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裴家
當然,他的東西實在少得可憐。
老房子被處理的時候他不在場,去霓城的時候已經帶上了家裏所有值錢的東西,那些錢也差不多都在霓城用完了。
屋子裏的東西被人随意清理後堆積在門口,等裴時晚回去的時候,那些書本練習冊之類的都被附近的老頭老太偷走賣掉了。
行李箱裏裝着的只有一些沒人要的舊衣舊鞋,還有寥寥幾張合照罷了。
管家給他買了嶄新的行李箱,讓他把舊物都收拾好後放到新行李箱裏。至于那些寒酸的衣服鞋子,自然都被處理掉了。
裴時晚整個人從頭到腳都煥然一新。
這段時間忙于生計,頭發半長了些也未曾打理,做完護理後蓬松柔軟的黑發還帶着好聞的香氣,但是長度沒有動。
在這種細枝末節的地方,那位管家總保持着适宜的分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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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時晚穿着價格昂貴的新衣服站在花園別墅前,慢慢深吸了一口氣。
他不禁有些自慚形穢,這種發自內心的尴尬源于陌生、貧窮和不知所措,盡管他極力遮掩着。
平心而論,少年的外在條件很優越。
五官立體,臉型流暢,又是軟軟的兔子相,看上去清純又無害。
人也生得腰細腿長,骨骼纖細卻并不羸弱,不健身卻擁有恰當好看的肌肉線條,得天獨厚。
只不過那雙水蒙蒙的杏眼裏總夾着淡淡疏離,瞧着冷冷清清的。
尤其是經歷過養父母離世後這一連串打擊,眸子裏溢着的只有倦怠的郁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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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傷、眼淚、痛苦,都在為養父母處理後事的時候,徹徹底底的流盡了。
後邊被人報複又險些折了少年心性。
事到如今,前面是新的人生,他知道自己不該有任何猶豫。
有些事應該放下了,而他也該好好的為自己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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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晚!”
裴時晚剛進門就聽見有人親昵的喊自己的名字,他愣了愣,卡在門口有些不知該如何是好。
穿着不菲妝容精致的貴婦人掩面而泣,淚光閃動的眼眸中流露出擔憂悲傷的情緒不似作假。
她上前親昵的挽着裴時晚的手臂,一邊心疼的撫摸着他的腦袋,慈愛又溫柔。
裴時晚被拉着坐到了客廳昂貴的真皮沙發上,他不由自主的走神,倏然想起老房子裏陳舊的布藝沙發,又想起了蛋糕店員工休息室裏邊那張剛打掃幹淨的狹窄折疊床。
就這樣,他不小心就錯過了裴母期期艾艾說完的前半段掏心掏肺的話。
“小梨也養在我們身邊十七年了,說沒有感情也是假的,而且這孩子打小身體就不好……”
“如今他父母也都不在了,所以我和你爸爸就想着讓他繼續待在裴家。對外就說是異卵雙胞胎,你是哥哥他是弟弟。”
“你呢,一直待在國外療養,這段時間才回來……”
“小晚,你說這樣好不好啊?”
裴時晚有些愣怔地看着裴母握着自己的手,細致白皙,保養得極好,根本看不出手主人的真實年紀。和養母那雙粗糙布滿細紋的溫暖雙手全然不同。
他垂着眼睛,乖乖巧巧地說道:“你們決定就行了。”
裴時晚的嗓音幹幹淨淨,語調不高不低,剔透清澈的少年音。
也許是他的反應太過于溫順,導致裴母未說完的話卡在喉嚨裏,有些上不去下不來。
她笑了笑,剛想開口說些什麽就被一道急切的聲音打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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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你不會真的要把小梨送走吧?”女孩子的嗓音急切高昂,因着動怒而顯得愈發不滿,“就為了他啊?”
話音剛落她就斜眼瞥過來,居高臨下地看向裴時晚所在的方向。
裴時晚也聞聲回看過去,自下而上對上了一雙溢滿嫌棄的眼睛。
樓梯那兒站着個女生,一頭及腰的長卷發搭配韓式空氣劉海,妝容精致,身材高挑。
見少年望向自己,她微微擡了擡下巴嗆聲,語氣裏滿是壓抑不住的高傲:“看什麽看,鄉下來的土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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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時晚垂了一下眼,心裏嗤笑一聲,面上不予理睬。
初來乍到,還是安安靜靜的裝乖孩子為好。
他定定望着自己腳上那雙新買的白球鞋,某些意義上來說她也沒錯,即便身上穿着都煥然一新,但裴家人肯定都知道了他這些年經歷過什麽。
或許在他們眼中,裴時晚身上就是充斥着和這裏格格不入的窮酸氣息。
“裴星,你怎麽和弟弟說話的!”裴母沉下臉,神情忽然變得嚴肅。她稍稍提高了聲音,保持着自己的優雅,皺眉解釋着,“媽媽沒有要把小梨送走,小晚也沒說什麽,你別胡說八道。”
“姐,別這樣!”
