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故劍情深011

“這位大師——”女子輕輕地走到了他面前,聲音柔婉,一如往昔,“大師,你看……”她突然噤聲,手上的一串佛珠被她扯斷了,珠子掉落在地板上,跳得到處都是。

她輕聲道:“表哥——”

褚秦站起身,低頭看着她,他的表妹終是長大了,模樣沒有大變,可是眼神卻是像是經歷了無盡的滄桑。他原本想要回避,可是腳步就像是在地上生了根,根本移動不了。

他近來已經不再去惦念那些前塵往事,仿佛那是另一個世界的事,是另一個褚秦經歷過的,而不是如今的明靜。

可是此去經年再見,他卻發現記憶中那張少女的臉卻又變得清晰,也越加鮮活,仿佛就在那些靜止的畫面裏呼之欲出。

林容娘含着淚水,顫聲道:“你瘦了很多,而且還……”還出家了。

他到底是何時出的家?她卻不知道。她每年都會來上香數回,直到今日才相見。

褚秦雙手合十,念了一聲佛號:“施主,貧僧法號明靜。”

“明靜,”她慢慢地咀嚼着這兩個字,“明靜大師,這麽多年,小女子一直都有一個疑惑不解,可否請大師為我解惑?”她睜大眼睛,睫毛被沾濕了,濕漉漉的一片,可她的嘴角卻往上揚起,她在笑:“到底是為什麽,那一個晚上,你沒有來接我?”

她早已不是當初會偏聽偏信的林容娘,可從某種角度來說,她依然沒變。她當初會相信楊嬷嬷,然後被騙得很慘,又把自己的下半生寄托在另一個身上,最後那個人卻沒有出現,她懂得了很多事情都只能看破不說破,卻還是非要問清楚一個答案。即便她已經在這蒼茫凡塵中撞得頭破血流,她還是想要去問清楚一個答案。

褚秦低聲道:“即是過去的事,施主又何必介懷?不如就此忘掉吧。”

“我忘不掉!”林容娘大聲道,“你呢,你忘記掉了嗎?”

“……”褚秦長長地嘆了口氣,輕聲道,“這是何苦,難道當丞相夫人不好麽?”

他扪心自問過,他對容娘是真心的嗎?自然是真心,真心得不得了,可是他又能給她什麽?除了傷害和背叛,就什麽都沒有了。這樣殘酷又無用的真心,還要來幹嘛?不過是他自己的一腔私欲罷了。

明明有個人能更好地對待她,那個人還是品行端方的君子,他還有什麽不能放手的?

林容娘把手上裝滿香燭的籃子扔在了他身上,含淚道:“什麽丞相夫人,那根本不是我想要的——不是我想要的,那我要它幹什麽?”她忽然露出了一個有些神經質的笑容:“很快了,那些死有餘辜的人都會去死,他們會被厲鬼纏身,被一口一口啃噬掉全身的皮肉——”

Advertisement

她跪了三天三夜才求來了這個法子。

榮通寺裏住着一個瞎眼的老人,那個老人長得醜陋又不修邊幅,但是很多人都說他是個有本事的術士,他這一雙眼睛就是因為洩露了天機被老天拿走的。她觀察了一陣子,發覺那老人真的是個瞎子,可是他行動起來卻和正常人無異,不像是什麽江湖騙子。他告訴她,她想要辦到的事越是困難,付出的代價就會越大。

褚秦覺得她的情緒很不對勁,也顧不上太多,便拉住她道:“你剛才說什麽厲鬼?你想幹什麽?”

林容娘揮開了他的手,怒道:“這和你有什麽關系?!”

“你不要做傻事!”

“你不覺得事到如今你再站出來說這句話,已經太晚了嗎?”她一字一頓地唾棄道,“褚秦,你就是個懦夫,可我不是。”

“容娘!”

林容娘撩起裙擺,飛快地跑開了,很快就鑽進了一群前來上香的香客之中。

褚秦還想去追,又被別的香客圍住了:“大師,你看我這支簽……”

“抱歉,解簽在那邊,我不會……”等他追了出去,早就不見了林容娘的身影。他急得到處去找,卻聽見那個被大家稱為怪人的孫瞎子在一旁悠然道:“不用找了,人早就跑了,再說,就算能被你追回來,也已經太晚了。”

孫瞎子一直住在榮通寺裏,偶爾會幫忙解簽算命,榮通寺的香客都說他算得準。還有人說他這一雙眼睛就是看破天機才瞎了的。

褚秦上前行行禮道:“孫施主何出此言?”

“這姑娘在我門前跪了三天三夜,就是為了讓我教她一個招厲鬼的法子,你想,既然是厲鬼,哪裏是這麽輕易能化解的?”孫瞎子擺了擺手,“她已經按照那個法子做了一個月了,你說還來不來得及?”

褚秦只覺得腦海中翁的一聲,差點栽倒在地:“為什麽……她為什麽要這樣做?”

