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百鬼夜行歌（四）
下了馬車之後，遠遠的, 就看到阿涼在沖我揮手。
他的臉上挂着溫暖陽光的笑意, 修長的身姿俊逸挺拔，春風吹拂着他寬大的月白色衣袖，他就那樣站在碧柳春風裏, 眸若寒星, 燦若朝陽。
因為見過昨天晚上他和母親對峙的模樣, 現在再看到這樣的他, 我一時有些沒反應過來。
阿涼好像還是曾經的阿涼，半點沒有變。至少在我面前他，音容未改，仍舊是那個溫暖俊逸的少年。
“阿離！”阿涼快步朝着我走過來。
我含笑望着他，“阿涼。”
“你之前去哪裏了？我派人去源氏府邸問過，他們說你被源賴光派出去做事了，可是我打聽不到你的消息，你怎麽也沒傳給信給我？”
我有意避開身後的車夫和護衛, 拉着他往河岸邊走。
我把被黑晴明抓到陰界的事從頭至尾原原本本的告訴了他, 阿涼聽完後，沉默了良久, 最後才滿懷愧疚的說，“阿離，對不起，我都不知道你深陷險境。我什麽都沒能為你做。”
“阿涼，你不要這樣說。你這樣說, 我會覺得很不好意思的。再說當時情況也實在是讓人來不及反應。不過好在一切都過去了，我不是也好好的站在你面前了嗎？”我笑着安慰他，“你呢，這幾個月過的怎麽樣？”
“還是老樣子。我也是前幾天剛回平安京，之前被家族派出去做了幾件事。”
阿涼簡單的說了幾句，并不願意多提的樣子。
我能夠感覺到，好像現在一提起賀茂家的事，他的情緒就會變得比較低落。
我想開解他，但是又不知道該從何說起。至于我聽到了他和他母親争執的對話，我想還是不要告訴他了，畢竟那是他的隐私，我無意聽到已經是一種冒犯了，還是裝作不知道的好。
“阿離，你接下來打算怎麽辦？就這樣一直住在源氏府邸嗎？”阿涼忽然這樣問我。
這個問題最近我也有想過，其實我一直住在源氏府邸是不合适的，那裏畢竟不是我的家。況且源賴光雖然對我很好，但是我們到底非親非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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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先多賺點錢，然後買一個院子，帶着阿福搬出來住。”至于阿福是誰，剛剛我已經跟他講過了。
阿涼聽後，也笑着贊同，“這樣最好。不過賺錢也不是一時半會兒的事，不如我送一個院子給阿離好不好？就當是給你壓驚的禮物，誰讓這次你遇險我都沒能幫上忙呢？”
“不用了，阿涼，我自己可以的。”我笑着拒絕。因為如果說我和源賴光非親非故，那麽我和阿涼也是一樣。我想靠自己的能力獨立生活，我要承擔起照顧自己的責任，不可以一直活在別人的幫助下。
阿涼唇角的笑意漸漸淡了下去，“阿離，你是不把我當朋友了嗎？”
“不啊，你一直都是我最好的朋友。但是我也不能一直靠好朋友的照顧活着啊。我長大了，我可以照顧自己的，阿涼你要相信我。”
阿涼忽然握住了我的手，他目光堅定的看着我，像是鼓足了莫大的勇氣，“那如果不是好朋友呢？如果我想和你......”
“阿涼，你将來想成為什麽樣的人？”我打斷了他，沒有讓他把接下來的話說出口。因為我知道，有些界限一旦打破，就很難再回到原點了。
阿涼看着我，清澈明亮的眼眸漸漸黯淡了下去，他努力的揚起唇角，露出了一個苦澀的笑容，若無其事的說，“我啊，想成為一個了不起的人，一個站在權利巅峰的人，一個可以為所欲為的人，一個再也不會被人擺布的人！更想成為一個讓心上人無法拒絕的人......”
我：“......”
