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丢人

珊娘從袁長卿那裏別的沒學到,就學到一條——無視那些不想看到,不願意搭理,或者是不值得去重視的人和事。

所以,便是感覺到林如軒在她背後時不時刺來的眼,她仍是慢條斯理地寫着她的簽條。

直到寫完了又一本,她去林如軒的桌邊準備重新換過另一本,那林如軒的手卻忽地按在那摞賬冊上。

那姿勢,頓時就叫珊娘想起了袁長卿,以及他那句沒來得及說出口的話。

珊娘擡頭,看向林如軒。

林如軒對她笑道:“辛苦了,就到這裏吧。”

“什麽?!”珊娘一怔。

“我們都知道,十三姑娘原不愛沾這些事的,願意來幫忙已經很是難得了。十三姑娘這仁愛之心,如今該看到的都已經看到了,該知道的也已經都知道了,我看你可以放心回去了。”

林如軒臉上雖笑着,眼裏卻是一片輕蔑之色。

珊娘的眼兒忽地就是一眯,盯着他道:“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便是你聽到的意思。”林如軒笑着又道,“十三姑娘想要叫人知道您也是有一片仁愛之心的,如今大家都已經看到了,你的目的也就達到了,以我看,你可以回去了。”

珊娘看了他一會兒,卻是忽地展顏一笑,飛快地從他手下抽出一本賬冊,後退一步,道:“原來林師兄是抱着這樣的念頭來做這件事的。不過,都說千人千念,這只是師兄的想法,倒不是我的想法。”說着,抱着那賬冊便要轉身走人。

“等等!”林如軒立時低喝一聲,又看看四周,壓低聲音道:“我原不想把話說得那麽直接,可十三姑娘好像沒聽明白,我也只好把話說開了。我知道你來這裏的目的,但實話告訴你,他心裏已經有人了,你和你那些姐妹再怎麽歪纏也沒用!”

珊娘一怔,眨了兩下眼才明白過來,這林如軒竟以為她是追着袁長卿過來的。

而,也不怪林如軒如此說。前一世時,其實侯家的孟老太太最初看中的人選是十四娘,袁家孟老太太則看中了嫡出的十一娘,是十三娘自己施了些手段,才叫兩個老太太同時選中了她。那時候,雖兩家尚未正式下定,但在兩個老太太眼裏,這樁婚事的人選已經是鐵板釘釘的事了,因此,便是侯家那些姐姐妹妹們心裏有些別的念頭,也都是各自把主意打在不為人知的暗處的。而這一世,卻是因為她的退出,叫兩個老太太一時沒能就新娘的人選達成一致,以至于侯家姑娘們争奇鬥豔,某些人的行蹤言行更是失了謹慎,叫有心人看了笑話。

那林如軒,便是在向珊娘暗示着這件事。

Advertisement

偏林如軒這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雖然侯家姑娘們頻頻跟那袁長卿相着親,其實這裏面還真沒有她侯十三什麽事。如今的珊娘可不是當初還住在西園裏的那個十三娘了,她的上面自有父母替她做主的。袁家人相邀,只需五老爺一個搖頭不許,便能免了她的麻煩;便是侯家的孟老太太還想像以前那樣借着五太太施壓,那也得看如今最是心疼媳婦的五老爺同意不同意呢,何況這會兒老太太認為十三不乖,也不想叫她跟袁家有什麽瓜葛。故而,雖然袁侯兩家請宴頻頻,珊娘卻是意外地得着自在,再沒有去過一回。

現今的珊娘,別說是無心于袁長卿,便是袁長卿有心于她,她都不肯的,偏還被林如軒那麽不客氣地誤會着,兩世為人的她,老臉當即脹得一片通紅——氣的。

偏珊娘越是生氣,就越是笑容可掬。她笑眯眯地看着林如軒,裝着傻地一偏頭,道:“林師兄到底在說什麽?我怎麽越聽越不明白了?誰歪纏誰了?誰的心裏又有誰?師兄到底想說什麽啊?”

林如軒看着她就是嚴厲地一瞪眼,皺眉道:“少裝傻!你們兩家老太太在搞什麽名堂,還當誰都看不出來怎的?!實話告訴你,這件事那死老太婆說了不算,長卿可還有外家在呢!”

珊娘的眼一閃,笑眯眯地又道:“原來這個所謂的‘他’,是指袁大表哥。”——這會兒她倒難得地叫起“表哥”來了——“只是,不管兩家老太太在搞什麽名堂,還是袁大表哥心裏有誰,這兩件事,我怎麽感覺都跟我無關呢?師兄為什麽跟我說這些?還是說,林師兄這是在替袁大表哥抱屈?可便是師兄想要做一回包青天,好歹也該先弄清案情始末吧?這般沒頭沒腦地糊上來,倒叫我糊塗了。”

說着,她翹着唇角虛虛一笑,腳下一旋,便要擡腳走開。可到底心氣難平,又忽地一個轉身回去,沖着林如軒再次虛虛一笑,“至于說我來這裏的目的,”她一彎眼兒,“師兄猜猜!”

她腳跟又是一旋,卻是險些撞到一個人的身上。

那人飛快地後退一步。

珊娘也後退一步,擡頭看去,這才發現,她竟是又一次差點撞上林如亭。

林如亭看看她,然後皺眉看向林如軒,問道:“怎麽了?”

珊娘不知道他聽到了多少,當下既覺得滿心滿懷的尴尬,又有種說不清的委屈,便垂了眼,微噘着嘴叫了聲:“學長……”

林如亭那裏雖然只聽到珊娘最後那幾句,卻也能猜到,定然是林如軒說了什麽不中聽的,便皺眉看着林如軒道:“三弟,你失禮了。”又道,“向十三姑娘道歉。”

林如軒卻是一梗脖子,“憑什麽?我哪裏說錯了?!”

