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屬下參見将軍
沒等來得及走出兩步,喻青嫣就被裴遼再次一把拉住。
“你沒有任何證據,單憑一面之詞誰會相信你?這裏的大夫這麽多,總有同你一樣能發現病症的,等着他們報官不是更好嗎?”
“裴遼,”喻青嫣忽然喚了他一聲,珠玉一般的聲音此刻包含着滿滿的認真,“你可清楚疫病為什麽如此可怖嗎?多拖一刻,就會多一人染上此病。官府的人信不信我的話無所謂,但總得有個人讓他們知曉此事。若是人人都刻意瞞而不報,最終遭殃的只有這些無辜百姓,甚至是你我!”
裴遼沉默着看着她,不過片刻的時間,卻好像是重新認識了她這個人一般。
他終于輕輕松開了手:“好,不過你是大夫,需要留在這裏診治。此事你不必去,交給我就好。”
喻青嫣松了一口氣,對着他感激點頭笑了笑:“那我等你消息。”
與此同時,江寧知府府上正迎來一位遠道而來的貴客。
他穿着一身灰黑色的大氅端坐上座,面龐刀削,容色如玉,那雙子夜一般的眼睛藏着點點寒星,尋常人甚至不敢輕易與他對上視線。
江寧知府親自給他奉上一盞華頂雲霧,暗自拭去手心的冷汗。
他怎麽也沒想到重烨不好端端待在西境,居然帶兵來到了江寧一帶。
說起重烨,恐怕無人不知他的顯赫軍功。他雖出身名門,卻十三歲便請纓領兵,在苦寒的西境一呆便是八年之久。在這十年裏屢敗契丹,幾無敗績,特別是自小跟在身邊的一支穿雲輕騎,每一人都可敵百人之勇。
現下站在重烨身側一左一右抱着劍的兩位少年,分別喚作湛墨和湛白,是一對雙胞胎,也被關中稱為“黑白小将”。
據說重烨身後還有一位鮮少露面的軍師,不過在北昆一戰後便沒了蹤跡,怕是已經遭遇了不測,連屍身都沒留下。
不過重烨一直未曾放棄找回那位軍師的骸骨,因為痛失愛将,他的面色看起來也肅冷許多,幾乎可以稱得上是不茍言笑了。
江寧知府不敢多言,只能旁側敲擊詢問他的來意:“不知重大将軍為何忽然到訪江寧,可是最近戰事又起?這……下官也沒做什麽準備,怕是招待不周。”
重烨回過神來,淡淡一笑:“本将只是奉旨回京,順道路過江寧而已,大人不必慌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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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聽聞重大将軍座下的穿雲騎骁勇善戰,以一當十,哪怕是那契丹鼠輩們已兵臨城下,也得被打回老家。”
那重烨身後的湛墨和湛白聽了,心中暗笑,不由得紛紛挺直了腰杆,眉宇間難掩驕傲。
重烨承了這句誇贊卻并無什麽笑意,寵辱不驚地點了點頭:“那就勞煩大人給我軍将士騰塊地修整,一切從簡即可,我們并不在此地過多停留。”
聽聞他沒有長期留下的打算,江寧知府的壓力驟減,這才展開了一個真心實意的笑容,連聲吩咐下去,殷勤詢問道:“不知重将軍和兩位小将軍今日夜宿何處?賤內在家中已經備下了好酒好菜,還望各位軍爺們到時賞臉莅臨。”
湛墨和湛白都處在貪玩的年紀,聞言無一例外地同時望向了重烨,目光隐隐透出幾分期待之色。哪知重烨将冷茶一飲而盡,推拒道:“我與将士們宿一處就好,不必做另外安排。”
從江寧知府處出來,湛白苦着一張臉和身邊的湛墨悄悄抱怨:“你說方才将軍就應了在那知府府中宿下該多好,我都幕天席地睡了快半月了,好不容易才有張榻可睡。”
“噓,”湛墨冷臉對他比了個噤音的手勢,“小點聲,都睡了這麽久,你也該習慣了。”
“習慣是一回事,想睡榻又是另一回事,”湛白輕輕錘了錘自己的背,“要是喻軍師在的話就好了,将軍定然舍不得她跟着吃苦,必然就順勢答應了。”
湛墨冷嗤一聲:“哪壺不開提哪壺。”
他們倆刻意壓低的聲音一字不差地落入前頭的重烨耳中,他扭頭冷不丁地問道:“湛白,你想宿在此處?”
