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看熱鬧

從木器行裏出來,方媽媽小心看看面色不豫的珊娘,猶豫道:“姑娘……”還繼續逛街嗎?

珊娘卻擡頭看看天,忽地活動了一下僵直的肩,一轉身,指着前方的店鋪笑道:“前面那家店是賣什麽的?”說着,竟帶頭沿着青石板路往前走去。

三和五福不由全都和方媽媽對了個眼兒。她們都以為,遭遇這種不快,姑娘大概就沒了逛街的興致,不想出店門時還陰沉着一張臉的姑娘,只擡頭看了看太陽,竟聳了聳肩,又跟個沒事人似的了。

于是三人趕緊跟上。

五福抱着那裝着繡品的包袱,三兩步趕上珊娘,噘着嘴兒道:“我們不該把生意給那家店做的!那個掌櫃的竟就這麽看着人欺負我們!姑娘,要不我們回去把單子取消了吧?”

珊娘擺着手笑道:“算了,我看他家手藝不錯,就這樣吧。做生意原就不容易,那人看着又跟個惡霸似的,估計他們這些買賣人也不敢得罪人家,不然那個惡霸發起狠來,砸了店子怎麽辦?”

“便是做買賣的不容易,這掌櫃的也太過分了!”連三和都不滿地抱怨道,“我們是店裏的客人,他就該護着我們才是,虧這曲矩木器行竟還是京城的老字號……”

珊娘一怔,不由收住腳,回頭看向身後那木器行。直到這時她才注意到,那木器行的招牌上刻着古樸的“曲矩”二字。

嫁給袁長卿很久之後,珊娘才在無意中得知,這曲矩木器行的東家竟是袁長卿的外祖家,且他在其中還占着一股……

方媽媽說起鎮上的木器行時,珊娘并沒有想到它會跟曲矩行有什麽關系——想想也是,梅山鎮便是個比較發達的鎮子,終究只是個鎮子,連縣城都不是,怎麽可能跟千裏之外京城裏大名鼎鼎的曲矩行有什麽關系……

卻是沒想到,竟真有關系!

那麽,前世時,鎮上是不是也有這麽一家木器行?!

珊娘皺起眉,忽然再次意識到,她對袁長卿的一切,其實真的所知甚少……

正沉思間,她的耳旁驀地響起一聲哭嚎。

“……別打了,嗚,給你們就是……”

那哭嚎聲,聽着竟出人意料的有些耳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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珊娘擡頭,這才發現,原來左側有條小巷。巷口處胡亂堆着一摞竹筐,正好擋住了巷口。

而那哭嚎聲,便是從那竹筐後面的小巷裏傳出來的。

“……再哭!你這是有意要招過人來還是怎的?!”

那竹筐背後,傳來另一個孩子的聲音,緊接着,又是一陣拳打腳踢的雜音。

珊娘一揚眉,只聽之前那個聲音吃痛地又嚎了兩嗓子後,便壓低聲音求饒道:“別、別打了,嗚……我不哭了,嗚……疼……”

——好熟悉的臺詞!

這一回,連三和五福都相互對視了一眼。

珊娘歪了歪頭,沖着三和她們擺擺手,示意她們站着別動,她則一轉身,靠近那一摞竹筐,從竹筐的縫隙間往巷內看去。

透過竹筐的縫隙,她一眼便看到,她家那個胖弟弟,正凄慘兮兮地撅着個屁股,抱頭蹲在角落裏抽噎着。在他的前方,三個和他年紀相仿的孩子則頭湊頭地擠在一處看着什麽。

其中一個孩子問:“多少錢?”

另一個不滿道:“怎麽就這麽一點?!”

第三個孩子回頭揪起小胖墩,搖着他道:“死小胖,你是不是把錢藏起來了?快拿出來!”

三個孩子把小胖墩圍在中間一陣上下其手,卻什麽都沒搜得出來。于是領頭的那個孩子惱了,罵了聲“窮鬼”,便推了小胖墩一把。小胖墩跟個球似地原地打了個轉。另兩個孩子看了,頓時笑了起來,于是三個熊孩子便把那小胖墩當個陀螺似的,在三人間來回推着打轉。

小胖子掙紮哭道:“錢都已經給你們了,你們還想怎麽着?!”

