧七七:“………這是恨?”
“嗯,我想周德說愛他爹,或許是想起這些年他爹一直照顧他,後來又保護他送了狼口吧。”
顧七七突然不知道該說什麽,畢竟那是以前的事兒,如今她看周德一家人和這城裏的屋子就知道他過的不錯,世事變遷,鬥轉星移,誰又能料到以後的事?
王大柱剛說完故事,周德正好拿了東西出來,跟着來的還有他媳婦兒,聽了公公講的故事後,顧七七眼睛忍不住在那位嫂子身上多掃了一會兒,贊揚地點點頭,确實是副娴淑懂事的行頭,要說廚藝,從她出來時,手裏用紙包着的烤雞的香味兒便知,是一流的功夫。
顧七七忍不住多聞了幾下,在家中這幾日她就沒碰過葷腥,這回突然一只烤雞立在她眼前,眼睛直接直了。
大嫂先說:“大柱兄弟,來一趟不容易,既然不能吃完走,怎麽也得帶上些,這你就別推遲了。”她把包好的雞直接送到王大柱手上。
王大柱也只好收下了。
周德這邊剛好将東西鋪一地,嘴裏還吸着煙,說:“來,自個兒選着吧,我家專業賣種子,二十年了就沒變過,種子保證好!啥種子都有,老弟你想要啥,随便挑!”
王大柱耳邊響起顧七七說的話,忽然有些尴尬,怎麽說呢,沒有誰會把一年四季的種子都買好,畢竟種子也會壞,更別提他們這種不怎麽保護種子的人了。
“嗯嗯,那就一年四季的種子各來一把,最好論斤稱,我都要了!”顧七七見這麽好的事,她公公不開口,自己就插嘴替他說了。
果不其然,周德聽後一臉驚悚,嘴裏的煙也不記得吐,邊說着嘴裏鼻裏一道通氣,“啥,啥玩意兒?!”
顧七七在王大柱前邊兒站着,忽然這麽一下,被噴了一臉蛋的煙,臉色瞬間猙獰了起來——馬丹,這身子臉上本就長痘,還特麽被噴煙!
顧七七讨厭他讨厭他讨厭他讨厭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