湛白打了個激靈,瞬間站直了身子,哪裏還見剛剛歪恹恹訴苦水的模樣,他一眼一板地答:“沒有,将軍,我覺得睡在郊外挺好的,自在,夜可觀星聞蟲鳴,別有一番滋味。”
重烨見他認錯頗快,一時倒也尋不到理由訓他,警告般看了他一眼後便回過頭。
他們三人是騎馬而來,正也打算騎馬回去,沒料還沒來得及上馬,遠遠便見到一人騎着單騎,朝着這頭飛馳而來。
湛白視線一頓,很快率先認出來人:“将軍,你看,是裴遼那小子!當初說好了一起在江寧會合,我們都到了他還不見人影,想必是又去哪裏快活了吧。”
話音剛落,裴遼就勒馬一個急剎停在了他們跟前,見到重烨立馬翻身下馬,無比尊敬地行了個軍中禮,不勝欣喜道:“屬下參見将軍。将軍,你們可算是來了!”
“是啊,我看再不來,你就要樂不思蜀了。”湛白在後面不嫌事大地笑罵道。
重烨點頭讓他起身,問道:“不是讓你在城外等着,怎麽來了這裏?其他人呢?”
“将軍有所不知,”裴遼喘勻了氣,慢慢解釋,“先前我們的确是在城外等候穿雲騎,不料撞見許多抓捕流民的蠻頭兵,無奈之下我們只好喬裝打扮成了商販進了城。此番九江遭此大難,必然又是孫禮那閹賊……”
話還未說完,就被重烨伸手打斷:“這裏有耳目,不得妄議國政。”
裴遼只好把後面的話盡數咽了回去。
“我方才同九江知府知會了一聲,他同意在附近安排一處駐紮軍隊,等會兒你就傳我的令去此地看看。”
“将軍萬萬不可,”裴遼驚得直接跪了下來,“屬下方才才從齊物縣出來,聽聞裏頭有流民染上了疫病,正想通禀知府,穿雲騎萬不可在這附近逗留。”
重烨皺起眉:“疫病?方才沒聽江寧知府說起過,你如何知曉?”
“其實屬下也是聽一位結識的姑娘說的,也不能完全斷定,”裴遼猶疑地回答,“不過此事關乎您和将士們的安危,屬下不能冒這個風險瞞而不禀。”
“诶,我說裴遼,這位姑娘現在何處?她是個大夫嗎?就敢胡亂下論斷,”湛白頗有些不虞地插話,“你別被美色蒙昏了頭,這事可做不得玩笑。”
“我真沒開玩笑!”裴遼臉漲得通紅,“我親眼所見醫館前流民成群,是與不是,前去一看便知。”
湛白還想繼續反駁,重烨擡手止住了他的話:“我同裴遼一起先去齊物縣看看情況,湛墨湛白,先帶着軍隊在郊外安頓,在沒有命令前,不要踏進江寧半步。”
聚集在陳家醫館的人群還未散去,臨近日暮,醫館馬上就要關門,流民們挨挨擠擠地在門口騰地坐下。
喻青嫣将手頭上的病人暫時轉移到了臨時租來的破棚下,囑咐任何人不得接近。自己在一旁搭了個簡易的桌椅,坐下來替一些在後排看不上病的百姓問診。
開始時這些流民還以為她是來撞騙的神棍,都不敢靠近。但慢慢地看她有條不紊給一些傷者包紮開藥方,待人溫和有禮,也不收取任何診金費用,不免紛紛動了看病的念頭。
漸漸地,在喻青嫣四周聚集了很大一批民衆。
她一一探過這些病人的脈,發現他們體內或多或少都有了些傳屍症的初期症狀,因為身體感到不适所以才會來求醫。
但是這陳家醫館替他們診過後卻只是以尋常傷寒來搪塞,叮囑他們服下些驅寒的草藥即可,不知是本就都是些濫竽充數的庸醫,還是害怕惹禍上身。
喻青嫣一面将有症狀的病人與無症狀的病人通過棚子隔開,另一面又囑咐他們都及時蒙住口鼻,避免沾染或是擴散疫病。
如此忙碌了一個下午,她的額上已經微微見汗,好不容易将一切安排完,又聽得棚內傳來一聲焦急的呼喚:“大夫,快來!這位小姑娘好像馬上要不行了!”
