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乘風來(7)

直到進入超市,施索都沒就香煙事件發表任何言論,只是暗自感慨殺豬刀可否少砍幾刀。

拉出購物推車的時候,施索趁機偷瞄舍嚴,少年稚氣的輪廓不知何時已經褪去。

他跟他叔叔氣質迥異,他叔叔性格和氣,長相卻粗犷顯兇,尤其他叔叔額角到眼尾還有一條疤,晚上走夜路能吓哭小孩。

舍嚴跟他叔叔有三分像,但不見粗犷只顯淩厲,他刀眉單看顯得銳利,但睫毛纖長,眼眸深邃,又将這份銳利柔化不少,五官棱角像鋼筆勾勒,堅毅又透着幾分精致。

在這之前,舍嚴在她眼中仍是少年青澀的模樣,那根香煙卻一下把她拉扯進了疾馳的時光隧道。

可她依舊沒法想象舍嚴老練抽煙的樣子,車速太快了,難怪全世界的交規都有限速這一條。

“走。”

“嗯?”施索擡頭。

舍嚴單手抓住推車邊沿,微微用力,将車從她手裏拉過來。剛才出入的顧客太多,他們被堵在入口,這會過道空了,舍嚴推着購物車往前,“走吧。”他道。

施索邁腿跟上,跟了幾步,嫌他肩膀太寬,擋住她視線,她又噔噔噔小跑上前,跟推車并排着走。

往推車裏扔了一堆泡面,施索還是順便買了幾包衛生巾,問舍嚴:“你有什麽要買的?”

舍嚴搖頭:“中午都買了。”

買完這些,施索又帶着舍嚴七拐八拐。第一次來這區的沃爾瑪,路不熟,施索找了好一會,最後在一片貨架前站定。

舍嚴推着車跟在她後面,施索拿起貨架上的一個充電臺燈,問舍嚴:“相信命運嗎?”

舍嚴靜靜看着她。

施索沒指望他接話,她自顧自道:“它對我一見鐘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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舍嚴:“……”

施索将充電臺燈放進推車,下結論:“所以我們兩情相悅了。”

舍嚴:“……”

沉默兩秒,“反過來說更合邏輯。”舍嚴道。

施索教他:“這種時候你該說,‘恭喜,請問什麽時候結婚,婚姻登記有阻礙嗎?畢竟是不同物種’。”

舍嚴:“……”

“小小年紀,一點幽默感都沒有,我真為你将來發愁。”施索随手抓起另一邊玩具貨架上的一只塑料機械手,捏了下手柄,機械手的五指動了動,她覺得有趣,伸向舍嚴,抵住他的下巴,“這個好玩嗎?”

塑料制品,貼着皮膚不會冰涼,做工有些粗糙,接縫處外凸,随着跟前這人捏手柄的動作,一下一下摩擦着他的下巴和喉結,帶着輕微的刺激,不疼。

舍嚴喉結滾動:“想要?”

“要這個幹嗎,兒童玩具。”施索收回來,又握着機械手敲敲購物車裏的充電臺燈,“你要不要也買一個臺燈,我最近衰神附體。”

舍嚴還沒回答,有人忽然插嘴:“ 現在臺燈還能驅邪避兇?”

施索歪頭往舍嚴身後看,笑了:“你怎麽過來了?”

舍嚴回頭,康友寶搭住他肩膀,道:“等着沒勁,我進來找找你們。”事實上他已經抽完兩支煙,等得有些沒耐性,特意進來催他們。

“這臺燈能當護身符?”康友寶又問一遍。

“能啊,先得帶去寺廟開個光。”施索給他出主意。

康友寶:“……”

施索覺得他挺逗,解釋:“我最近倒黴,怕臺風來了會停電,手機沒臺燈用起來方便。”

