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只在此山中
? “桃花!”蓮君張開手接住緋色花瓣,在他們不遠處,巨大得要四人合抱的桃花樹立在明淨無波的湖水旁,錯了的季節裏,桃花肆意綻放。萬千花瓣零落風中,映着澄澈藍空,剎那間惑人心神。
是結界。初時的愕然過後,君雲深迅速恢複冷靜,他們落下來之前,應該是已經處在結界邊緣,那怪鳥的襲擊可能是想要迫使他們遠離此地沒想到卻讓他們直接落入了這裏。桃木驅邪,這眼前的樹怕是已有幾百年的歷史,恐怕就是森林的動物始終不能成精的緣故,只是不知是否有人刻意為之。
“蓮君,我去那邊茅屋看一下。”由于初見七月桃花的震撼,在桃花之後的茅屋現在才被注意到。
“嗯!”蓮君點點頭,仍然注視着眼前的桃樹,樹上的桃花蔚蔚如霞,而地上因為連日下雨的緣故,鋪了一地桃紅,讓人心生不忍,她脫下鞋,緩緩前行,土地已經飽和得無法再吸入水分,水汪在表面,大抵是太過安靜,蓮君可以聽到掩映在茂密的草叢漸漸地涓涓細流不斷彙聚,然後注入湖水的聲響。
桃樹就在眼前,蓮君伸手撫摸樹幹,粗糙的樹皮刻下光陰的痕跡,卻無人知曉它隐藏着怎樣的秘密。
昔者,莊周夢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自喻适志與,不知周也。俄然覺,則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夢為蝴蝶與?蝴蝶之夢為莊周與?
另一邊,君雲深踏入草屋。草屋內十分簡潔。只一桌一椅并着一個箱子,四面都開着窗戶,因為這附近都無房屋,這樣的格局反而奇怪,如果真是有人住在這裏,怎麽會連床都沒有。桌椅上已經落了灰塵,至少有幾年沒有人到過這裏。君雲深走到角落的箱子前,像是某種直覺,叫嚣着他一直尋找的答案就在這裏。
可能是沒有想到會有人到達這裏,箱子并沒有鎖,很輕易就被打開,裏面是一卷卷畫軸,幾乎堆滿了整個箱子。一幅幅展開,全都是蓮華,各種姿态,各種時間唯一不變的是畫卷角落的落款——君熙,他父親的名字。拿出所有畫卷,出現在眼中的是一個竹筒,中間被劈開分成相等的兩半,又用麻繩細細捆紮起來。透過窗子看向外面蓮君背對他站在陽光裏,對這裏的一切毫不知曉。
君雲深解開繩子,褪了色的竹筒被打開,然後墜地。兩個名字,兩句話,在時光的沖洗下已經失去當初的意義,卻足夠說明很多東西。君雲深苦笑着重新拾起竹筒。
“君熙,白蓮,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白蓮?!君雲深記得這個名字,那個在妖世立于頂端的存在。
君雲深沒有想到,在自己進入山林之後發現這裏沒有具有靈識的妖怪而放棄的,從妖怪那裏追尋的秘密,會以這樣的形式呈現在自己面前。
這樣就可以解釋了吧,父親為什麽會在二十五年前突然出現在妖世,又為什麽在進入被視為禁忌的地方以後可以安然離開。兩人當初如何相識已無可考究,但必定是以悲劇收場,否則,父親不會與妖世再無聯系,甚至不會有自己的存在。那一瞬間,君雲深清楚地感受到憎恨的情緒,就是這樣一個素昧平生的女人,打亂了所有的軌跡。
幼時,他總聽見旁人羨慕他父母的愛情,因為他家世顯赫的父親為了娶他出身平凡的母親洛茗,與整個家族決裂,直到近年母親一手經辦的公司日益榮盛才漸漸又有了聯系。
是愛着嗎?他并不懂得,他知道父母是大學時代的同學,幼年時的自己只記得父親總是呆在他的書房裏,忙着看起來永遠不會結束的工作。有時候母親會抱着他沉默無語,那時的表情就像要崩潰一樣。終于在他十二歲生日第二天,一直溫和沉靜的母親與風塵仆仆趕回來的父親大鬧一場,以沖出家門的他出車禍為結局。他從病床上醒來以後,看見疲憊的兩人守在他床前,他知道有某種變化發生了。從那以後,父親不在只是忙于自己的學術工作,和母親像是任何一對恩愛的夫妻一樣相處着。母親臉上也再沒有出現過那樣的表情。以至于他險些就要忘記。
他以為,那一場争吵只是因為他父親太過重視自己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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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該忘記的,某個夜晚母親在以為他睡着之後來到他的睡床旁邊,摸着他的頭發所說的話:“或許我真的錯了,明明知道他只是想做到——他曾經沒能為她做的事情,明明知道我只是剛好在他需要那麽一個人的時候出現了而已。我該放棄嗎?”
那些話語中,他曾經不能理解的情緒此時在泛黃的記憶裏再次出現時,他方才恍然明白,母親那些不期待回應的話語裏所包含的絕望。
他不應該忘記的,那次事件以後還有一個變化,就是他父親再也沒有在每年的某個固定時間裏離開家門不告訴任何人去向,在他十二歲以後,再也沒有過。眼前的畫卷中,最後的日期正是自己十二歲那年。
不需要在探尋下去了,君雲深将竹筒綁好,開始收拾畫卷,竹制的建築已經泛黃,光陰流轉,無論最初是為了什麽目的而建造出的,如今它已經被遺棄。就像那段他只能窺其一角的過往,那是在久遠的曾經發生的事情,那個名為白蓮的妖在那個世界裏活得風生水起,不應該再影響他的生活,二十五年前的愛情,二十年前開始的戰争,繼續追尋下去也只是徒增煩惱,有些時候,人還是活得糊塗一點好。君雲深努力說服自己。
那個夜晚自己所見到的世界,當作一場夢境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