裴星身後跟出來一個纖弱蒼白的男孩子,個子不高,人也很瘦,眉眼清淡,臉型偏圓,舉手投足間很有氣質。
這個男生一出現,裴時晚就忍不住盯着一直看,想要仔仔細細看清楚他的臉。
似乎想要在這張清淡美麗的臉上找到與養父母相似的痕跡。
看來他就是裴梨,那個和自己調轉了人生的孩子。
他的五官屬于乍一看不算太驚豔,看久了卻愈發耐看的那種。尤其是那點不算很明顯的小梨渦,顯然也是遺傳了養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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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是不滿自己一直盯着裴梨看,裴星故意用身體擋了擋身後的少年,隔開了裴時晚的視線。只見她擰着眉毛就沖到自己身邊,風風火火的,高跟鞋踩得啪啪作響。
“你這是什麽眼神?”她滿眼不加修飾的嫌棄,語氣裏也沒有多少尊重,瞪完裴時晚又委委屈屈的看向裴母,變臉技能堪稱一絕。
她提高聲音,嗓音尖尖:“媽!不管怎樣小梨都是我的弟弟,反正我不允許你們讓人随便替代他。”
“姐姐!”裴梨緊咬着嘴唇,臉頰一片通紅,不知是氣的還是羞的,臉上的表情有些難堪,嗫嚅着唇道,“是我占了他十七年的身份,一切都是我的錯,你不能這麽說他的。”
裴時晚只是安安靜靜的坐着,随意看了他們一眼,然後沉默的轉開了臉,像個無知無覺的假人。
也對他們母子三人之間的拉扯毫無興趣。
論血緣,明明裴星是自己的親姐姐才對,可她卻如此讨厭自己,甚至毫不掩飾這些無端的惡意。
而他也并沒有要把裴梨趕走的意思。
他試過無家可歸一無所有的感覺,如今養父母也都不在了,連那個小小破破的家都沒有了。
如果裴梨回去小縣城,肯定還會遭到那位黎先生的報複。
他不過是自己淋過雨,所以也不想把別人的傘折壞,就這麽簡單而已。至于別人怎麽看他倒是無所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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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起。”裴梨的聲音怯怯的,獨屬于溫柔男孩子的輕柔嗓音,很容易讓人産生好感。
身側的沙發輕陷,少年身上有很好聞的橘子護手霜的香味。
他有些緊張的握着裴時晚纖細的手腕,臉上的神情有些怔然,那昂貴好聞的護手霜味道慢慢留在了裴時晚手腕上。
裴時晚不明白他為什麽要和自己道歉,做錯事的是醫院是護士,又不是他。
“不用和我道歉。”裴時晚輕聲說,睫毛翕動,“我沒有非要你離開的意思。”
“只要你有空的時候,和我一起回去拜祭下爸媽就好。”他頓了頓,望着男孩子細膩的皮膚,繼續說,“總該讓他們也知道你的存在。”說完他便不着痕跡的抽回了手。
實話實說,他并不讨厭裴梨,但也不至于聖母到立刻和自己錯換人生的人成為朋友。
即便對方溫柔謙和,看上去是個很有禮貌的男孩子。
裴梨聞言輕輕咬住下唇,眼圈立刻泛上了紅,似乎是想起了什麽極其哀痛的事,聲音微顫着應道:“好。”
裴母見狀安心地舒了一口氣,又瞪了一眼不着調的女兒,用眼神警告她,然後才親親熱熱地挽着裴時晚的手臂,說要帶他去看看準備好的卧室。
灼熱的視線如芒在背。裴時晚知道是裴星在盯着自己,他慢慢挺直背脊,少年的身姿如翠竹般挺拔,不去理會那道煩人的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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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開門,入眼的是一間純白和淺藍混搭的套房,寬敞明亮還舒适。
裴時晚望着明亮的落地窗,心裏卻想起了老家的卧室。
逼仄狹小,一張小木床,一個木頭衣櫃,一張書桌就是全部。
一時之間他有些恍惚。
“媽媽讓人布置的有些倉促,小晚啊,有哪裏不喜歡的話要和媽媽說。”
裴時晚抿了抿唇,輕聲說了句謝謝。
“很漂亮,我很喜歡。”
帶來的行李箱被打開了放在地毯上,除去新購置的簡單衣服,裏面的其他物品帶着清貧的窘迫。
他走過去想把裏面的東西收拾出來就被裴母拉住了手臂。
她皺着眉看着那些整潔幹淨的陳舊物品,仿佛看到了什麽令人不悅的髒東西似的。
“小晚,你這行李箱衣服怎麽這麽少啊?還有這些東西啊都不要了,媽媽待會陪你出去重新買一些。”她頓了頓,摸了摸他的腦袋,絮絮叨叨的說着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