“哈,就這樣啊!”他們有強光手電筒,用不着這個。

東西都拿齊了,施索不再逗留,敲敲購物車:“走吧,結賬。”把機械手放回,三人去收銀臺。

超市離公寓其實不遠,步行大約不超過二十五分鐘,只是天氣不适合走路,三個人打了一輛出租車回去。

回到公寓,夜幕真正降臨,滿室燈火,大華和于娜都在客廳,施索三人進門時,見他們正跟一個胖胖的女孩聊天。

“我們叫了外賣。”于娜說。

“點了什麽?”康友寶問。

大華報菜單,康友寶看着施索說:“你跟我們一起吃。”

“我叫了五份飯,”大華看向施索,“帶上姐姐的了。”

施索看着大華笑:“謝啦,那我就不客氣了。”

于娜在邊上向他們介紹胖女孩:“她叫于瑜,也是這裏的住客,這裏剛開張的時候就住進來了。”

施索記得于瑜,她下午睡醒第一個見到的人就是她。于瑜個子頗高,大約有一米七,體重估計能有一百八十斤,但她腿長臉嫩,臃腫全在脖子以下,小姑娘長得挺好看。

中午見她時她抱着一堆吃的,這會兒她面前的茶幾上擺着兩個塑料袋,裏面一堆甜品,毛巾卷、紅絲絨蛋糕種類不一,塑料袋上還釘着外賣單。

于瑜微低着頭,講話聲音很小:“你們可以叫我魚妹。”

于娜幫她解釋:“她名字叫起來不順口,小名就叫魚妹,一條魚的魚。”

施索笑眯眯地跟她報了自己的名字,舍嚴點了點頭,沒開口,康友寶從冰箱拿水出來,喝着水随口“嗨”了聲,也沒做自我介紹。

幾人聊天玩手機,施索把電視機打開。

魚妹也在等外賣,施索注意到她頻頻偷瞄這邊,在又一次跟蹤魚妹的視線後,施索确定對方在偷看舍嚴。

魚妹收回目光時和她撞上了,施索只是笑了笑。舍嚴長得好,旁人多看兩眼也沒什麽。

結果卻見魚妹搖搖頭,磕磕巴巴說:“不、不是。”

其餘人見她突然說話,都看了過來,連舍嚴也暫時将注意力從手機上移開。

魚妹注意到舍嚴的目光,更加慌張:“我就、就是看他有耳洞……”

大華見魚妹面紅耳赤,幫她化解尴尬:“是不是很奇怪?我也覺得他戴耳釘很奇怪。”想了想,“跟他氣質不搭。”

魚妹搖頭:“不是不是,挺好看的。”

于娜也說:“我也覺得挺好看的,你審美該跟上時代了。”後一句指明大華。

“別說,大一那會兒剛見你,我以為你不是rapper就是gay。”康友寶整個人癱在單人沙發上,發出一句心存數年的疑問,“你一個八棍子打不出個悶屁的疑似阿茲伯格綜合征患者,怎麽看也不像會跑去給自己打耳洞啊,怎麽想的你,當年曾發燒?”

舍嚴原本拿着手機,手搭在大腿上,聞言他把手移到沙發上,手機慢慢輕敲着柔軟的沙發。

衆人都在豎起耳朵等他回答,他每敲一下沙發,就像打在他們心上。

舍嚴視線掃過衆人,終于開口:“看着我幹什麽,”指了下電視機,“臺風來了。”

康友寶一口氣差點憋死,伸腳踹他:“你故意的吧!”

沒踹成,被舍嚴一把抓住了腳腕,用力一拽,他差點屁股落地,幸好兩只胳膊及時撐住了沙發扶手。

動作真敏捷,施索感嘆。

臺風真的來了,直播畫面中風雨淩亂。公寓客廳有半面牆的采光玻璃,望出去,天空像開了巨型鼓風機,從夜空上兜下來的瀑布,瞬間呼嘯着橫沖直撞。

大華扶了扶眼鏡,預言:“外賣肯定吃不到了。”

果然,手機随即來電,外賣被水淹了,魚妹的也是,小姑娘最後抱着甜品上樓了。

施索無所謂,她翻出包裏的發圈,随意盤了個丸子頭:“我請你們吃泡面。”

他們中午也買了些存糧,倒不用施索請。幾人泡上面,開了幾個罐頭,圍着電視機吃晚飯。讨論起之後的事情,大華為找工作發愁,康友寶說:“急什麽,剛回國不玩個十天半個月的緩緩?”