聞言,喻青嫣立刻放下手頭上的一切事物,一頭鑽進了棚內。
那小姑娘像只瘦弱的貓兒似的被安置在角落裏,已經出氣多進氣少,唇色蒼白如紙,雙眼無神,就算不上前診脈,喻青嫣也清楚知道她已是醫藥罔效。
她蹲下身,輕輕握住了小姑娘的手,見她嘴唇一開一合的,像是有什麽話想說,連忙俯下身子問道:“你想說什麽?”
“嫣兒……嫣兒好怕……”
聽見她也叫嫣兒,喻青嫣的內心湧上了一股難言的酸楚,眼眶微紅地安慰:“沒事的,嫣兒就當是閉上眼睛睡上一覺,很快就過去了。”
那小姑娘似乎是聽進了她的話,微微安心地阖了下眼皮,沒過兩秒又趕緊睜開:“嫣兒還不能睡……雖說,生死有命,強求不得……但,但嫣兒……嫣兒還有一憾事,還未完成……”
她細瘦的手指吃力地從胸口掏出一枚帶着體溫的玉佩,塞進喻青嫣的手中:“此玉,是嫣兒與宋哥哥約定的信物,請你務必……務必帶到他的手中……”
喻青嫣看也不看便接了過來,堅定而誠懇地應道:“好,你放心,我一定會替你轉交的。”
得到這樣鄭重的承諾,小姑娘終于放下了心,她帶着淺淺的笑容閉上眼睛,幾息之後便停止了呼吸。
喻青嫣替她把一些淩亂的碎發收拾好,便不再動她。傳屍之症便是屍氣最為兇險,她的屍身不能留存,得盡快妥善處理掉,以免再傳染給其他人。
可是她肩不能提手不能扛的,若是親自去處理屍體,肯定是事倍功半。
恰在為難之際,喻青嫣聽見守在門口的幾位百姓忽然驚呼了起來。
“是不是官府來人了!!怎麽忽然來了好多兵!”
“那前頭是知府大人嗎?生得好英武啊!”
“知府老爺,請救救我們!”
喻青嫣心下一喜,想着定然是裴遼搬了救兵回來,若是有官府的人來幫忙,這疫病的重擔便不用她一個人挑着了。
她将嫣兒的屍身用白布遮掩好,提起裙擺小步往外奔去。
外頭的光線已經幾近隐沒,天空被雲層染得霧蒙蒙的,恰好落下了幾滴薄薄的細雨。
裴遼蒙着面站在馬前,似乎在和身前的人聊些什麽,面容帶着幾分凝重。
喻青嫣快步過去,拍了一下他的肩,低聲笑道:“幹得不錯啊裴遼,居然這麽快就找來了人,我還以為你一去不回了呢。”
與她的滿臉欣喜不同,裴遼有些僵硬地撇開臉,不自在地含糊應了一聲。
喻青嫣對他的反應感到有些莫名,還沒來得及詢問,突聞一聲輕咳,視線不由自主地被他對面站着的那人吸引了過去。
作者有話說:
讓我們歡迎第二位男嘉賓閃亮登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