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死前嫁禍,(1)

翌日,西嶺月開始收拾行裝,準備搬去長公主府。其實真正屬于她的東西很少,只有兩個包裹,其餘衣裳首飾都是她來福王府之後,李成軒派人為她置辦的。不過,她也沒怎麽穿戴過。

阿翠自然是将所有衣物一并打包。這姐妹二人已經知道了她的身世,聽聞她要搬走,都有些不舍。西嶺月也舍不得她們,唯有笑着安慰:“怕什麽,往後我就是王爺的甥女了,會時常來串門子的。”

話雖如此,可想起李成軒突然冷淡下來的态度,她還是在心中默默嘆氣。

阿翠在一旁替她收拾行李,阿丹則陪着她說話:“聽說今日一早,長公主和郭驸馬便進宮報喜去了。想來過不了幾日,您的冊封旨意就會下來,婢子恐怕是趕不上了,只有在此先恭喜您。”

“冊封什麽?”西嶺月不太懂得宮裏的規矩。

阿丹莞爾:“自然是封您個品級啊。按理說,只有郡王的女兒才會封縣主,不過長公主的身份高,您又是郭家的女兒,想來聖上定會破例封您個縣主。”

“阿丹!”阿翠正在拾掇西嶺月的首飾,聽到這裏忍不住呵斥,“聖上的家事也是你能議論的?還不住口?”

阿丹沒敢多言,悄悄嘟囔着:“這不是明擺的事情嘛!”

西嶺月對命婦的品級不甚了解,也不知縣主到底是個什麽身份,只是想到秦瑟身為功勳之後,又是太

後殿下的義女,才封了個縣主,想來品級是不低的。

幾人又随口聊了幾句,西嶺月的行囊便收拾妥當了。其實她的東西并不多,根本用不了兩日工夫收拾,可昨日長公主問起時,她還是留了兩日空餘,是想和李成軒再說說案子的事情。她唯恐自己進了長公主府之後,言行會受到約束,無法再跟進滕王閣和生辰綱的案子了。

可她沒想到李成軒昨日突然冷下态度,莫名其妙地離開長公主府,又莫名其妙地避着她。這讓她很苦惱,不知該如何才能問起此事。

她正走神,忽聽下人來喚,說是李成軒讓阿翠、阿丹兩姐妹過去一趟。西嶺月精神一振,忙問:“那我呢?”

下人支吾着:“王爺只喚了阿翠和阿丹。”

西嶺月感到很失望。

眼前這個情形,別說西嶺月本人,就連阿翠和阿丹也看出不對勁了。原本兩人新做了舅甥,合該皆大歡喜的時候,李成軒明知道她們姐妹在西嶺月屋內,卻将兩人喚出去,顯然是顧忌着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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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丹心直口快:“娘子別急,婢子們去瞧瞧。”

西嶺月連忙拉住她的手道:“阿翠、阿丹,你們能不能幫我個忙?”

“娘子請說。”兩人異口同聲。

西嶺月似難以啓齒:“嗯,我是想……你們二人跟着王爺多年,一定了解他的脾性。我想……想讓你們幫我試探試探……”

“試探什麽?”阿丹見她一直支支吾吾,很是着

急。

“試探王爺,”西嶺月只得說出口,“我想知道他為何生我的氣。”

阿翠和阿丹答應了,匆匆前去見李成軒。西嶺月在房中等着,只覺得忐忑不安、如坐針氈。她試圖給自己找些事情做,便将阿翠已經收拾好的包袱解開,把衣裳一件一件拿出來,又一件一件疊好重新放回去。

她來來回回折騰了四五次,一個時辰過去了,才見阿翠和阿丹回來。她趕忙迎上去,只一眼,就見姐妹二人紅着眼眶,情緒低落。

西嶺月忙問:“怎麽了?王爺斥責你們了?”

阿翠垂眸不作聲,阿丹則哽咽道:“王爺……王爺把婢子們撥給您了!”

