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2)

太好了!你醒了!”他喃喃,語無倫次,“活着就好……太好了。”

“哎,好了好了,”旁邊的老婆婆咳嗽了幾聲,斜觑着他們,“小兩口死裏逃生,先別忙着親熱,好好處理下身上的傷吧!特別是你家官人,左手左腿都斷了,不好好正骨接上,只怕以後會落下殘疾。”

蘇微滿臉緋紅,連忙推開他。老婆婆指揮着那個老爺子,道:“快去看看藥吊子裏的虎骨熬好了沒?藥膏得趁熱貼上!還有,給這個姑娘打一盆洗臉水來,她剛吐了血呢。”

樓上樓下一直忙到黃昏,才緩過了一口氣來。

在這對老夫婦的照顧下,原重樓的半邊身體被重新包紮好,左手左腿都被木板固定,敷上了厚厚的膏藥,躺在床上一動也不能動。反而是蘇微因為逼出了蛇毒,吐盡了瘀血,很快就行動自如,便接過了手來照顧他。

“來,這裏有盆龍眼,你們先吃着。我去做晚飯了,”老婦人殷勤地将水果遞了過來,同時把桌子收拾幹淨,“等晚飯好了再端上來給你們。”

“大恩不言謝,”蘇微遲疑了一下,“不知道該怎麽稱呼?”

“叫我魏大娘就好,”老婦人笑道,滿臉深深的皺紋,“老頭子叫吳老廣,我們都是從滇南來的客家人。年輕時在礦上挖翡翠,老了挖不動了,就到這兒蓋了個房子住下來,種點菜打點獵,都已經十幾年啦。”

“哦……”蘇微看了看兩個小孩,“這是您的孫子嗎?”

“對。皮得像兩只猴子一樣,沒一刻消停。”魏大娘嘆了口氣,摸了摸孩子的腦袋,“他們的娘去得早,爹在孟康礦上挖翡翠,平日等滿月那天,都會拿工錢買點油鹽醬醋帶回家來——也不知怎麽的,這兩天居然沒回來。”

蘇微心下一驚,和原重樓交換了一下目光,兩人均是默不作聲。

魏大娘卻沒有看出他們的異常,只道:“那你們休息下,我去做飯。”她帶了孫兒下了竹樓去做飯,出門時還不忘回頭叮囑了一聲:“對了,你家官人的手腳剛重新綁了綁帶,你要小心點兒,動作別太大,可別壓着他傷口——要是正骨正歪了,日後會落下病根的。”

“好。”蘇微随口答應,愣了一下,忽然有些臉紅。

回過頭,卻看到竹床上有一對狡黠明亮的眼睛看着她,滿含笑意。原重樓笑吟吟地聽着老婦人唠叨,看到她臉紅,便挑起了眉毛,學着魏大娘的語調,拖長聲音道:“哎,現在沒人打擾我們小兩口了,來吧——動作輕些,別壓着傷口。”

蘇微臉頰緋紅,怒道:“你……你是怎麽和他們說的?”

“我說我們小兩口是騰沖人,家裏窮,只能來這裏挖點翡翠,背回去賺點錢,結果在山上迷了路。”原重樓似乎毫不在意她的不悅,“否則荒山野嶺孤男寡女的,要怎麽解釋?我們兩個長得又完全不像,若說是兄妹,你當別人是瞎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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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蘇微被他噎得答不出話來。

“而且,當我的老婆難道委屈你了嗎?”他看了她一眼,忽然側轉臉頰,眼眸似風地瞥過來,笑了一笑,“要知道在騰沖,姑娘們都叫我一枝花——就算我後來窮成那樣了,也有好多人願意倒貼上來和我好!你信不?”

“信信信。”蘇微看到他邪魅狷狂地一笑,見他湊上來,立刻想起他兩次毫無預兆的突襲,不由得往後縮了縮,轉開了話題,“不過,為啥要叫‘一枝花’?”

“因為我的名字啊。”他挑了挑眉毛,“人如其名,不是嗎?”

“啊?”蘇微還是沒有回過神來。

“重樓。”他不得不提醒了她一下,“別名是什麽?”

“是……”蘇微愣了片刻,忽然間明白過來,止不住地笑出聲來,“七葉一枝花?哈哈哈……好名字!”

