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拙劣的手法

珊娘果然沒有看錯十一和十四的神情。晚宴時,七娘便問着珊娘道:“聽說你跟袁大吵架了?”

珊娘一聽就笑了起來,撐着額頭道:“你聽誰說的?十四?”十一那麽奸滑的人,肯定不會自己開口傳這些話的,倒是急脾氣的十四更有可能。“怕你聽人說的不是我們吵架了,而是說袁長卿險些動手打了我吧……不對,許是說他‘已經’動手打了我呢。”

七娘半驚半疑地一揚眉,“難道,竟是真的?!”

“怎麽可能。”珊娘笑道。別說動手了,他連吵架都吵不贏她……不,應該說,上一世時他就沒跟她正經吵過一架。實在急眼了,也不過是她一個人在那裏大喊大叫,他鐵青着一張臉轉身走人而已……

其實現在想想,她被袁長卿的冷漠給激得暴跳如雷時,袁長卿只怕也正因她的潑辣而忍出一身的內傷呢!

偏這樣的兩個人,這一輩子竟還要綁在一起……

忽的,珊娘腦海裏閃過他說着“該你哄着我”時,那一本正經的模樣來。

這句話跟他一貫給人的印象實在是太過相違了,所以竟叫珊娘記憶深刻……可也忍不住叫她覺得,他這句話像是在沖她撒嬌一樣,且還是連他自己都沒意識到的撒嬌……

她搖搖頭,搖掉這忽然而起的奇怪念頭,扭頭對七娘笑道:“怕是不止這些話吧。直說吧,還有什麽?”

“诶,你還真說對了!”七娘笑道,“就有人跟老太太說,雖說你跟他已經是訂了親的人了,可也該注意着人前的分寸。”

“你就明着說他們指責我不檢點就是。”珊娘笑道。

七娘伸手在她背上拍了一巴掌,笑道:“以前你在西園時,也沒見你這麽沒臉沒皮的,怎麽如今越來越不像原來的那個你了?”

“許這個才是真的我呢。”珊娘笑道:“姐姐沒覺得,姐姐離了西園後也變了?”

在西園時,便是七娘聽到這些八卦,也不可能自己跑來告訴珊娘的,她只會站在一邊看着珊娘的熱鬧。

七娘笑了笑,沒應珊娘的話,又随口說起家裏幾個已經遠嫁的姑娘們的消息來,“果然各人各福氣,當初誰不說六姐姐可憐?老夫少妻給人做繼室不說,前頭還有四個已成年的兒女。可如今看起來,竟是六姐姐過得最滋潤,姐夫疼她不說,繼子繼女也敬她,倒比大姐姐做人長媳宗婦的要自在,聽說人胖了一圈都不止呢。”

珊娘笑道:“你怎麽就知道大姐姐不自在了?大姐姐從小就殺伐決斷,她要的是當家主母的日子,如今就正做着當家主母,有什麽不自在的?至于說六姐姐,說白了,六姐姐一向只愛在‘吃喝’二字上用心,想來她那些成年的‘兒女’也更願意她這樣,大家沒個沖突,自然相互敬讓着了。只要你所求不多,自然也就不容易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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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娘怪異地看她一眼,伸手擰着她的臉笑道:“你才過的十五歲生辰,倒裝得跟個五十歲的老太太一樣通透。我倒要看看你會把你的日子過成什麽樣!”

“怎麽舒心怎麽過呗,”珊娘躲着她的手笑道,“我的要求只一條:萬事都別麻煩到我。不麻煩到我萬事好說,麻煩到我,就萬事不好說了。簡單吧。”

“簡單!就是不可能。”七娘笑着伸長手臂,非要在她的臉上擰一下,“便是這會兒你還沒嫁人呢,麻煩該來時你也躲不過去,又何況以後?”