“撥給我?”西嶺月很是茫然,“什麽意思?”

“就是讓婢子們跟您去長公主府!”阿丹的眼眶又紅了,“王爺他……他不要我們了!”

西嶺月聞言大驚:“難道是……是我讓你們幫我試探他,他……生氣了?”

阿丹搖了搖頭:“沒有,婢子們剛提起您,王爺就開口了,說是讓婢子們跟您走。”

“這……”西嶺月簡直一頭霧水。她記得很清楚,自己初次見到阿翠、阿丹姐妹時,郭仲霆就說過,這對孿生姐妹花是太後宮裏的人,被太後特意調教了撥給李成軒的,與他感情甚篤。她在福王府的這段日子裏也看到了下人們的态度,對阿翠、阿丹分明是極尊敬的,就連方管家也不曾使喚過她們。

還有那日夜探安

國寺,李成軒專程叫上這姐妹二人,可見也是當作心腹看待的。怎麽突然之間就把她們給放了?還讓她們跟自己去長公主府?

西嶺月忍不住猜測:“或許,或許王爺的意思是……讓你們暫時陪我去住一段日子,等我在長公主府安頓下來,你們再回來?”

阿丹搖着頭,已掉下淚來:“不,王爺就是趕我們走。”

阿翠則上前一步,從袖中取出兩張身契交給她:“這是婢子二人的身契,王爺方才說交給您處置了。”

西嶺月伸手接過,更加覺得難以置信:“這……難道說你們犯了什麽錯,惹王爺生氣了?”

這下子阿丹不哭了,阿翠也不作聲了,兩人都默默低着頭,似乎被戳中了心事。

西嶺月見自己猜中了,忙問:“你們到底犯了什麽事,讓王爺連多年的情分都不顧了?”

阿丹咬牙不說話。倒是阿翠嘆了口氣:“娘子別問了,的确是我姐妹二人的錯,王爺生氣也是應該的。”她頓了頓,又強調道,“不過您放心,婢子們是太後宮裏出來的,到了長公主府也像是自家,會盡心服侍您的。”

阿翠越是這麽說,西嶺月越是感到不安:“我去找王爺問個清楚。”

她說着便要往外走,被阿翠、阿丹一把拉住,後者急急地道:“娘子就別去了,王爺他說……不見您。”

此事不必阿丹明說,西嶺月心裏也清楚。以李成軒的性格,若是真想撥兩個

奴婢給她,定然會事先問過她的意思,而不是像如今這般,不問一句突然就把事情做了,她這個新主子還是最後一個才知道。

西嶺月跺了跺腳:“王爺到底是怎麽了?不僅生我的氣,還生你們的氣?”

阿翠沉吟片刻,才道:“我們姐妹二人的确是惹王爺生氣了,但您不是。王爺是真關心您,才讓婢子二人随您走的。”

“那他為何不見我?也沒問過我的意見。”西嶺月更加想不明白。

姐妹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都想不明白。

西嶺月只得放棄。事已至此,李成軒又言明不見她,顯然是心意已決。她唯有嘆氣道:“好吧,只能先委屈你們幾日,等過段時間王爺消氣了,我再找他說說情。”

阿丹忙擺手道:“不不不,娘子不必去說情。其實能跟着您,婢子們也是很開心的。只是……”她又想哭了,“只是婢子舍不得王爺,心裏有些難受罷了。”

阿翠也附和道:“是啊,娘子別往心裏去,婢子們是一千萬個願意跟您走。”

西嶺月點了點頭:“我知道你們的心情,畢竟你們在王爺身邊很多年了。”她見這姐妹兩人此刻心情不佳,也不好多說什麽,只道,“你們先下去吧,我還有些別的事。”

兩人也沒多問,輕聲告退。

不過一頓午飯的光景,阿翠、阿丹的去向就在府裏傳開了。西嶺月用過午飯在花園裏散步,就聽到幾個奴婢在

悄聲議論着——

一個問:“阿翠、阿丹不是太後殿下的人嗎?王爺怎麽說送人就送人了?”

