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安歌是12歲失去的母親的, 那一年, 她幾乎不與任何人說話。老孟那時生意才剛剛做大, 甚至連緬懷妻子的時間都沒有,哪有時間去關心一個正處于叛逆期的小姑娘?

程慧文是安歌媽媽親自為安歌選的鋼琴老師。

安歌同程慧文其實也沒什麽話說,只是在練琴時, 才能稍微像個正常人一樣,發洩自己的情緒,感受片刻的放松…

一年後的一個晚上,老孟拉着程慧文的手, 走到安歌面前。他告訴安歌, 她需要被人照顧。

而那個人就是程慧文。

安歌當時又哭又鬧, 用盡了世上最惡劣的詞眼表達自己的憤怒。她憎惡程慧文, 覺得程慧文利用了她的信任, 她更憎恨老孟, 恨他的薄情寡義, 恨他這麽快就忘了母親,恨他用她當借口, 滿足自己的私欲…

她以為拼盡全力地鬥争,能讓老孟回心轉意,可到頭來,換來的只是老孟的一個耳光。

這個耳光,是他們脆弱的父女情,分崩離析的導/火/索。

老孟第二天就帶着程慧文走了,幾個月後, 安歌被送到了舅舅家。

安歌外祖家家境殷實,只是當年母親執意嫁給老孟,已經讓外祖一家心存不滿,母親英年早逝後,舅舅們只會對孟家人更加嫌惡。不光只是老孟,還有姓孟的安歌。

老孟明知,卻還是這麽做了。

就這樣,安歌像個皮球一樣被踢到了外祖家,舅舅們待安歌不薄,可僅限于物質。其他就沒有了。

那一年,安歌遇到了郭靜書,遇到了陸離。

那一年,安歌再一次遭遇了背叛與遺棄。

陸離走後,年幼的安歌承受不了那些非議,哭着鬧着求老孟讓她轉學,可老孟不讓,他不分青紅皂白訓斥她,苛責她,說她不聽話,叛逆。

安歌情急之下,只能跪到地上求他,求自己的父親…

可當時大半年沒露面的老孟是怎麽說的?

“丫頭,你要轉學也可以,但你必須提前接受一個現實…你媽,她懷孕了,你要當姐姐了…如果你能接受她,我看可以把你接回來,如果你不能接受,你可以在外婆家再住一段時間。我保證,只要等你媽生了孩子,馬上就把你接回來…”

那天,安歌跑去外祖家午後的小樹林,一個人游蕩了很久很久。

她不明白父親為什麽那麽快忘了母親,不明白陸離為什麽會一聲不吭離她而去…

她不明白為什麽這個世界明明有那麽那麽多的人,而她…

卻始終只有自己一個…

她不明白,人怎麽可以那樣絕情…

舅舅把高燒昏厥的她找回了家,第二天,她如願回到了申城。

看到了程慧文的大肚子,程慧文對她笑,伸手摸她的頭發,她冷冰冰地告訴程慧文,如果她再碰她一下,她會跟她同歸于盡。

老孟聽了要打她,安歌連眼睛都沒眨一下。老孟當時整個人愣住了。

程慧文拉住了他的手,溫柔地告訴他,她一點不介意。

她走了一年,再回家時,申城的家裏已經沒有了母親的照片,一張都沒有。

第三天,安歌不顧程慧文阻攔,自己給自己辦了住校手續。她從來沒過過集體生活,郭靜書薛依依之流,給她的也全是不怎麽愉快的經歷,但比起虛僞而冷冰冰的家,安歌寧願去一個完全陌生的環境,重新開始。