他以為她至少會比自己過得好,現在是丞相夫人,将來說不定就會被封為诰命,過去的事終究會被人掩埋和忘卻,大家只會記得她是诰命夫人,榮寵于一身,嫁得一位好如意郎君,她明明還可以重新開始。

“我沒有去問,有些事,我也懶得問,左不過恩怨情仇四個字。”孫瞎子懶洋洋地從衣服裏捉出一只虱子,“她一上來就要一個大兇法子,我告訴她,做這種事,她自己也絕不會有好下場,下輩子還要輪畜生道,但她還是堅決要這樣做,你說——若非有深仇大恨,她為何要這麽做?”

百姓都是信來世的,即使今生過得不夠好,那麽總還可以修個來世。

可是她聽到來世要下畜生道,卻還是毫不猶豫這樣去做了。

褚秦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他不知道自己從何而來,又将往何處去,這世間哪還有他的容身之地?她這輩子都是毀在他的手上,只因他一念之差,竟硬生生讓他們二人走了錯路!一個聲音不斷在腦海裏回響着,回響着:是他害了她,是他害了她,他竟是把她害到了這個地步,把她逼成了現在的模樣!

他堪不破,也渡不了她。甚至他都覺得,若是他在出現在她的面前,就是玷污了她。

既然如此,他就用這條命還給她吧!

他身無長物,也一無所有,除了這條賤命,竟然再拿不出什麽來。他跌跌撞撞地跑出了寺廟,沿着後山的下路沖進了那片茂密的樹林,解下了腰帶,爬上了枝頭,他用腰帶在樹枝上打了一個圈,又打了好幾個死結,然後毫不猶豫地套上了自己的脖子——

平海關外。

李清凰正在浴血搏殺,她手中長刀一現,隐沒在突厥人的胸膛,再拔出的時候,帶出了一大片飛濺的鮮血。那鮮血濺了她一頭一臉,她卻早就習以為常,她跳下馬,就地一滾,一鼓作氣砍下了一排馬腿。她能聽見自己的喘息聲,在這無邊的寂靜中不斷放大,她的胸腔裏的憤怒正在沸騰,仿佛一扇破舊的鼓風箱,在那裏呼哧呼哧地煽動。

她聽見突厥人正在用他們的語言怪叫,對方主帥正不斷壓着想要轉身逃跑的士兵回來圍攻她。他喊道:“不要退——全都不要退——她就快不行了,大家一起上,砍下她的人頭!只要砍她一刀,讓她見血,通統都賞一百頭牛羊,誰砍下了她的頭顱,賞一千頭牛羊,一百個奴隸,封千戶!”

李清凰盯上了那個正在發號施令的突厥人,她認不出他,也不清楚他到底是什麽官銜,但是她很清楚地知道,她就是死也要拉着這個人墊背。

她一把從馬背上拉下了一個突厥人,幹淨利落地一刀砍在了他的咽喉上,脖子最大的那根血管被砍斷,鮮血汩汩流出。她再次翻身上馬,縱馬朝着那人猛沖過去。她再次殺進了突厥人的隊伍,她唇邊帶着輕蔑的冷笑,一刀劈開了那個還在發號施令的人的胸甲,第二刀,則是剜進了他的胸膛,将那顆熱氣騰騰的心髒剜了出來。

她沒有朝身後看,但是她突然感覺到一股鑽心的劇痛,一把尖刀從她的背後深深刺入,又從前胸透出。她喊道:“陶沉機,你帶着人快走——走,不要管我!”

就在下一個瞬間,她看見了自己的腦袋和自己的脖子驟然分離,這一幕就像是被無限放慢,慢到纖毫畢露。

千裏之外。

同一個時間。

林容娘穿着自己最好的衣服,平靜地躺在床上,雙手規規矩矩地交疊在小腹。她的嘴角甚至帶着淡淡的笑意,她知道,自己就要成功了。

她對付不了那些人。

可是沒關系,她還可以拿自己的命來換。

一個連死都不怕的人,還能畏懼什麽?害怕下輩子進畜生道嗎?

連今生都過不好,更逞論來世?

她安靜地閉上了眼睛,呼吸很快就停滞了,就像陷入了一場美夢,夢裏的少年少女兩小無猜,兩人之間擺着一盤奇形怪狀的糕點,可他們還是吃得很香甜。

那糕點形狀奇怪有什麽關系?只要好吃就行了。

屋子外面下起了雨,淅淅瀝瀝的,打在木格子窗上,空氣也浮動着一股草木瘋長的氤氲香氣。

林容娘交疊在小腹上的雙手突然顫抖起來,她痛苦地皺着眉頭,睫毛顫抖,嘴裏發出了痛苦而又低啞的嘶喊。

林缜經過主屋,聽見裏面傳來的聲響,他停下腳步,皺着眉站在門外。終于,他還是伸手推開了那扇門,走了進去,而與此同時,李清凰在這千裏之外的平遠城林家,睜開了雙眼。

------題外話------

明天上架,因為要編輯後臺操作,所以得中午開始爆更,但是下午兩三點來看,肯定都已經發上來了。之後的更新照常十點前。

林缜:我一直有一個疑問,我存在的意義是什麽?

相思:你存在的意義難道不是當好公主的吉祥物嗎?

林缜:……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