另一個也很疑惑:“據說以前長公主和均王都要過,王爺都沒舍得給呢!”

“這還用問?明眼人都能看出來,阿翠、阿丹是太後給王爺預備的侍妾啊!”

“可這麽久了,也沒見王爺和她們……不過倒是極寵信的。”

“可能是王爺真疼西嶺娘子吧!說來也是個坎坷的,終于找到父母了。”

“呸!你還可憐西嶺娘子?人家可是認祖歸宗了,聖上的親甥女,長公主的女兒!還用得着你可憐?”

“唉,還是可憐可憐阿翠和阿丹吧!雖然西嶺娘子也不錯,可……跟着個女主子,哪有跟着王爺自在。”

……

西嶺月聽到此處,又悄悄地原路返回,誰都沒驚動。她回到房中躺了一會兒,心中不斷想起那幾個婢女的話,越想越是煩躁,遂決定出去走走。

如今她身份不同了,出一趟門遠不如從前方便,被方管家拉着詢問半天,硬是給她派了一輛馬車。西嶺月拗不過,只得接受。

她坐上馬車出門,漫無目的地在長安城內閑逛,不知不覺就走到了西市。這裏是長安城乃至整個大唐規模最大的集市,足足占了兩個裏坊大小,市內商賈雲集,店鋪林立,物品琳琅滿目,極其繁華。

在這裏除了買賣百姓的衣、食、藥、燭等日常用品之外,還有各種筆墨、屏風、珠

寶、皮貨,更有來自西域、扶桑、大食、波斯的胡商在此做絲綢和瓷器生意,開了不少胡商貨棧、胡姬酒肆。可以說只有你想不到,沒有西市買不到,天下貨物應有盡有。

西嶺月到了長安半個多月,還從未好好逛過西市,不禁心頭一動。她撩起車簾朝外看,随處可見胡姬在道路兩旁招攬客人,更有不少異域風情的戲班在變戲法,諸如口中噴火、胸口碎石、徒手切肉等,好不熱鬧。

西嶺月覺得一切都很新奇,她這輩子見的胡人加起來都沒有西市多!她這般随處逛着,也漸漸覺得心胸開闊不少。忽然間,她聽到有人在叫賣奶酒,便讓車夫停下,打算去嘗一嘗奶酒的滋味。豈料剛走下馬車,突然被人撞了一下,她反應極快地一摸腰間,錢袋果然被人偷走了!

她心中大急,拔腿便要去追那扒手,奈何西市人頭攢動,轉眼間扒手已消失無蹤。西嶺月着急地對車夫喊道:“我的錢袋被人偷了。”

車夫很是自責:“都是小人的錯,忘記提醒您了,西市魚龍混雜,什麽人都有。”

西嶺月感到很心疼,一咬牙道:“不行,我要找出那個偷兒!”

她話音剛落,忽聽有人喊她:“西嶺……月?”

西嶺月回頭一看,但見一名小個子男人抱着兩匹絹布,只露出半個腦袋,正極力伸長了脖子朝她看來。

“阿度!”西嶺月見到熟人,連忙上前關切,“

你從宮裏出來了?”

阿度也很高興的樣子,笑着點頭:“是啊,前天我便從宮裏除名了,王爺真是一言九鼎。”

西嶺月很為他感到高興:“那你如今住在何處?”

“王爺買了座小宅子給我,挺好。”

看來李成軒還真有心,西嶺月微笑着再問:“你出來買東西?”

“是啊,”阿度擡了擡下巴,示意她去看他懷中的絹帛,“給屋子裏添置些被褥。”

“這被面不錯。”西嶺月擡手摸了摸,又見他胳膊上還挂着幾個包袱,不禁笑問,“東西買齊了嗎?”

“買齊了。”

“走!我送你回家!”