“就這點錢,不夠!”

“可我沒錢了……”

“沒錢回家拿去!”

“家裏也沒了,這個月的月錢全給你們了。”小胖子哭道。

“那……”為首的熊孩子略一沉吟,斷然道:“那你就去你姨娘的院子裏偷去!你不是說你姨娘經常給你塞錢的嗎?”

“哎,對了,”另一個孩子道,“你姐姐不是才被從西園裏攆出來了嗎?聽說老祖宗仁慈,給她的東西都沒有收回來,你去偷個一件兩件的,可不就有錢了?”

“不要不要!”小胖墩吓得連連搖手,“我姐姐會打死我的!”說到這裏,他仿佛想到了什麽吓人的東西,一邊用力掙紮着一邊回手推拒着那幾個孩子道:“我姐姐也會打死你們的!”

——嗬,這胖墩,挨了一頓胖揍後,對她打人的技術倒是挺有信心的!

珊娘聽了不由抿着唇樂了。

“哈,就你姐姐那小細胳膊小細腿兒?!”為首的孩子哈哈一笑,偏那小胖墩這會兒正激烈反抗着,便叫他挨了小胖墩一下。

“敢打我!”那孩子當即就惱了,回手用力一推小胖墩,小胖墩一個立足不穩,那腦袋“咚”地一聲就撞在了牆上。

好大的一聲響!

連站在巷口處的珊娘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她忍不住縮了縮肩,又伸長脖子看過去。

就只見那被撞腫了腦門的小胖墩,居然出人意料的沒有嚎哭,而是捂着額頭,回頭瞪着那三個孩子哼哼叽叽道:“你、你們不知道我姐姐的厲害,嗚,你們搶我的錢,還、還打我,我要告訴我姐姐去,回頭我姐姐一定會替我報仇的,她一定會打死你們的,嗚,她打人可疼了!”

珊娘不由就眨巴了一下眼——倒不知道這小胖墩哪來的自信,竟認為她會替他報仇……

雖說小胖墩的話聽着叫人覺得好笑,可與此同時,珊娘心頭卻又莫名一軟。某種陌生的感覺,竟這麽悄悄漫延了上來……某種無法形容的、類似被人需要、被人依靠的感覺……

巷口內,那三個欺負人的孩子聽了小胖墩的話,先是愣了一愣,然後全都哈哈大笑起來,其中一個道:“我說你可真是沒用,便是把七哥擡出來也能吓一吓人,偏是提你那個書呆子姐姐,她能頂個屁用!”

“七哥才不會管他呢!”又一個笑道:“便是十三姐姐,還在西園的時候怕還能借着老太太吓一吓人,如今她又能做什麽?落毛的鳳凰不如雞……”

珊娘聽了,那眼兒頓時一眯,回手指住五福她們幾個,再次示意她們不許靠前,她則轉身繞過那幾只破竹簍,提起裙擺,一腳便踹在那個說她是落毛鳳凰的男孩的屁股上,然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又一手一個地擰住另外兩個男孩的耳朵,沖着被突然出現的她吓得呆住的三個小男孩一陣冷笑。

“是嗎?擡出姐姐來沒用?!那咱們試試,看看他姐姐這小細胳膊小細腿到底能做些什麽!”

而就在珊娘大發雌威之際,她卻是不知道,這小巷的上方,一扇不大的窗戶內,有個人正低着頭,一臉興味地看着她逞着兇蠻。

侯玦被人堵住的小巷,其實就是木器行旁邊的巷子。

而這木器行,正是京城有名的曲矩木器行在梅山鎮的分店——便如珊娘所知的那樣,這曲矩木器行正是袁長卿外祖家的産業,他那亡母在其中也占着幾份股的。

至于袁長卿為什麽這時候就出現在這梅山鎮上,而不是像前世珊娘所知道的那樣,在春賞宴時才出現……卻是因為前世的這個時候,其實他就已經在梅山鎮上了。只是那時候的珊娘并不知道而已。