七娘這句話原不過是順着珊娘的話說的,卻不想竟給這一晚打了個谶語。

酒過三巡,七娘拉着珊娘一起去更衣。

二人一邊說笑着,一邊準備回花廳去時,忽然就從牆角處蹿出一個人來。那人猛地撲到她們二人面前,趴在地上就大哭着不肯起身了。

此時正是酒酣耳熱之際,花廳外到處都是出來賞月散酒氣的女眷們。這突然的哭聲,頓時就把衆人吸引了過來。

五福也吓了一跳,忙搶過六安手裏的燈籠照了過去。珊娘這才認出來,來人竟是四喜——她還住在西園時,老太太配給她的丫鬟。當她決定離開西園時,四喜不願跟她走,後來她也就沒問過她被分到了哪裏。

四喜和雙元不同,雙元怎麽說都是老太太屋裏出來的,原在西園裏就有些根基。四喜卻是後來才和三和五福一同被挑進西園的。且她和五福一樣,家裏不是侯府的世仆,不過是單身在此“打工”而已,所以她這“跳槽”跳得很有些盲目。

這會兒看着四喜身上的服飾似乎不像是在屋裏伺候的,珊娘便知道,想來是她當初想要攀的高枝全都沒能攀上。

她忍不住看了七娘一眼。當初七娘可也是四喜想要攀的高枝之一呢!

七娘卻早已經忘了這個四喜了,只皺眉看着突然冒出來的四喜喝道:“好個沒規矩的丫頭!這大晚上的,吓人一跳!”

四喜卻已經哭着爬了起來,沖着珊娘磕頭道,“姑娘,我知道錯了,是我對不住姑娘,求姑娘原諒我,我下輩子做牛做馬都報答姑娘。”

便有人好奇問着珊娘,“怎麽回事?”

珊娘還沒答話,就又有個婆子跑了過來,拉着四喜道:“這丫頭,瘋了怎的?便是你求着十三姑娘的原諒,也不該在這個時候,看惹惱了姑娘,打你板子都是輕的!”

珊娘的眼忽地一閃。雖然她不知道四喜這是唱得哪一出戲,但某種不對勁的感覺卻是叫她揮之不去,于是擡頭看向剛才問她話的堂姐笑道:“我也糊塗着呢,這是誰啊?怎麽就對不起我了?又要我原諒你什麽呀?”

她這裏裝着糊塗,倒叫四喜和那婆子不知道該怎麽接口了。

四喜頓了頓,哭道:“姑娘,我是四喜啊,之前全是我糊塗油蒙了心,我知道錯了,求姑娘原諒我……”

“我當是誰呢,原來你是四喜啊!”珊娘作恍然大悟狀,看着那位問話的堂姐笑道:“這黑燈瞎火的,她不說我竟都沒能認得出來。這是我之前住在西園時,老太太賜的姐姐。後來我回家養病去了,家裏用不了那許多的人,就把她們還給老太太了。”又看着四喜道:“你不是跟着老太太的嗎?怎麽隔了這麽久忽然又想起找我來了?還口口聲聲說着什麽原諒不原諒的。可是你闖了什麽禍,想要叫我替你求個情?便是你真闖了什麽禍,老太太最是慈愛不過,我倒是可以試着幫你開這個口。可這大節下的,你這般哭哭啼啼的,不知道的,還當我怎麽欺負你了呢,叫我怎麽替你開口啊?”

四喜“梆梆”磕着頭道:“我再不敢求姑娘別的,只求姑娘受我幾個頭,我來世再報姑娘的恩情吧。”說着,她爬起來,跌跌撞撞地向着右邊的竹林跑了過去。

那婆子跺腳道:“不好,她要尋短!”說着便向着珊娘屈膝行禮道:“姑娘您看……”

珊娘的柳葉眼兒一眯,也裝作焦急狀,推着那婆子道:“你還不快去追,我腿不好!”