阿度有些不好意思:“這如何使得,我知道你是王爺的座上賓,是貴客呢。”

西嶺月擺了擺手,并不在意:“走吧走吧,我正閑得無趣。”

阿度遂不再廢話,在車夫的幫助下把東西放進馬車後頭,與西嶺月一并坐進車。

兩人一路攀談着,西嶺月才知道他還有兩位堂哥,一個在嶺南,一個在東川,脫離奴籍的旨意已經在路上了。阿度打算接他的兩位堂哥同來長安,再從他們膝下過繼一個兒子,在長安周邊做點小本買賣。

在他的設想之中,他要培養兒子好生讀書,将來考個功名,讓他們這一支揚眉吐氣、重新擡頭。西嶺月見他信心滿滿,也鼓勵了他幾句。兩人這般說着話,很快就到了阿度住的地方。

這個裏坊不算繁華,但相對安穩,李成軒挑的宅子

也不錯,是裏弄的盡頭,比較安靜。道路狹窄,馬車進不去,阿度便将采買的物品從車上搬下來,準備與西嶺月告別。

“西嶺娘子,我那宅子簡陋,就不請你進去坐了。”阿度努力将臉龐從兩匹絹帛中露出來。

西嶺月見他一人抱着東西很吃力,便從他手中取過一匹絹帛,笑言:“客氣什麽,我送你進去吧。”

阿度站在原地,有些猶豫。

“我真的沒事做,很閑。”西嶺月再笑,“就讓我去看看你的宅子,如何?”

阿度想了想,自己是宦官出身,不會玷污女兒家的閨譽,這才答應她。兩人一齊走到裏弄盡頭的小院落裏,車夫在外等候。

李成軒置的這座院落并不大,只有一進,半新不舊。周圍還有幾戶人家,但只有這處院子裏栽着兩棵柳樹,在這秋季已經枝禿葉落,襯得院子既靜谧又蕭瑟。西嶺月走進小小的門廳,環顧四周,見這屋裏沒有一絲煙火氣,甚至連個茶盤都沒有,可見是新搬進來的。

阿度把采買的東西胡亂放下,擦着汗向她致歉:“這可如何是好,我這裏連口熱水都沒有。”

西嶺月原本也不渴,只是好奇地問:“你這裏沒有茶具,怎麽飲水?”

“啊,我是就着瓢……直接喝生水。”

“這習慣可不好。”

阿度很是尴尬,站在屋裏不停搓着手,更顯局促:“西嶺娘子,你看我這裏什麽都沒布置,就不留你坐了。等改日

……改日收拾妥當,再請你和王爺來做客。”

西嶺月看出他是真的尴尬,也不為難他,遂笑着告別:“好,那我先走了。”

阿度連忙送她出門,一路将她送出裏弄,又目送她坐上馬車才返家。

方才與阿度說了半晌話,西嶺月心裏也舒服許多,不禁靠在馬車上假寐。她右手輕輕垂下,不經意碰到了一個硬布袋,她低頭一看,竟然是阿度的錢袋!

西嶺月掂了掂錢袋,很沉,連忙撩開車簾吩咐道:“快回去,他的錢袋落下了。”

車夫立即掉轉車頭往回走,重新把馬車停在弄口。西嶺月拿着錢袋原路返回,還沒走到裏弄的盡頭,便看到三四個人圍在阿度家門口,驚慌不已地議論着。

西嶺月心裏“咯噔”一聲,匆忙扒開人群朝裏看,赫然發現阿度雙目圓瞠倒在自家的大門口,額頭上正中一支飛镖!他傷口周圍的血已經變成了黑紫色,一張臉也是烏青的,顯然中了劇毒!

“阿度!”西嶺月搖了搖他的身子,見他毫無反應,又伸手去探他的鼻息,已經沒了氣。

她猛然想起中秋那晚,在洛陽的香山寺,劉掌櫃也是被這樣一支飛镖射死。那兇手的手勁之大,竟讓飛镖穿透了劉掌櫃的咽喉,二次射在了她的左肩上!