當然,這一世的珊娘,仍是什麽都不知道。

袁長卿之所以會出現在這裏,卻是他的授業恩師林仲海要來梅山鎮省親,恰好聽說袁長卿的繼祖母——便是那個孟氏——要他陪她來梅山侯府作客,林仲海生怕自個兒這個忠厚老實(?)又不愛說話的弟子被人欺負了也不知訴苦,便在孟老太太面前打着哈哈,硬說自己身體不好,需要袁長卿護送他回鄉。而出于尊師重教,孟氏也不好推辭,何況那侯家就在梅山鎮上,加上袁長卿已經答應她會按時出席春賞宴,孟氏這才勉強允了他。

至于五皇子周崇,卻是太子爺怕袁長卿和林老師都不在京城後,這熊孩子沒了管束在外闖禍,才把他也打包塞給林仲海一同帶出京城。

那周崇雖然有點渾,好歹是大儒林仲海的弟子,總還算得上是個君子。是君子就沒有欺負弱小的權利,等他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竟很小人地欺負了一個女孩後,回到二樓的周崇一下子就沒了之前的霸氣,只那麽有氣無力地趴在桌上不動彈了。

林如稚原還高興着自己結交到一個新朋友,不想轉眼就叫周崇給得罪了。作為被殃及的池魚,她把自個兒受了珊娘冷臉的原因全都歸咎于周崇,忍不住就對着周崇好一陣口誅筆伐。

一旁的妹控林如軒也時不時地幫着妹妹補上一槍。

而此間的主人袁長卿,就仿佛事不關己般靠在那臨着巷子的窗邊,抱着胳膊旁觀着五皇子的熱鬧,一邊默默想着自己的心事。

袁長卿之所以在先生面前提起老太太要帶他來侯府的事,卻是他已經猜到,孟氏和他四叔這一回是鐵了心要拿他的婚事做文章了。

之前他們阻撓他進學未果,終究還是叫他拜在了林仲海的門下,這已經叫那對母子深感危機,若是如今再叫他結上一門好親,怕是這一家子更要日夜心神不寧了。偏這對母子又最會作戲,人前處處表現着對他這忠良遺孤的照應關懷,故而便是要給他結親,也要結得不能叫人置喙,于是梅山侯氏就這麽成了首選。

這梅山侯氏,雖說如今身上已經沒有爵銜,好歹曾是五世侯爵的門庭,便是如今在朝堂上早已沒了勢力,卻是全大周都知道的富足。而一個光有錢卻沒有什麽後臺的孫媳婦,自然遠比一個有後臺卻沒錢的孫媳婦更為得用。何況這侯家掌管着內宅的老太太,同樣也姓着孟……

孟氏的盤算,袁長卿心知肚明。只是那對母子卻是從不肯相信,高傲如他,連祖上該他得的那個爵位都沒放在眼裏,又豈會在意缺少妻族的那點區區助力?!他一向自信,只要是他想要的,便僅憑着自己的能力,他也能得到。

袁長卿從不打無把握的仗,也總寧願在事先計劃周詳,故而他才在先生面前漏出口風,然後如願提前來到這梅山鎮上。

他之所以要提前過來,便是想要利用孟老太太還未到之前這段時間,好好摸一摸侯家以及侯家那些千金們的底——既然孟氏要的不過是他娶侯家的姑娘,那便是給他留下了一點可操作的空間。想來只要新娘姓侯,老太太和他四叔便不會太過在意新娘的人選。既這麽着,就算将來有個萬一,叫他落到那最糟的地步,至少他可以試着操控一下方向,不至于叫他們硬塞給他一個難以忍受的妻子……

也虧得他外祖家的木器行開遍了整個大周,在這梅山鎮上便有這麽一個分店,倒不至于叫他對侯家的情況一無所知。

而就在袁長卿一邊看着五皇子的熱鬧,一邊籌劃着下一步計劃時,窗外忽然傳來一陣孩子們的吵鬧聲。他原只是無心往外看了一眼,偏就這麽巧,竟正好就看到一位侯家的千金。

雖然此時只能瞧見那位姑娘的頭頂,但那不久前才剛看到過的淺紫色衣衫,仍叫袁長卿認了出來——這一位,正是那叫他只看到一抹唇色的、排行第十三的、脾氣很大的侯家十三娘。

而此刻,十三姑娘侯珊娘正踮着腳尖,隔着一摞破竹筐,在瞧着她弟弟的熱鬧,卻是全然不知,她的頭頂上方,那前世的冤家,袁長卿袁老大,也正暗含興味地瞧着她的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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