婆子一愕,似乎是才剛想起珊娘的這一狀況的樣子。愣了愣,又回身招呼着人道:“多來幾個人,我怕她發瘋,我一個人攔不住。”

七娘忽然過來,借着扶住珊娘手臂的機會,掐了她一下。

二人對了個眼兒。

珊娘低聲笑道:“要不,我們去湊個熱鬧?”

七娘白着她道:“還看不出來?就是沖着你來的!你還去湊什麽熱鬧!”

“正因為是沖着我來的,我不去,這熱鬧可不就不熱鬧了?”珊娘又道,“再說,你就不好奇?”

七娘也确實是好奇,便扶着她大聲道:“你別着急,你腿上傷還沒好呢,那傻丫頭自己想不開,你着急也沒用。”又壓低聲音道:“誰啊?手法如此拙劣。”

珊娘和七娘這邊一邊猜着一邊往前去,早有一幫好事的女眷和丫鬟婆子們陸續跑到她們的前面去了。

追進竹林,往那沒人的僻靜處拐了一個彎,若是珊娘沒記錯,前面應該是竹林中的聽雨亭了。她才剛看到聽雨亭的一角翹檐,就聽到前面隐隐傳來四喜的驚呼聲,以及追着她過去的那些人一聲接一聲的大呼小叫。

可見珊娘和七娘一樣,都是個好熱鬧的,聽到那聲氣兒,二人也顧不得裝模作樣了,忙急急趕了過去。

到得那片林中空地時,只見前方的小徑已經被人堵了個嚴實。見她們過來,那些丫鬟婆子以及女眷們,一個個全都閉了嘴巴退到小徑的兩側,偏一雙雙看向珊娘的眼,亮得堪比天上那輪中秋的明月。

在衆人那似乎自帶音效的“唰唰”注視下,珊娘擠過人群。

于是,衆人的腦袋又全都刷地一下,一致扭頭看向聽雨亭。

便只見聽雨亭前的小徑上,一個高瘦的黑色剪影站在亭子的陰影裏,身旁還縮着個苗條細長的身影。

在這二人的前方,四喜仿佛是直直撞到了那兩個人一樣,正仰面朝天地跌坐在地上。

“十三姑娘來了。”

不知道是誰多事嚷了一嗓子。

四喜反應過來,趕緊翻身跪倒,在那裏沖着被她撞到了那兩個黑影一陣磕頭,卻是自始至終沒開口稱呼被她撞到的那二人。

便是四喜沒有叫,珊娘仍是一眼就認出了袁長卿那獨特的身影。雖然她一時沒能認出那個縮在他身後的女子是誰。

于是她終于明白這一場戲的目的了——原來是要引着人來“捉奸”的。

她看向袁長卿,心裏不禁一陣疑惑,似乎不管在哪裏,她總是能一眼就認出他來——稍一頓,她就明白了。別人站着時多少總帶着點松松垮垮的味道,只他永遠像棵青松似的,不松懈地挺直着肩背……

此時,原本站着圍觀的一個嬸娘忽然回過神來,忙過去推着珊娘轉身,又吩咐七娘道:“你十三妹妹腿上傷還沒好呢,你且先扶她回去休息,這裏……”

“十三兒。”

忽然,她們的身後,傳來袁長卿的叫聲。

這聲“十三兒”,驀地叫珊娘的後脊骨上滑過一道戰栗。有那麽一刻,她眼前一花,差點以為他們仍在山上了。她甚至以為,她一扭頭,就能看到袁長卿又跟片黑色的羽毛般,從頭頂上邊飄落下來……

“十三兒。”

袁長卿又叫了一聲。

若說剛才那一聲如那天晚上他找到她時那樣有些激動而慌亂,那麽這一聲兒可就比剛才那一聲兒沉穩多了。

珊娘的眼一閃,沖着那個嬸娘微微一笑,推開她的手,回頭看着袁長卿笑道:“原來袁大表哥也在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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