于娜道:“我今天才知道你的真實身份原來是富二代,富二代沒資格說這話。”

大華撓頭,問施索:“施索姐是做什麽的?感覺錯過了畢業季,不太好找工作,你有沒有什麽建議?”

“我?”施索挑着泡面,想了想,問他,“相信命運嗎?”

舍嚴剛吃一口泡面,還沒咬斷,他擡眸看向施索。

大華有點懵:“啊?”

“我今天本來只是出門找個酒店,誰知陰差陽錯住進了這裏,你說這裏只提供給待業青年對吧?”施索問康友寶。

康友寶點頭:“是啊。”

“我過幾天估計也得待業了,”施索總結,“看吧,這就是命運的安排,我給不了你建議。”

衆人:“……”

舍嚴繼續低頭吃泡面。

狂風大雨,各家的家長都打來了電話關心,吃完面,三個年輕人講着電話上樓,施索和舍嚴也各自回房。

回到卧室,舍嚴坐在床上,抱着電腦工作。忙了一會,他想了想,翻出《九點新聞》,找到采訪梅秀菊的那一期。

施索只有手出境,她語調嚴肅正經,和平常的腔調不同。

梅秀菊一直含淚講述,有幾個鏡頭給了病房中的小女孩,後來又來到出租房,房子小,雜物多,桌上還有疊得奇高的玩具疊疊高。曹榮的臉被打了馬賽克,從頭到尾他只顧着叫罵。

看完視頻,舍嚴注意到已經九點,他靠着床頭,手指在鍵盤上無意識地撥弄了一會,起身下床。

樓道上有人走動,是這裏的住客,見到陌生人多看了兩眼,沒有主動打招呼。舍嚴順着樓梯下去,接近底樓時聽見了新聞聲。

施索斜躺在沙發上,一條小腿懸在半空,腳上拖鞋東搖西晃,見樓梯口有人,她分出一縷注意力,發現是舍嚴,她握着遙控器擺擺手:“怎麽下來了?”

“口渴。”舍嚴走向冰箱。

“你那個熱水壺給我了,自己沒買?”施索問。

“買了。不想喝熱水。”舍嚴拿着礦泉水走向施索。

客廳電視機安裝了當地的機頂盒,能收看地面頻道,施索十分鐘前下樓,切換播放模式,調出了新聞臺。

今天《九點新聞》做臺風卡特的特別直播。

前線記者身處臨海的某酒店,酒店內做過加固的玻璃已出現裂縫,大門抵擋不住狂風,酒店數名員工正在抵門。

鏡頭切回直播間,主持人介紹:“臺風卡特于今晚七點零八分登錄徐北崇江縣……”

施索指着電視機說:“他就是王洲川。”

“我知道。”舍嚴坐在她旁邊說。

“你看過《九點新聞》吧?”

省級地面頻道,外省是收不到的,只能通過網絡收看。舍嚴回:“看過。”

王洲川四十多歲年紀,發型三七分後梳,方臉,臉部皮膚略微松弛。舍嚴五年前第一次看《九點新聞》,王洲川也是如今這幅模樣,五年沒變。

施索以前在電話中跟他吐槽過王洲川,她口中形容的人和電視中看見的西裝筆挺的主播完全無法相合。

舍嚴喝完水,把礦泉水瓶放到茶幾上,問:“真的打算辭職?”

