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單身狗之怒
潘多拉研究院，8月16日，陰。
“……這孩子，雖然從小和我們離心，但畢竟還是我們家的一份子。如果不是我們的話，她是長不到這麽大的，請至少要讓我們為她舉辦個葬禮。”
“這恐怕不行，車禍已經過去很多天了，天氣炎熱，拉回醫院的時候已經輕度腐爛了，我們只能先把她火化下葬……還是來談談她生前的人身意外險吧，但這保險單上的受益人寫的是您的兒子孟舟，這——？”
保養得宜的中年婦人轉過頭用力揩了一下眼角，眼睛發紅地說道：“嬰嬰一直都最關心他弟弟了，我們工作忙不過來的時候，她就會來醫院照顧小舟。我想保單受益人寫小舟的名字，也是她自己的願望……唉，小舟又是這個樣子，我這個當媽媽的，也只能先替小舟收着了。”
“好吧，那麽辦完手續後，一共七拾叁萬整，大概會在明天中午劃到您賬戶上。”
藍光屏幕上的視頻結束，左右兩個小助理瞄了一眼辦公桌前對家庭倫理劇毫無興趣的院長，當中的一個年輕女孩說道：“老哥，咱們這麽直接把人當成死的處理了，是不是不太地道？”
另一個和女孩面容頗為肖似的助理說：“這不是也沒辦法，把普通民衆搞進潘多拉，院長這邊得擔多大責任？現在先切斷她的人際關系，以後萬一出了事兒，戴老師也好善後。”
女孩又說：“不過我覺得她家裏人也不怎麽樣，你沒看那大媽眼睛瞄着保險金都沒眨過眼？吸養女的血在四環買房，我也是醉得不要不要的。這個叫白嬰的幹嘛不叫白甜傻，擱我直接離家出走，這麽高的開發率上哪個機構不能當個菩薩被供着？何必非得守着一家奇葩。”
“夏妍，你要是這麽想，你才應該改名傻白甜。”說話的是抱着一疊資料推門進來的戴老師，他一進來就把資料咚一聲放在埋頭批改文件的安院長面前。
安院長面前的墨水瓶抖了抖，他擡起頭來露出一絲疑問：“這？”
“別說話，因為只有你實際和這姑娘交流過，我先問你兩個問題。”戴老師一伸手，剛剛的女孩狗腿地奉茶過來，他喝了一口問道：“她是不是交流起來特別不要臉？”
安院長仿佛陷入了某種心塞的回憶，沉重地點頭：“嗯。”
“是不是對潘多拉适應特別快，沒有對死亡現象産生過激反感？”
“白嬰基本上沒有把時間浪費在多餘情緒上，一蘇醒就很主動地搜集資料，擅長采集信息與分析信息，觀察與适應力都是頂尖的水準，以一個未經教科書的試驗者而言，不能更好了。”
戴老師用指關節敲了敲面前的一摞資料，說道：“那麽我就可以确定了，白嬰如果是按照正式軌道進來的，在過我這一關的時候，我絕不會批準她進入潘多拉。”
安院長頓了頓，合上鋼筆，擡頭認真問道：“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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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性反社會人格算不算理由？”
戴老師這話一出，所有人都愣了一下，夏妍脫口而出：“反社會人格難道不是應該像院長一樣的嗎！”
一天到晚被自己的員工黑的安院長：“……夏妍，明天中午前交一萬字檢讨給我批改，戴老師，繼續。”
戴老師說：“少作點死，有益于心腦血管健康。言歸正傳，我能對白嬰的人格解釋是，她對她的家庭狀況不是沒有能力去改善，而是潛意識地放任養父母對她态度的惡化，她本身觀念裏，現代社會的一些苦難構不成對她的刺激，就好比一個高等大神級玩家每天生活在掃雷游戲裏，不管炸了多少雷，對她都是可有可無的，想要她興奮起來，要給她頂尖的配置和最高的難度，她才能全力投入。”
……是馬也，雖有千裏之能，食不飽，力不足，才美不外見，且欲與常馬等不可得，安求其能千裏也？
腦海裏忽然浮現出這麽一段古言，可又和現在躺在隔壁療養部的狡賴姑娘不太切合。
安院長懷疑道：“不是誤判？”
“你之後的第二個病例，怎麽可能誤判？”戴老師胳膊壓在資料上，表情興奮：“跟你一樣，這姑娘往後不是恐怖分子就是國家棟梁，怎麽破？”
安院長陷入了沉默。
很久以前接管這個工程的時候，工程的勢力結構非常複雜，連掃地的阿姨都有可能是他國間諜，他本人當時也很年輕，如果不是親自請了戴老師這樣一個人精來監控院裏的人事變動，就不可能有如今的掌控度，而戴老師對于人的判斷從未出錯過，他的話相當有分量。