她再看阿度額頭的飛镖,和射殺劉掌櫃的那支一模一樣!

西嶺月感到一陣膽寒,連忙站起身來環顧四周,可哪裏還有兇手的半分

影子,連個可疑之人都沒瞧見。

她拽住一個婦人打扮的街坊,急切問道:“這位大娘,阿度死前可曾說過什麽?”

“他叫阿度?”那婦人疑惑地問道。

西嶺月點頭:“是啊,他是我朋友,臨死前可有遺言留下?”

婦人與旁邊的街坊互換個眼色,忙回道:“沒沒,我沒聽到。”

西嶺月見她神色不安,又看向其餘幾人。

衆人都紛紛搖頭,連稱沒有聽到阿度的遺言。

就在這時,婦人身後突然探出半個小腦袋,是個五六歲大的男娃娃,他拽着婦人的衣角,怯生生地說道:“我聽到了,他說福……”

孩子話還沒說完,婦人已一把捂住他的嘴,抱着他飛快跑進家門,上闩落鎖。

其餘幾人也是驚駭至極,不等西嶺月再問話便作鳥獸散。一時間,阿度門外圍觀的人跑了個幹幹淨淨,只餘西嶺月一人站在屍身旁。

她心頭閃過一個念頭,旋即跨過阿度的屍體,推門跑進院落之中。方才她礙于阿度的面子,沒有仔細打量這處院落,此刻卻顧不上許多,急急踹開每一道房門,挨個搜查兇手的下落。

沒人,什麽人都沒有!唯獨阿度的卧房裏一片狼藉,鬥櫃倒地、床鋪被扒開、簾帳也被扯下一半,顯然是被人翻找過。

難道兇手是來找東西的?

可阿度是個宦官,身上能藏什麽?一定是和《滕王閣序》有關!

西嶺月這般想着,連忙将這卧房搜了一遍,想

要尋找兇手留下的蛛絲馬跡。她似乎在被褥上聞到了一絲熟悉的味道,可一時想不起是在哪裏聞過,正想低頭再靠近一些,忽聽“啪嗒”一聲,自她懷中掉出一個白瓷小瓶,瓶塞脫落,黑色的小藥丸“嘩啦啦”撒了一床。

是蕭憶為她治療肩傷的內服藥丸。

這藥丸的味道太大,立即遮掩住了那一絲若有似無的氣息,饒是西嶺月嗅覺再靈敏,也不可能在這刺鼻的藥味中嗅出什麽別的味道了。她失望地直起身子,嘆了口氣,正打算離開,突然聽到外頭有人大喊:“什麽人?!”

西嶺月聞聲跑出屋子,恰好看到一隊不良人和坊丁抽刀走進院子裏,正擡首朝某個方向大聲喝問。她順着那視線擡頭望去,只見庭院的柳樹上有個褐衣人影一躍而起,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迅速落到她頭頂的屋瓦上,還不忘用衣袖擋住臉。屋頂旋即傳來一陣清脆的腳步聲,瓦片紛紛随之掉落,眨眼間,那褐衣人影已經消失無蹤。

為首的不良人臉色大變,立即命道:“快,關閉坊門,上報縣尉!”

這一日傍晚,西嶺月滿身疲憊地回到了福王府。不良人忙活了一個下午也沒找到兇手的蹤跡,反而捉着她問東問西,懷疑她是幫兇。她被刁難了兩個時辰,實在折騰不起了,又不想丢長公主府的面子,只好讓車夫到福王府搬救兵。