施索邊看新聞邊回答:“是啊。”

舍嚴說:“你以前也提過辭職。”

施索目光不離電視:“嗯。”頓了頓,“這次不一樣。”

舍嚴偏過頭,目光落在施索側臉。客廳燈光沒打全,只開了一圈燈帶,光暈柔和卻昏暗,讓施索身上多了一層黑色陰影。

也許是室外臺風叫嚣,室內歲月靜好,反差讓人多了幾分安全感,施索願意多說幾句。

“這工作累死累活,薪水又不給漲,還老被人威脅。”她以前也曾被采訪對象威脅傷害,也曾收過一次律師信,民生記者采訪雞飛狗跳,免不了連累自身,頭兩年她還為了躲避跟蹤搬過三次家。

“最主要的是,”施索瞥向舍嚴,“我等了五年,但王洲川顯然離退休還早,輪不到我搶他的位置,既然沒希望,我何必再受這份罪。”

“是麽。”舍嚴只說了兩個字。

施索坐起身,兩條腿斜曲在沙發上,說:“你嘴巴像縫了拉鏈,至少也該告訴我你有什麽工作打算吧,自由職業?”

舍嚴搖頭:“過幾天有面試。”

施索來了興趣:“是麽,什麽工作,什麽單位?”

“面試完再說。”

“你改名吧。”

舍嚴看向施索。

“改叫舍鎖,超C級鎖,江洋大盜都撬不開那種。”

舍嚴過了幾秒才說:“那你的名字跟你不合适。”

施索瞪眼,跪坐着,左手按住他頭頂,胡亂揉了兩下:“你還真吃豹子膽了!”

舍嚴忽然笑了笑,成年後棱角淩厲的五官瞬間變得柔和,左耳戴着的黑色耳釘,在電視屏的光照下折射出了其他色彩。

他的耳洞其實是被她誘騙着打的,施索先前沒好意思跟康友寶幾人說。

那年她大三,舍嚴高一,有陣她對耳飾着迷,但她從小最怕在身上動刀動針,往耳朵上打洞自然被她劃分到這一類。

後來還是沒忍住耳飾的誘惑,一個周末,她拉着舍嚴陪她去打耳洞,到了店裏卻又萌生退意,怕疼,可是又不甘願就這麽回去。

小舍嚴說:“我先打,不疼的話你就打。”

她沒想過讓小舍嚴身先士卒,先說“這怎麽行”,又說“會不會被你叔叔揍”,舍嚴已經坐下來,店主小哥握着耳釘槍,眨眼就給他崩了一槍。

她哆嗦了一下,問他疼不疼,小舍嚴說:“不疼。”

可他耳朵上多了個洞,她光看着就脊背發麻,不敢再坐下來。

又怕辜負小舍嚴一片苦心,她再三保證:“你先留着耳洞,要是以後也不疼,也沒發炎,我……我再來打!”

小舍嚴帶着一個耳洞回去了,沒挨揍,但她被舍嚴叔叔狠狠罵了一頓。

至于她的保證,已過三四五六年,兌現遙遙無期。

施索跪在沙發上,跟舍嚴一般高,視線正對他被她撥亂的頭發。

她像滾進了棉花堆,不由地也笑了笑。

一個小時的新聞播完了,十點,舍嚴問:“上去了?”

“嗯。”

施索伸着懶腰,走到半途拐個彎,靠近窗戶,手掌貼住玻璃窗,掌心随着狂風的敲擊在打鼓。

城市垃圾都被帶飛了起來,飛沙走石的世界,很多東西都會無所遁形。

睡前,施索把沒派上用場的充電臺燈放到了床頭櫃上,蓋上柔軟的被子,她慢慢閉上眼睛。

她一直沒跟舍嚴說,今天能遇見他,她其實開心得能一蹦三尺高。

作者有話要說:很快就會沒有耳釘啦~劇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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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露臉的叔叔:“兩人感情進展?別逗了,三萬字才過了一天,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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