林如亭只是猜到他可能說了什麽,具體說了什麽卻是不知道,便皺眉問道:“你說什麽了?”

林如軒一窒,頓時感覺比珊娘還要委屈,叫道:“二哥!你都不知道我說了什麽,竟就叫我道歉?!”

林如亭理所當然地道:“十三姑娘最是通情達理之人,再不可能說什麽失禮的話。倒是你,定然是你冒冒失失說了什麽錯話,才惹十三姑娘生氣的,自然該你道歉才是。”

争執間,那剛好貼完手裏簽條的林如稚和袁長卿過來了。林如稚好奇地看看對峙着的三人,問道:“怎麽了?”

林如軒瞟了一眼袁長卿,忽然梗着脖子道:“我原也沒有說錯!以前這種吃力不讨好的事,從看不到他們侯家姑娘的身影,怎麽今年一個個竟都冒出來了?!說是沒別的目的,鬼都不信!”

正說着,便聽到大門處傳來一陣女孩子的說笑聲。衆人回頭看去,就只見一群女學生在女學的兩個學長帶領下,擡着抱着一些物什進來了。

為首的那個漂亮女孩,正是女學兩個學長之一的柳眉。柳眉指揮着女孩子們放下手裏的東西,擡頭對講臺上的林如亭笑道:“林學長,我們把募得的衣物被褥都抱過來了,要放在哪裏?”

林如亭聽了,忙先丢下這邊的糾紛,一邊招呼着那些散在樓層回廊間忙碌着的男學生們過來幫忙,一邊匆匆走下講臺,向着那些女生們迎了過去。

那柳眉正揉着手腕,錯眼間,忽然看到講臺上的侯十三,不禁一陣詫異。她眼眸一閃,對着珊娘笑道:“原來十三娘也在。這倒是奇了,以前這種事,你們姐妹不是都不愛沾手的嗎?怎麽今兒一個個都轉了性子?”說着,她扭頭看向身後。

于是珊娘便在柳眉身後的人堆裏看到了她七姐姐、十四妹妹,以及幾個旁支的姐姐妹妹們。

“呵呵。”頓時,林如軒在珊娘身後一陣不客氣的笑。

珊娘的臉上忽地就是一陣發燙——這一回則是窘的。

林如軒嘲弄地橫她一眼,便重又回到書案後去寫他的簽條了。珊娘卻看着那站在人堆裏的姐姐妹妹們一陣暗自咬牙。

人群中,侯七姑娘小心翼翼地以兩根手指拈起一件衣裳,一副怕被這捐來的衣裳髒了手的模樣;十四雖嘴裏咋咋呼呼地叫得歡,手上卻半點不沾事……

真是丢死人了!珊娘一陣暗惱。雖然她可以拍着胸脯說自己問心無愧,可她這些姐姐妹妹卻顯然是打着別的主意的——而,偏偏一筆寫不出兩個“侯”字!

不就是個袁長卿嗎?!值得家裏的姐姐妹妹這麽沒臉沒皮地去追逐嗎?!

此時深感丢臉的珊娘卻是忘了,前世時為了這份姻緣,她也沒少做一些上不得臺盤的手腳。

雖然袁長卿并沒有聽到林如軒和珊娘在争執些什麽,可參照着眼前諸人的臉色和那只言片語,他很快就推斷出了事情的始末,不由看了看林如軒,又看向珊娘。

感覺到他看來的眼,珊娘的惱羞更甚,便直接遷怒于他,連個眼尾都不肯給他,抱着賬冊回到她的書案後去繼續鋪紙磨墨了。

而和那啞巴吃湯圓心裏有數的袁長卿不同,林如稚原就不知道袁侯兩家的那點事,此時更是看得一頭霧水。她站在那裏看看她三哥,再看看珊娘,想了想,過去才剛要開口問珊娘原由,就只見珊娘忽地将一張寫好的簽條往旁邊一拍。

若說之前珊娘的字是殺伐決斷,那麽此時簽條上的字,則是一片殺氣騰騰。

女學生們的到來,一下子令大講堂裏熱鬧了起來。林如亭那裏将任務分配下去後,便領着女學的那兩個女學長一同回到了講臺上。

這女學有兩個女學長,年長的那個叫陳麗娟,今年已經十七了,雖生得不算十分秀美,一雙沉靜的眼眸卻是極容易博得人的好感。另一個,便是剛才打趣侯家姑娘們的柳眉。

柳眉今年十六,生得極是漂亮。她在書院裏的人氣威望,頗有些類似林如亭,是書院諸多男學生們心目中女神一般的存在。且其父為書院的先生,故而她跟林家兄妹很是熟識,一上得講臺,便和林如稚兄妹,還有袁長卿說笑了起來。

倒是陳麗娟,默默看了一會珊娘寫字,走到林如亭原先寫字的那張書案後,拿起筆,從他放下的地方,接着寫起簽條來。

林如亭回頭看看陳麗娟,轉身對衆人笑道:“好了好了,都別聊了,快幹活吧,我們争取今天把所有簽條都寫完。”

只是,珊娘那裏才剛寫了半本賬冊,林如亭忽然過來,對她笑道:“十三,寫了這半天了,該換換手了,我們去貼簽。”

珊娘一陣詫異。

林如亭将手裏的簽條遞給她,笑道:“來吧,老盯着同一件事做,很容易膩煩的。”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