方管家親自去将她接了回來。京兆

尹不停地賠不是,當衆呵斥了下令捉拿她的長安縣縣尉,縣尉又掌掴了看走眼的那個為首的不良人。可西嶺月根本沒心思生氣,她一直在想那個兇手是誰。

托不良人和坊丁的福,街坊們經過審問,不得已說出了阿度臨死前的情景——

送走西嶺月,阿度跑回自家門口,打開院門卻愣在原地,沒有跨步進去。

下一刻,他突然悶哼一聲,額頭被飛镖擊中。

他吃痛地大號:“福王無恥!”随即毒發,氣絕身亡。

街坊們見狀很是驚駭,幾個膽子大的圍了上去,膽子小的便去報官。從始至終沒有人看到兇手的身影,他們甚至不知道兇手是不是藏在門內,又是從哪裏射出的飛镖。直到不良人和坊丁們匆匆趕來,才發現兇手藏在了樹上。那一身褐色衣衫與柳樹的枝丫顏色相似,幾乎融為一體,難以分辨。

事情發生得很突然,前後只有片刻工夫,卻讓西嶺月思索了一個下午。

上次在洛陽香山寺,劉掌櫃死前曾斷斷續續喊出“成軒”二字。

而這一次,阿度喊得更清楚,聲音更大。

兇手兩次殺人,都能讓死者自行嫁禍給李成軒,這到底是什麽手段?難道是什麽迷惑人心的法術?西嶺月強迫自己靜下心來,慢慢回想當時的情形。

很顯然,兇手早就潛伏在阿度家中了。初始,他似乎并不想殺人,否則她和阿度第一次進門時他們便沒命了。

兇手更像

是趁阿度不在家的時候來找些東西,是她用馬車送阿度回來,讓他提前半個時辰返家,打亂了兇手的計劃。

因為她逗留的時間很短,阿度也沒帶她參觀宅子,故而誰都沒發現宅院裏還有第三個人。等阿度送她出門之後,兇手也打算趁機離開,卻不想在大門口被返回的阿度撞見,只得殺了他滅口。

然後街坊們迅速圍了過來,兇手沒有蒙面,怕被人發現便躲在了柳樹上。等她去而複返,只想着去屋子裏尋找兇手,卻忽視了庭院中的柳樹也可以藏人。

最終,因為不良人和坊丁及時抵達,兇手眼看無路可走,便捂着臉跳上房頂逃脫。

究竟是誰如此手眼通天?次次都能嫁禍李成軒?

這個擅長使用毒飛镖的人,在洛陽能及時得知李成軒的蹤跡,潛入下榻的香山寺;如今又第一時間得知阿度脫離奴籍,找到了李成軒為他安排的住所……

倘若不是福王府出了內賊,那便只有一種可能——幕後主使來自大明宮。

西嶺月暗自分析着,不知為何,腦海中倏爾閃現出李成軒曾對阿度說過的話——“官奴赦免脫離奴籍必須由天子禦筆欽批。”

猝然間,西嶺月驚出了一身冷汗!她不敢再想下去了,立即起身去找李成軒。她先是去了他就寝的院落,下人說王爺正在用晚膳;她去膳廳尋找,又說他飯後去了書房。

等西嶺月再找到書房時,只見裏頭黑着燈

,而方管家站在門口攔着她:“娘子恕罪,王爺方才出去了。”

“出去了?什麽時候?”

“就是方才,晚膳過後。”

西嶺月根本不相信:“都這個時辰了,王爺還會出門?”

方管家沒有再回答。

西嶺月實在着急:“方伯,今日我被不良人拘拿之事,王爺可知情?”

“知情,老奴便是得了王爺的吩咐才去接您的。”方管家畢恭畢敬。

“那阿度死前曾高呼王爺的封號,他知情嗎?”

“也知情。”

“那他還不肯見我?!”西嶺月難以置信。

方管家依然盡心地攔着她:“王爺正是因為此事才出門的。”

西嶺月擡目看向書房,見裏頭黑黢黢一片,不禁生氣地問道:“既然王爺不在府內,方伯為何攔住我?就讓我去書房瞧一眼可好?”

“王爺吩咐過,書房重地外人免進,還請您恕罪。”方管家面不改色,寸步不讓。

西嶺月氣得一跺腳,什麽都沒再說,轉身走了。

翌日一早,就連郭仲霆都聽說了阿度的事,急急忙忙跑來福王府找李成軒。方管家見是他,倒沒攔着,将他請到了書房之中。

這大清早的,李成軒竟然坐在書房裏,自己和自己下棋?!