第二年,孟安童出生。

同年,安歌雅思考了8.0,去了英國讀高中,之後又念了大學。她沒等老孟兌現自己的誓言,她已經不再相信自己的父親。他的話,許過的諾言,都将變得不再有任何意義。

她去英國那天,天上下着下雨,除了鄭明,沒人送她。

她在英國待了八年,見慣了人情冷暖,分分合合,雖然過得孤單,卻從沒想過要回家。她從來不知道自己的家在哪兒。又或者說,對安歌而言,她在哪兒,家就在哪兒。

如果不是修澤楷,安歌可能會一直留在英國,可能會四處流浪。

就是不會回國。

陸離靜靜地看着安歌,靜靜地聽她說着往事,從她平靜的臉上,他似乎能看到當年的她是怎樣的歇斯底裏,又經歷多多少絕望。

他真的很難想像,當年的安歌究竟是怎樣熬過來的。

“陸離,他們一家終于要走了…”安歌靠在陸離胸口淡淡地說了一句,“我爸給程慧文買了一座島,他們大概要搬去島上了吧。也好…”

陸離其實對那家人不熟,此刻心頭,卻莫名地對孟義夫心存不滿。

他不能說長輩什麽,只把安歌摟得更緊,“你要是喜歡的話,我們也去買一座島。”

安歌聽了,輕輕地笑了笑,“好!就買在他們附近,要更大更氣派,燈塔一打開,要能覆蓋他們全島!氣死他們。”

陸離點頭,“好。”

安歌笑得更開心了。過了一會兒,她擡頭,望着陸離下巴,“你知道買一座島要多少錢嗎?而且每年的維護費有多高…”突然想起那張卡,安歌忽然又正經了起來,“你老實告訴我,你到底從哪兒弄來那麽多錢的?”

“很多嗎?”

那張卡是母親臨終時送給他的老婆本,具體有多少,他從來沒關心過。

安歌不可思議地看着陸離,“陸教授,你老實說,你該不會是小說裏寫的那些大隐隐于市的隐形富豪吧,或者是,祖上有人當皇帝,随便拿出一件傳世寶貝,一拍賣就是好幾億的那種?”

陸離看着她的眼神猶如看着一個智障。

安歌又問,“那你是富二代?”

陸離嘆氣,再次把人攬進懷裏。樓梯口風大,他怕安歌受涼。

愛情也真是神奇,居然能讓他像個心智未開的大小夥子一般,摟着女朋友,坐在樓梯口吹了半個小時的冷風。

“我的家庭跟你差不多,父母早年在國內一起打拼事業,後來他們離婚,父親去了國外,重新組建了家庭。”

安歌癟了癟嘴,“陸教授,你爸也抛妻棄子了嗎?”

陸離笑了笑,“他們是和平分手,媽媽生病是在他們離婚多年以後。那時我爸得到消息,幾乎傾盡全力幫助她。我媽在美國住院那段時間,我要念書,我爸要打理生意。他的現任時常會去醫院陪我媽聊天解悶,說一些振奮人心的故事。沒有她,我媽大概也堅持不了這麽多年。”

“哦,你後媽人還挺好的…”安歌垂目。

陸離摸了摸安歌發頂,小心斟酌着語氣,“一段感情結束,并不代表一個人感情的結束。我不接受他們的做法,但我們都必須尊重他們重新選擇人生的權利。”

安歌望着陸離,“你是不是也覺得我小題大做了?”

“我的意思并不是讓你選擇原諒或者接受,我是想讓你放手。”

陸離低頭,吻了吻安歌微微合起的嘴唇,“他們要再婚,要找個人重新生活,那就讓他們去吧。他們自己做的決定,是好是壞,讓他們自己去負責。你有我,我有你,我們以後就專心過好我們自己的生活,從此不再讓那些糟心事影響我們,不好嗎?”

安歌有些觸動,也有些猶豫,“你就真的一點不關心你後媽跟伯父了嗎?”

陸離搖頭,“不常見面,但并不是不關心,我關心他的身體,不關心他的私生活。”

“現在就算我想關心也沒機會了…”

“那就別關心了,你還有其他家人。”陸離說,“你忘了我?”