最後一句話是說給我聽的，我的心莫名的慌亂。但是我知道必須打破這種僵局，這不是我來見他的初衷。
“阿涼的願望很了不起啊。希望你能成功。盡管那條路可能會很難。”我也笑了，但是我笑的很艱難。我真的要很努力才能裝作若無其事，“那你猜我想成為什麽樣的人？”
他不說話，只是用那雙泛着淚光的眸子看着我。他如此的聰明，自然聽懂了我的拒絕。但他也很倔強，我知道他并不會這樣放棄。
但是，反抗命運的代價實在是太大了，大到我根本舍不得他去那樣抗争。我怕他會痛不欲生，更怕他會粉身碎骨。
我繼續說，“我是個妖怪，其實我現在雖然是人類的外形，但我知道自己是無法完全被人世接受的。所以我只想自由自在，我想成為一個很強大的妖怪，這樣就可以保護自己，保護自己在意的人。我想快樂的過好每一天，我也希望身邊的每個人都能快樂的生活，不要因為我而承受任何多餘的痛苦和磨難。阿涼，你懂嗎？”
人妖殊途，阿涼是陰陽師，如果他真的想和我以戀人或者夫妻的身份在一起，那麽他就會失去他現有的一切。
家族，地位，親人，朋友，他辛苦奮鬥得來的一切，都将付之一炬，我又怎麽舍得？
到時候人世會徹底抛棄他，一個愛上妖怪的陰陽師，可想而知他面臨的将是什麽。
而妖怪們呢？他們只會敬畏強者，面對一個被人類抛棄的陰陽師，他們只會落井下石。
到時候阿涼才是真的再無回頭之路了。
那條路太難走，我只是想一想都覺得窒息，所以我不想嘗試，我情願從一開始就掐斷一切。
重生一世，我只想看到他過的好，希望他得到他想要的一切，我不願意他再為我賠上一生。
“阿離不喜歡我了嗎？”阿涼聲音沙啞的問出這句話，而後又加了一句，“還是，從來就沒喜歡過我？”
倔強如他，終究還是把我刻意回避的問題挑破了，逼得我不得不直面他的感情。
“阿涼，我們......就做朋友不好嗎？”
我的眼睛也跟着濕潤了起來。為什麽非要這樣逼我呢？為什麽非要讓一切變得尖銳呢？
我的心絲絲的痛，我甚至有點後悔出來見他了。
阿涼：“阿離願意看着我娶別人嗎？”
“我希望你過的好，過的幸福。阿涼，只要你覺得好，你娶誰我都祝福。”我垂在身側的手攥緊，而後放松，或許，兩世的糾纏，應該到此為止了，我應該徹底的放手了。在這樣下去，他只會越陷越深。
如果早知道會這樣，當初我或許就應該跟他保持距離，而不是一而再再而三的放任自己靠近。
“你喜歡源賴光嗎？”他忽然這樣問，“他對你那麽好，救了你那麽多次，你是如此的崇拜他，信任他，你是不是，已經喜歡他了？”
“沒有！”我說的斬釘截鐵，“阿涼，你不要這麽偏激好不好？你這樣，我會覺得很陌生，我快要不認識你了。我們不談這個話題了好不好？自從我知道自己是妖怪之後，我就再沒想過要喜歡什麽人嫁給什麽人了，生命其實很短暫，我們好好的珍惜每一天不好嗎？為什麽非要自尋煩惱呢？”
阿涼忽然把我往他懷裏一扯，然後緊緊的抱住了我，“好，我聽你的，我不說了，在我實現自己的目标前，我都不說了，我們就是最好的朋友。你別怕我，也不要覺得我陌生，我還是我，我們還是我們，我們好好的，好好的......”
我在他的聲音裏聽到了一絲哽咽，正當我想出言安慰的時候，他卻已經松開了我。
他的眼底還有未退的淚意，但是笑容已經重新爬上了他的唇角，他仿佛又戴上了那張儒雅溫潤，風度翩翩，卻又無懈可擊的面具。
“阿離，對不起，我為之前的失态向你道歉。”
我的心裏其實很不舒服，我不希望看到他這個樣子。但是我也無能為力了，我不知道自己還能說什麽，做什麽。
“不用道歉。我沒有怪你。”
阿涼之後就把話題轉移開來，說到幫我賺錢的事情上來了。
雖然很想賺錢，但我并不會什麽獨特的手藝，也沒有做生意的天賦和經驗，最要命的是連本錢都沒有。我唯一會的技能大概是唱歌跳舞......但這根本不現實。
“阿離不如去做賞金獵人吧。”阿涼給我出主意。
“賞金獵人？”我還是頭一次聽說這個。
阿涼給我解釋道嗎，“這個在陰陽師的圈子裏其實還挺多的。現在妖魔橫行，很多地方的官府和富戶，甚至百姓，因為妖魔作祟而苦惱不已，這時候他們就會重金聘請陰陽師前去鏟除妖魔。一開始只是個別的地方這樣做，後來慢慢的做的多了，就有了專門接這種懸賞任務的陰陽師，他們就是賞金獵人。阿離雖然不是陰陽師，但是你是不知火啊，多少妖怪對你聞風喪膽呢，你去捉妖捉鬼的，還不是手到擒來嗎？”
“這個路子不錯啊！适合我！”我眼前一亮，真心覺得我可以憑借這個賺到大錢。
阿涼繼續說，“而且阿離你想變得更強大，你就需要更多的戰鬥經驗，去做賞金獵人，你會得到更多的經驗和磨練。我相信你，絕對可以做好的。”
“嗯嗯！那我要怎麽才能成為賞金獵人呢？”我已經有點迫不及待了。
阿涼從自己的儲物介子裏拿出了一塊玉牌給我，“這是陰陽師們才有的，上面會不定期的發布各種捉妖任務。誰都可以去接任務，反正最終誰捉到了妖怪，誰就可以去領獎賞。”
我接過這個玉牌仔細看，果然，上面有一行豎着的金光凝成的文字。
——苦境山，德川家，白銀一百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