郭仲霆對他的沉穩感到萬分敬佩:“我的親舅舅,這都什麽時候了,你居然還有心思下棋?”

李成軒似乎碰到了一個難解之局,擡目朝他招手:“過來陪我下完這一局。”

“下什麽下!”郭仲霆

坐到他對面,焦急地說道,“你知不知道阿度昨天死了?今日長安城內流言四起,說你堂堂福王,連個脫離奴籍的宦官都不放過,暗下殺手将人毒死。”

“我聽說了。”李成軒仍舊沒什麽反應,繼續思索着棋局。

郭仲霆見狀,一把将棋盤打亂,急得快要哭出來:“有人陷害你,你居然還坐得住?”

李成軒終于鄭重擡頭:“你想讓我說什麽?”

郭仲霆打量他片刻,嘆了口氣:“舅舅,這麽消沉可真不像你。”

李成軒低頭輕笑:“誰說我是消沉。不過是想……靜一靜罷了。”

郭仲霆見他神采全無,也能猜到些許:“咱們從小一起長大,你心裏想什麽,我還能猜不到?況且……況且你也表現得太明顯了!”

李成軒聞言只寥寥一笑,不置可否。

郭仲霆不由得再嘆:“唉,你向來不近女色,好不容易碰到一個……偏偏……唉!”

他不敢将話說得太直白。可饒是如此,李成軒的臉色還是沉了幾分,往日潋滟的俊目不見絲毫神采。

郭仲霆跺着腳晃着腿,似乎想尋找個解決辦法,想了片刻,又試探着道:“其實……這也沒什麽大不了。我朝向來開放,太宗納弟媳、高宗娶庶母、玄宗納兒媳……”他咽了一口唾沫,小心翼翼地補充,“就連皇帝舅舅,按輩分也是郭貴妃的侄兒……”

“別說了。”李成軒終于沉聲喝止。

他知道郭仲霆說的都

是事實。郭貴妃的生母升平公主,乃他祖父德宗同父異母的妹妹。也即是說,郭貴妃是他父親順宗的親表妹,論起輩分,他和皇兄都要敬稱一聲“姑母”。即便如此,郭貴妃還是嫁給了他皇兄。

皇子皇孫和公主之女聯姻,這在皇室很常見。可是都并非嫡親姑侄,或者舅甥,他也絕不可能逾越禮法和倫常。

而事實上,郭仲霆話一出口就後悔了。畢竟兩人還在“五服”之內,萬一李成軒真動了什麽念頭,皇室和郭家臉面上都不好看。他有些慌張,撓了撓頭,又吞吞吐吐地道:“不如……娶個福王妃過門?”

李成軒擡目沉沉地瞟了他一眼:“以我現下的處境,還是不要禍害好姑娘了。”

真是孽緣啊!郭仲霆在心裏哀嘆,卻又不敢再說什麽,他試圖将話題引回阿度身上:“那個……阿度的死,舅舅怎麽看?”

“不怎麽看。”李成軒依舊很冷靜,“清者自清。”

“這壞的可是你的名聲!”郭仲霆替他着急。

李成軒嗤笑:“我的名聲還不夠壞嗎?”