安歌愣了一會兒,淺笑,“不要臉…”

這大概是陸離有生以來第一次被人罵不要臉,感覺很陌生,卻甘之如饴。

陸離領着安歌出了樓梯間,正好碰上主任,主任看到安歌,又看到兩人拉着的手,滿臉笑容,“陸教授,這是什麽情況?上回你說小姑娘要上班,這回可不用上班了吧?”

“我女朋友,孟安歌。”陸離自然而然地看了安歌一眼,“安歌,這位是孫教授。”

安歌忽然有種見家長的窘迫感。

她是見過大場面的人,可這會兒還是羞紅了臉。

“孫教授,您好。”

“好好好,小陸總喜歡把人藏着掖着,這下終于舍得帶出來見人了。”

孫教授相兒媳婦般上下打量着安歌,頻頻點頭,“待會兒我們科室有個聚會,小陸,你可不許推脫,一定得帶着小孟一起參加啊。”

陸離點頭。

孫教授走遠,安歌又羞又氣地拉了拉陸離衣袖,“我今天什麽都沒準備呢?”穿着職業裝,妝也很正式,哪哪兒都不合适。

陸離淺笑,“沒關系,我覺得漂亮就行。”

這話安歌就不愛聽了…別以為她不知道,整個胃腸外科,就沒有一個女醫生,她不漂亮,誰漂亮?

醫生們聚會安排在醫院食堂,安歌的到來引起一陣小小的騷動。

大家夥兒仿佛都對安歌充滿了好奇,好奇到底是怎樣完美的女人,才能收服像陸教授這樣追求完美的男人,結果沒有讓他們失望。安歌同陸離站在一起,要矮大半個腦袋,很嬌小,很可愛,說話也很溫柔,很乖巧。一雙明亮的大眼睛,機靈又漂亮,最是吸引人。

他們倆站在一起,很好的诠釋了天造地設四個字。

“大嫂,坐。”

有人殷勤地給安歌拉了座位,林邁可笑,“陳森,有教授在,還輪得到你操心啊。”

果然,陸離一屁股坐到了陳森身邊。

科裏就一個女醫師,還是過來實習的,沒幾天就得走。那些個護士又一個比一個兇悍,好不容易來了個美女,居然被教授捷足先登,陳森表示很遺憾。

“小孟,別拘束,都是科裏幾個同事。”孫主任站起身,笑眯眯道,“這位就是擄獲了我們陸教授芳心的姑娘,姓孟,叫孟安歌,你們以後可以喊她八嫂。”

然後,一大桌人,齊刷刷地喊了一句‘八嫂’,安歌一怔。

“八嫂是什麽梗?”打過招呼後,安歌小聲咨詢陸離。

“科裏有八個教授。”

“然後,你是老幺?”

陸離看着安歌的眼神很是淡然,仿佛在說,老幺又怎麽了?我知道你在想些什麽…安歌忍不住發笑。不過也能理解,像陸離這樣,這麽年輕就能混到副教授職稱的,着實不多。

“老八啊,你以後要好好聽哥哥們的話,知道了麽?”安歌沖陸離乖覺地一笑。

陸離偷偷捏了捏安歌掌心。

一陣甜蜜輕輕漾開。

一大桌醫生聚在一起除了研究病案病歷,安歌想不到還能有什麽共同話題。

那些生硬的專業術語安歌聽不懂,也插不上嘴,只好一個人認認真真地品嘗着美食。陸離他們食堂裏的菜色豐富精致,最重要食材原料幹淨衛生,吃着放心。

“聽說了麽?心內科的胡主任今天辭職了。”坐在陸離身側的陳森小聲說了一句。

“你從哪裏聽來的小道消息?”孫主任問。

“不是小道消息,他們心內科都傳遍了…說是胡主任準備移民的文件弄錯了地址,全都寄到醫院來了…”

陳森還在侃侃而談,安歌放下筷子,看了一眼陸離。

陸離點頭。

陸離問,“有聽說是因為什麽離職嗎?”

