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守護者（終章）
原來，陛下什麽都知道嗎？
我有些不解, 他如果明知道敦平親王的身份, 為什麽還要一步步走入對方的陷阱？任憑對方殘害他的生命，颠覆他的江山？
“哈哈哈......”敦平親王放聲狂笑，笑的幾乎要瘋掉了, “你知道？你知道我是誰？你居然還有臉叫我一聲哥哥？所以你是故意的嗎？這一切都是你安排好的嗎？你想看我再輸在你手裏一次？”
陛下咳出了一口污血, 緩緩搖頭, “不是, 我沒有和任何人串謀。我原本以為，今日你會如願以償......”
“所以你是來看我的笑話的嗎？”敦平親王收斂了笑容。天上的鉛雲越壓越低，雷聲滾動，仿佛随時都有可能降下一個雷，砸在陛下的頭頂。
“我是想來告訴你，哥哥，我沒有背叛過你......我遷都平安京，也不是因為厭惡你......哥哥, 我想你能放下仇恨, 為此，哪怕賠上我的性命, 我所有子孫的性命，乃至于整個平安京，都可以......”
敦平親王咆哮以對，“你以為我還會相信你嗎？你奪了我的皇位，你搶走了原本屬于我的一切！你是！都是你......”
陛下苦笑一聲, “事到如今，我還有必要騙你嗎？我可以把我的生命，我的神魂......都獻祭給你，我只求你，放下仇恨，往生極樂去吧......”
“好啊！這可是你說的！”
敦平親王用僅剩的那只手臂結印，獻祭大陣再次發出紅光，源賴光飛身下了祭臺，冷眼旁觀，并沒有插手的意思。
這一次沒有人阻撓，獻祭大陣的威力終于完整的展現了出來。
九五至尊的皇命果然不同于凡人，哪怕陛下的身軀已經破敗不堪，但從他身上被抽取出的神魂之力依舊散發出耀眼奪目的金色光芒。
陛下的神魂化為金色的沙粒，再寒風呼嘯中極速的飛向高空，被那早已變得孱弱的鉛雲吞噬吸取。
敦平親王臉上猙獰的笑意逐漸消失。他吞噬的金沙越多，他的表情變化就越是劇烈。
從最開始的憤恨，到大仇得報的狂喜，再到後來的驚詫，最後演變為難以接受的悔恨......
種種的情緒糅雜在一起，讓他的表情變得極為痛苦，我從來沒在一個人的臉上見過那麽多的，複雜的，痛苦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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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該如何形容，我想那些陛下神魂所化成的金沙中，應該暗含了某些記憶，而這些記憶随着那些金沙一起被敦平親王接受，所以他才會如此的追悔莫及，痛苦萬分吧？
陛下的屍骨化為灰燼，随風飄逝。
到了最後，敦平親王的表情變成了一片空白，他的眼神裏滿是混沌，一切歸為死一般的沉寂。
妖刀姬走到了源賴光的面前，聲音清冷而恭敬，“主人，要現在殺了他嗎？”
源賴光：“不用多此一舉了。”
妖刀姬：“是。”
說完，她又沉默的退到了他的身後。
敦平親王頹敗的跪在地上，長劍早已從他的手中滑落，“原來......是這樣啊......原來，你真的沒有背叛過我啊......”
“阿彌，對不起......哥哥，真的錯了......”敦平親王自言自語的說完這句話，便緩緩的閉上了眼。
道尊的身體軟到在地，宛如死屍。
而敦平親王的神魂從道尊的身體裏飄出，他的神魂不再是陰郁的黑色，反而和陛下一樣，泛着耀眼的金色光芒。
天空之上，那墨色的鉛雲變得越來越淡，越來越散。
風雪終于停了。
下了将近一個月暴雪的平安京終于迎來了雪散雲開的時刻。
當耀眼刺目的陽光将最後那片烏雲驅散的時候，我仿佛看到了許多金色的記憶碎片。
那應該是敦平親王和陛下神魂中，殘留的片段。
巍峨莊嚴的皇宮裏，小小的男孩縮在宮殿的角落裏，任憑其他皇子對他拳打腳踢，言語侮辱。他除了哭，什麽都不敢做。
是那個高大又溫柔的太子哥哥走了過來，将他從地上抱起，擦幹了他的眼淚。
滿是墨香的書房裏，是那個被他叫做太子哥哥的小少年不嫌他笨，一遍又一遍的教導他書中的學問。
在所有人都嫌棄男孩是個生母卑賤的賤種時，在父皇覺得他資質愚笨不堪大用時，在其他生母身份高貴的皇子欺負他時，都是太子哥哥站在他的身前，替他擋去了一切的傷害。
可是那麽溫柔儒雅滿腹才學的太子哥哥，最終卻被父皇廢掉了。
小男孩怎麽去父皇面前哭求，父皇都不曾更改主意。
父皇說，太子倒行逆施，欺君罔上，失道寡助。
可是只有他知道不是的。
太子哥哥只是想改變這個壓抑扭曲的世界，他想給那些平民更多的自由和權利，他想讓這個人世少一些戰亂和饑荒。
可是太子哥哥的做法觸動了所有大貴族的利益，他們聯合起來，栽贓陷害，無所不用其極，最終逼着父皇廢掉了太子哥哥。