這一問竟讓郭仲霆啞口無言,驀然感到一陣心酸。

想他外祖父順宗共有二十四個兒子,除卻早逝的、年幼的,如今成年的有十八九人。在他的諸多舅舅之中,李成軒可算得上人中之龍,最為拔尖,只可惜卻背負了最沉重的名聲。

郇王好賭,賭輸了便記在福王府賬上;會王好色,出入妓院便

說自己是李成軒;冀王到處游山玩水、跋扈欺人,留的是福王的名號;還有宋王,明明是他喜好珍玩,偷了人家的傳家寶,事後也賴到李成軒頭上。

這一切的一切,不過是因為李成軒最受外祖父疼愛,衆皇子嫉妒之餘,也知壞事賴給他便不會受罰。而李成軒竟然從不戳穿,默默地替幾個兄弟善後。

這種情況,在當今聖上登基後更甚……因為大家心裏都明白聖上這皇位坐得并不光彩,聖上忌憚福王。

明明是同胞兄弟,本該親近,卻因都是王太後之子,是僅有的嫡出,反而讓兩人關系變得疏遠。

他這個福王舅舅分明最為出衆,卻落得最不堪的名聲,滿腔抱負無法實現,為避嫌而不碰朝政。就連自己如此不求上進、不學無術,名聲都要比他強……郭仲霆越想越替李成軒感到不值,竟快要落下淚來。

李成軒知他心中不平,反而笑着安慰他:“身在皇家,一生錦衣玉食、富貴榮華,自然也要承受非議……上蒼是公平的。”

郭仲霆唯有勉強點頭。是啊,上蒼是公平的,給了他的福王舅舅超凡的樣貌、非凡的智慧,給了他備受寵愛的少年時光,也給了他最顯赫的地位……那麽,這手足間的猜疑、情事上的坎坷、仕途上的終結,或許也都是上蒼的安排。

一個人總不能事事和美、樣樣出色。

郭仲霆本想開解李成軒,沒想到反而被他開解了

一番,唯有郁郁地道:“舅舅,如今你打算怎麽辦?”

李成軒用食指敲擊棋盤,沉吟良久才道:“最近我的處境不大好,為了不讓皇兄生氣,你還是離我遠一些,謀個差事去吧。”

郭仲霆急得抓耳撓腮:“都這個時候了,你還管我怎麽着,你自己打算怎麽辦啊?”

“靜觀其變,”李成軒擡目看他,“你放心,我自有分寸。”

郭仲霆見他胸有成竹的模樣,這才稍感安心:“對嘛!情事是情事,前程是前程,你可不能一并頹廢了。”

李成軒輕笑,又道:“前幾日你母親還說要勸你趕快成婚。怎麽,你還沒告訴她?”

郭仲霆心虛地撫着額頭:“我……不知該怎麽說。”他咽了下口水,索性下定決心,“舅舅,你不成婚,我也不成婚!”

“孩子話。”李成軒搖頭失笑,卻沒再多說,“好了,你看也看過了,勸也勸過了,回去吧。”

郭仲霆想再說些什麽,李成軒又叮囑他:“對了,替我把蕭憶叫來……別讓西嶺看見。”

郭仲霆猜到他要做什麽,躊躇了一陣,只得應聲稱是,按吩咐去找蕭憶。

與此同時,西嶺月也悄悄前往李成軒的書房。她一連吃了幾日的閉門羹,如今也學聰明了,不再詢問李成軒的下落,也不再找人通傳,她決定直接去書房守株待兔!

至于原因嘛,李成軒的內院防守嚴密,而書房四周侍衛較少,若瞅着換班的時機

躲進去,一時片刻也不會被人發現。這般一想,西嶺月便摸着時辰,悄悄溜了過去。

她這一路都沒遇見什麽侍衛,不禁竊喜自己運氣太好。可她不知道這是因為李成軒要和蕭憶密談,怕被人聽見,才将侍衛撤走的。

她不知情地走到書房外,剛尋個角落躲好,碰巧看到蕭憶走進院內,步上臺階敲了敲書房的門。

“進來。”屋內響起一道熟悉的聲音,蕭憶獲準進入。

李成軒果然在書房裏!西嶺月當即決定躲到窗下,找個合适的時機去堵門。

屋內漸漸響起兩人的傾談聲——

“王爺,您有何吩咐?”蕭憶和緩地見禮。

李成軒低沉地笑:“坐吧。”

一陣輕微的窸窣聲響起,應是兩人相繼趺坐入榻。

李成軒先問道:“行李收拾得如何?”

“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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