安院長是個相當果決的人，從衡量一個問題到判斷從來不會超過十秒，他覺得雖然這姑娘有當恐怖分子的潛質，但還是可以搶救一下的。
“這個人，我們需要。”
一磚拍定，手下的人行動力就高了起來。戴老師從資料下面抽出一個小文件夾：“那麽你的日常表要進行一點調整，分點工作給助理吧，你要多用一點時間來監控這個可能會失足的姑娘。”
“不用調整，我縮減一下作息就好，左右不過是觀察工作，和休眠差別不大。”
一群小助理們紛紛露出感動之色——
“院長麽麽噠！”
“院長賽高！”
“院長我想請假回家相親！”
安院長面無表情地說：“除了相親的加班三小時，其他人可以下班了。”
一片歡呼聲中要求相親的助理：qaq
“……都說了一個組百分之九十的單身狗你還妄想背叛組織，不是作死嗎？”戴老師啧了兩聲，轉過臉看着安院長幽幽地盯着他，咳嗽了一聲說：“我可是已婚人士。”
安院長：“已離婚人士。”
戴老師：“……我覺得我和鄧佳佳還是有希望複婚的。”
安院長：“一年之內不要想複婚的事兒，好好工作，你還肩負着研究院人才引進的重任，不要辜負大領導和老教授們的期望。”
戴老師：“你自己沒結婚就不讓員工結婚這是什麽毛病？”
安院長肅容道：“端正工作态度，為國争光。”
戴老師：“真的不是單身狗之怒？”
安院長：“真的。”
兩頭工作狗互瞪了兩秒，辦公室的門忽然響了，各自恢複到工作模式。
“院長，1號房的b-021醒了，不過因為呼吸道接觸到的工業化空氣造成的大面積感染過敏還沒有恢複，意識還很模糊，您要不要見一見？”
推開面前的文件堆，安院長站起身來：“見。”
……
療養部就在院長辦公室上面一層，有着全套的防病毒隔離設施，玻璃窗後可以看到一個臉色灰白、身高近兩米的‘人’。
這個‘人’的外形顯然和正常人類體型有着明顯的區分，四肢修長，雙耳呈現葉狀，類似于歐美模特一樣，而小腿胫部有着細微的彎曲，說明他站立時的重心會稍微向後，這樣的生物構成表明他的跳躍力與爆發力都非常強。
“停用鎮靜劑了嗎？”
“病人情緒已經穩定下來了，我們的心理輔導員剛剛離開，他應該明白我方對他是沒有惡意的。”
詢問了幾句，安院長換了一件無菌處理的白大褂，才進了病房，餘光掃了一眼病床旁檢測儀的各項生命數據，開口說道：“既然是潘多拉出來的，我相信你能聽得懂漢語，你能活着出來，想必潘多拉的平衡已經被打破了吧，09屆國際雇傭兵——崔斯特·安潔曼。”
病床上的‘精靈’睜開眼，疲憊地看向他，喉嚨動了動，吐出口音略顯怪異的漢語：“……我……們在潘多拉建立的文明，沖突……失敗……”
“現在這些牛鬼蛇神不比09年，那時五常的考察隊都還是以友誼交流為目的進入潘多拉勘探，只是沒想到最後g國方面牽頭，你們這些随隊人員都因為各自轉化為五大種族被放棄在潘多拉了。我意外的是，老穆勒這樣傑出的物理大師也被放棄，你們g國的考察隊到底出了什麽事故？”
崔斯特忽然劇烈地咳嗽起來，緩了好一會兒，目光激動地看着他：“因為……你們，因為……妖，你們的科研者造出了……完美返祖基因，你們的……妖，從造出來開始就是潘多拉失衡的罪犯，你們先違背了和平條約，妄想讓妖統治我們……”
“這鍋c國拒絕背，1980年建造潘多拉的初衷就是反映世界的縮影，那時最頂尖的科學家吵了五年才建立起來的競争平臺，各國都是一致通過的。未來的世界因為超級武器的出現，不可能輕易再交火，否則五常任意兩國的大交鋒都有可能把地球毀滅十次以上，這才有了潘多拉，我們将戰争的形式回歸到冷兵器時代，資源、土地、勞動力，一切都可以在潘多拉進行，可以說潘多拉是全人類的殖民地——”
“你們……沒有告訴過我們潘多拉不适宜人類生存！”崔斯特忽然哽咽起來，用一種哭腔來表達憤怒：“感染……我們被放棄了……我想念我的妻子……”
安院長平靜地看着這個因為被注入基因改造，再也不可能在人類社會有立足之地的人，忽然說道：“你以為被潘多拉詛咒的只有你們嗎？”
崔斯特睜大了眼睛，瞳孔裏倒映出後者摘下的平光眼鏡的面龐。
那眼鏡似乎是某種可模拟眼仁變色的東西，摘下的同時，眼鏡主人的眼睛就露出了他的本質——那是一雙妖異的，像是兩種野獸分別盤踞在雙眼的異眼。
“沒人比我更了解潘多拉，我在潘多拉求生的時候，是在六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