她捶着床沿,笑得上氣不接下氣,連牽動了傷口都不顧上。

“不會吧?有這麽好笑嗎?”他詫異地看着她,嘟囔,眼神卻一瞬間變得無比溫柔,“迦陵頻伽,你笑起來的時候真是很美,應該經常笑一笑才對。”

“……”她收斂了笑容,心中忽然有些奇特的感覺,不由得低下頭去。

“哦,對了!”原重樓看着她,仿佛想起了什麽,右手伸進懷裏摸索着,忽地松了口氣,從懷裏抽出手來,道:“還好,還在。”

“什麽?”蘇微有些愕然,卻看到他從懷裏拿出了一個小小的荷包,小心地打開,從裏面拎出了一對青翠欲滴的明亮耳墜,笑道:“你的绮羅玉。”

她愣在了那裏,看着那兩滴春水在他指間盈盈搖晃。

“來,我幫你戴上。”他道,看着她。

那一刻,蘇微不由自主地低下了頭,側過臉湊近了他的手指。原重樓靠在病榻上,半邊身子不能動,只能單手拿着耳墜,輕輕撩開了她散開在耳畔的青絲,将绮羅玉耳墜小心地戴在了她耳上。他的右手還沒有恢複,動作有些慢,她低下頭靜靜地等着,感覺到他的鼻息輕輕吹拂在鬓上,不由得心中一蕩。

“迦陵頻伽,在溶洞裏,你第一次被那巨蛇帶下去時,應該已經看到了潭水的另一邊就是出口吧?”劫後餘生的人在耳邊輕聲嘆息,“當時你明明可以自己一個人闖出去,卻又舍不下我,居然冒着危險再度返回來。”

蘇微只是低下頭笑了笑:“我總不能把你一個人扔在那裏。”

原重樓替她戴好了耳墜,轉過她的臉看着她,眼眸深湛,輕聲說:“在最後關頭,那條巨蛇咬過來的時候,你不惜用自己的肩膀去堵住它的嘴,只是為了不讓我被咬中,是嗎?”一邊說着,他一邊擡起手指,低聲說,“你這是用自己的命來換我的命啊……”

她微微顫了一下,連忙往後退開,讓他的手指離開滾燙的面頰。

“迦陵頻伽,你這樣不惜一切救我,僅僅是為了彌補昔年的過錯嗎?”然而,他卻并沒有因此止步,反而更加得寸進尺。她轉過眼睛不敢看他,只道:“我以前經歷過很多比這個危險得多的事,這真的不算什麽。你……你不用替我擔心,也不用想得太多。”

她的聲音有不易覺察的微微戰栗,然而卻克制平靜。

“……”他看着她,眼眸似是含着失望。

“好了,”蘇微不想再說下去,将剝好的一盆龍眼放在了他懷裏,岔開了話題,“吃一點東西吧,補補力氣。聽說你爬了三裏路才找到這裏?”

“嗯,幸虧這方圓十裏內還有一戶人家。”原重樓終于沒有再繼續逼問,順着她的話題說了下去,用還沒折斷的右手拿起一顆龍眼,嘆了口氣,“連滾帶爬,滿身泥水。到最後實在是爬不動了,想着要是再找不到人,我就只能原路返回去了。”

“返回去幹嗎?”她皺眉,“你也沒法背着我下山,還不如一直往前走碰碰運氣。”

“爬回去死在一起呗。”原重樓的薄唇上泛起了一個微笑,揚了揚眉毛,“我也不能把你一個人扔在那裏——反正我也是個廢人了,活着沒什麽大意思。”

“別胡說!”已經不是第一次聽到他說這種自暴自棄的話了,蘇微臉上忽然有了怒意,“我馬上就把你手上的經絡打通,你還能做回你的原大師,和以前一樣!”

“和以前一樣?不可能的……”原重樓搖了搖頭,輕聲笑,“十年了,什麽都不一樣了。那些失去的東西,都永遠回不來了。”

蘇微一怔,忽地想起了那個尹家的小姐,不由得也沉默了,心情有些複雜。

“逝者不可追,”她停了一停,輕聲道,“但好在總能從頭再來。”

“從頭再來?”他轉頭看着她,不置可否,忽然問,“迦陵頻伽,如今你的毒解了,我的手也很快就要治好了,接着,你是不是就要返回中原去了?”

她微微顫了一下,沉默許久,最終輕聲道:“是啊。”

那樣輕輕兩個字的回複,讓他眼裏的光芒瞬間暗淡下去,如同燭火的熄滅。原重樓沒有再說什麽,只是轉過頭,撚起一粒她剝好的龍眼扔進了嘴裏,喃喃:“你看,終歸是沒有什麽能從頭再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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