太子哥哥自盡了，那些罪惡的貴族們歡欣鼓舞，舉杯歡慶。
只有小男孩一個人跪在幽禁着太子的宮門外，那個夜晚那麽長，那麽冷，他失去了這個世界上對他最好的那個人，他的世界坍塌了。
但他沒有哭，他發誓從此以後再也不會哭，他會幫太子哥哥報仇，他會完成太子哥哥的遺志！他會讓這個世界，變成太子哥哥想要的那樣。
于是他開始卧薪嘗膽，開始讨好他懼怕的父皇，開始親近他厭惡至極的貴族重臣。
他一邊積極籠絡他們，一邊裝作懦弱無能的樣子看着其他皇子們為了皇位争鬥不修，最終，那些曾經欺辱他的兄弟們全死了，于是他順理成章的繼承了皇位。
他步步為營，小心籌謀，無所不用其極的挑撥貴族們互相争鬥，那些被他記在心裏的，害死太子哥哥的仇人們，相繼死去。
他一邊暗自竊喜，一邊卻越來越感到窒息。
身在這個皇位上，他所感受到的壓力遠比他想象的要大的多。他以為，那些害死太子哥哥的人死了，他再想改變這個世界就會變得輕而易舉，可是只有見識過命運的殘酷後，才會明白反抗命運的代價有多麽的巨大。
那些家主和貴族精英雖然死了，可是他們的家族還在，他們家族中的子弟還在，整個貴族階層從來沒有被他的手段撼動分毫。
如果他想繼續強硬的改變些什麽，無疑，他的下場會和太子哥哥一樣。貴族們并不會介意皇位上做的人究竟是誰，他死了，他們馬上就會扶植一個新的皇族子弟繼位，然後他所有的努力全都會付之東流。
已經成長為青年帝王的他曾經無數次的在深夜輾轉反側，無數次的夜不能眠，他才二十歲，卻已經早生華發，憂思成疾。
最終，他想到了一個折中的辦法，遷都平安京！
那些老貴族的本家勢力多半都在奈良城，遷都平安京後，他可以趁機扶植新的中小貴族上位，也可以趁機拉攏那些老貴族的旁支為己所用。
這些人為了博得他這個陛下的支持，當然要不遺餘力的讨好他，順從他，于是他的部分政/令真的被推行開了。
這個世界有所改變嗎？
有的，但是有限。
他知道他的才能和德行不夠，如果是太子哥哥在的話，一定可以做的更好。
但是，他盡力了，真的......竭盡全力了......
不到四十歲，他已經像個風燭殘年的老人。他想離開這個人世，但是又想再做的更多一些，如果這個世界能夠改變的更多一點，九泉之下的太子哥哥會不會更加欣慰一些？
這個世界沒有人懂他，他的皇後，他的妃嫔，他所有的孩子，沒有一個人真的懂他。
越是臨近生命的盡頭，他越是思念太子哥哥。
他想解脫，想早一點見到太子哥哥。
然後他如願了，從見到剛剛降生的敦平親王那一刻起，他就有所感應。
平安京的守護者這件事，從最開始就像個陰謀，他只是裝着糊塗，并不是真的糊塗。
他原本是想順水推舟，看看到底是什麽人在背後作祟，但是沒想到，那個降生的孩子，居然會是太子哥哥！
既然是太子哥哥，那麽無論他想要的是什麽，他都可以答應。
他不是沒想過和對方解釋清楚，但是他的太子哥哥分明已經因仇恨和執念堕落成魔，他知道，無論他說什麽，都無法打消他內心的仇恨。
既然如此，那就由着對方去做吧。
反正，這個天下，他也不過是替太子哥哥守着，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完成太子哥哥的遺志。如果對方想要毀掉，他也全不在乎。
他的生命，所有源氏子弟的生命，乃至于這個天下所有的人的命，其實他都不在乎......
他只想，太子哥哥不再恨他，他想回到小時候，想回到哥哥的懷抱裏，那裏，才是他真正留戀的溫暖的世界.......
我不知道我為什麽能夠看到這些，我也不知道別人是否能夠和我一樣看到這些。但我想，敦平親王正是因為‘看到’了這些記憶，所以才會選擇放下一切，散去神魂，永遠消逝的吧......
此時此刻，我只覺得內心無限的酸澀，為了那份我并不曾親自經歷過的悲傷和遺憾。
雲開雪散，天空中再沒有一絲的陰霾，平安京的平民們望着天上大大的金燦燦的太陽，歡心雀躍，激動欣喜。
我撤回了自己的神識，完全不擔心接下來的事該怎麽處理。反正有源賴光在，他會安排好所有的一切。
現在，我只想好好的睡一覺。
說起來，這幾天我的本體一直都躲在源氏府邸中，那個曾經囚禁着老僧的地下密室。這裏隐秘又安全，完全不用擔心被人發現。
我用幻術将一片樹葉變成了柔軟的床榻，在源賴光回來之前，我要好好的休息。因為我還有很多的話想對他說，還有很多的問題想要問他。
但我才一閉上眼睛，就感覺到這間密室裏有詭異的靈力在波動。
我猛地睜開眼，就看到了從黑暗中逐漸現身的——黑晴明！
“原來，你躲在這裏啊，還真是狡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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