陳森有些吃驚,搖頭。

胡宜平是老孟的主治醫生,也是申城,乃至全國鼎鼎有名的心內科專家。老孟常年心髒出毛病,從來只信任胡主任一人。對他,安歌還是有印象的。

或許是再次想起了老孟,安歌心情明顯受到了影響。

坐在安歌身邊的林邁可察覺到了,“我們主任也真是的,這麽個大好日子,居然拉你過來聚餐,你別介意,他們這種老一派,不過洋節。”

“洋節?”安歌皺眉。

林邁可一梗,反問,“別告訴我你不知道今天是平安夜…”

安歌眨了眨眼睛。

對不起,她還真不知道。

安歌轉身拉了拉陸離,“你知道今天是什麽日子嗎?”

“什麽日子?”顯然,忙于工作的陸離也沒有把精力放在這種小事上。

陳森幸災樂禍道,“陸教授,你該不會連一個蘋果都沒有準備吧,今天是平安夜,我早就給科裏所有護士準備了蘋果跟德芙,唉,你們說像我這麽細心周到的男孩子,怎麽就沒有女朋友呢?這世道對我不公啊!”

一番抱怨,逗得一群醫生哈哈大笑。

安歌也跟着笑,笑完偷偷告訴陸離,“陸教授,你完了,我倆第一個平安夜,你居然什麽都沒準備…”

陸離後背發涼。

聚完餐,孫教授很貼心地放了陸離早點下班,說是讓他趕緊準備禮物賠罪。

陸離開車,載着安歌去了市中心。

市中心的大廣場舉辦的平安夜活動吸引了很多人,人山人海地,很熱鬧,也很嘈雜。廣場中心有樂隊演出,舞臺旁還樹了一棵巨大的聖誕樹,樹上挂滿了禮物,聖誕樹周圍圍滿了期待禮物的觀衆們。安歌沒過過這麽熱鬧的聖誕節,拉着陸離硬生生地擠到了最前邊兒。

她身側是一對十四五歲的小情侶,兩人還穿着校服,一臉清純。

陸離看得皺眉,安歌瞪了他一眼,警告他不準多事。

聖誕樹上的燈光齊放,美輪美奂的景致博得小情侶相視一笑,那畫面,安歌看在眼裏,無限感慨。她問陸離,“你說我們那時怎麽就沒有邁出那一步?”

那一步…

哪一步?

陸離微微紅了臉,只是在忽明忽暗的燈光映襯下,安歌并沒有留意。

安歌知道從陸離這兒聽不到什麽甜言蜜語,只好自言自語道,“好羨慕啊,能在最美好的年紀無憂無慮的愛一場,就算最後走不到一起又能怎麽樣呢?”

陸離看了安歌一眼,嘆氣,她啊,都28歲的人了,還跟小姑娘一般…

“你等一下。”陸離轉身。

“你幹嘛去?”安歌沒拉住陸離。

聖誕節氣氛是很好,但安歌只待了幾分鐘就有點想回家了,她跟陸離都不是這種愛湊熱鬧,愛過洋節的人。

只是陸離…

再看到陸離,只見陸離抱着一大束玫瑰花,在人群中艱難前行。好不容易走到她跟前,漂亮的花束都被擠得有些擰巴了。

安歌接過花束,忍俊不禁,“陸教授,你幹嘛啊…”

“不用羨慕別人。”陸離說,“你想要什麽,我都可以給你。”

安歌抿了抿唇。

世界紛擾,她的眼裏,耳朵裏,心髒裏,全都只有他一個…只看得到他的樣子,只聽得到他的聲音,只感受得到他真摯而熱烈的心跳。

“我不懂怎麽談戀愛,但我想給你其他女孩可以擁有的一切。如果做得不好,你教我。”陸離說。

天空被一道道煙花瞬間點亮,轟隆隆的巨響漸次響起。

安歌向前一步,踮腳,抱住了她的男人,她今生唯一的依靠…

作者有話要說: 遲到的狗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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