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011

“姑娘,您是要送進周府啊?”身後,擡魚缸的兩個小夥計見林卿卿站在門口不動,并不知道蹊跷,大大咧咧地問道,“怎麽不進去?”

林卿卿怎麽不想進去?只是她好些年沒來,來到門前,緊張得厲害。喉嚨咽了咽,壓下微抖的嗓音,上前對門房道:“我姓林,你進去通報一聲。”

周府有個正經的姻親,便是姓林。下人打量着林卿卿,姓林的姑娘,穿戴打扮不俗,況且還是這樣的年紀……下人心下有了猜測,問道:“您可是表小姐?”

被他猜中,林卿卿心頭一提,随即點頭應道:“是。”

“喲!既然是表小姐,哪兒還要通報啊?您快請進!”下人臉上立刻綻出熱情,伸手做了個請的手勢,又道:“表小姐,您手裏提的什麽,小的替您拿着?”

又看向林卿卿身後跟着的擡魚缸的兩位,面上笑得更熱切了:“快請進!”

周府下人的熱情,讓林卿卿有些不知所措。

她見慣了不把她放在眼裏的下人,乍然見到這樣恭敬熱情的,有些不知怎樣應對。

她這會兒戴着面紗,并不能看得清面容,但一雙漂亮極了的眼睛露在外面,眼角微翹,看起來似在笑。

下人一時間看得眼睛都直了——他幾時見過這樣貌美的女子?連臉都沒露出來,就叫人失了魂!

他連路都不會走了,同手同腳地走了兩步,直到胳膊打到了後面的魚缸上。

“哎喲!”手背一痛,下人頓時回過神,往後一看,就見夥計沖他擠眼睛。他也不好說什麽,心裏羞愧得緊,忙低頭看缸裏的魚。這一看,卻忍不住誇贊起來:“好漂亮的錦鯉。”

小夥計頓時自豪起來:“那是自然!咱們金鱗坊的魚,可是全京城最漂亮的!”

“這可真是巧了。”下人驚訝地道,“表小姐挑的這條錦鯉,跟老太爺前兒不久死掉的那只,簡直一模一樣。”

周老太爺愛好養魚,老夫人還在的時候,還能撐着點兒。後來老夫人去世,老太爺幾乎是抱着魚睡覺了。

前兒不久,養的一條錦鯉忽然死了,老太爺傷心得整宿整宿的睡不着,眼瞧着整個人都老了幾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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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說表小姐捂不熱的?瞧瞧這份孝心!

下人以為林卿卿知曉此事,刻意去買了相似的魚,很是贊嘆。

林卿卿沒想到自己誤打誤撞,卻買到老太爺的心尖兒上,一時也有些感慨。

“老爺,表小姐來了。”下人把林卿卿引到了客廳裏,便去禀報周老爺了。

周老爺大名周一山,正在院子裏侍弄着幾株茶樹幼苗兒。他喝了一輩子的茶,到現在有些閑情逸致,便想要自己種幾株茶輸。

聞聽下人的話,還有些沒反應過來:“你說誰來了?”

他們周家就一位姑奶奶,嫁去了林府。後來姑奶奶去了,留下一個姑娘,卻是跟他們周家并不親近,有将近十年沒來往了。

“林府的表小姐。”下人便又答了一遍。

周一山立刻坐直了:“你說真的?你沒看錯?”

“沒錯,小的已經領進來了,就在客廳裏坐着呢。”下人見他這樣激動,想起從前的情景,也不禁覺得可憐。

周一山立刻丢了手裏的噴壺和剪子,連沾滿泥土的鞋子都顧不得換,匆匆就往前去了。

一邊走,一邊問:“表小姐可是出什麽事了?你仔細觀察過沒有?她神情如何?”

還有盼着外甥女出事的?下人心裏笑了一句,口裏答道:“表小姐好着呢,出落得那是真好,還帶了許多禮物來,老爺您是不知道,表小姐特意買了條錦鯉,跟老太爺前兒死的那條一模一樣!”

周一山聽到這裏,腳步就慢下來了,自言自語:“沒事兒?沒事兒怎麽到這來了?”

他擡頭看了看日頭:“也不是從西邊兒出來的啊?”

他想着,既然林卿卿沒事,多半就是來走親戚。畢竟,前些日子她及箅,他可是給她弄了套好東西。

這樣一想,他約莫知道怎麽回事了,也不着急了,慢條斯理地回了屋,換了身見客的行頭,才往客廳去了。

林卿卿已經在客廳裏坐了許久,只見舅舅總是不來,忍不住有些忐忑起來。

她已經聽下人說了,舅母在表哥的陪同下,出城禮佛去了。這幾日住在那裏,并不回來,府裏只有外祖父和舅舅。

她坐在客廳裏,捧着茶杯,飲了一杯又一杯,只是不見舅舅來,也不見外祖父來,心裏越來越忐忑。

外祖父和舅舅是不是生她氣了?氣她不知好歹,跟他們疏遠,這麽多年也不知道來看一看?

被熱氣熏着眼睛,淚珠子不由得落了下來。林卿卿一想到,她這樣沒心沒肺,舅舅還給她弄了那麽貴重的及箅禮,心裏就難受得厲害。

周一山進來的時候,正瞧見林卿卿坐在那裏,手裏捧着茶杯,低着頭掉眼淚。

他神情一沉,大步走過去,沉聲問道:“怎麽了?誰給你委屈受了?”

他就說,如果沒事兒,林卿卿怎麽會來?

往常她過生日,他也給她送禮物,可從沒見她感動過!

想到這裏,他狠狠剜了一眼身後的下人。

怎麽通報的?這麽大的事兒,也敢信口胡說!

倘若知道林卿卿有事兒,他早就過來了,也不會磨磨蹭蹭換那麽久的衣裳!

下人也是傻眼了,剛剛表小姐明明不是這樣兒的呀?

他也不好說什麽,低着頭退下了。

林卿卿正難受着,忽然聽到一個粗沉的男人聲音,連忙站了起來,把手裏的茶杯往桌上一放,擡頭看去。

面貌跟記憶中的不太一樣,記憶中舅舅的臉要年輕一些。但她轉念一想,自己好些年不來了,舅舅是該變樣了。

“舅舅……”她哽咽地叫出聲。

紗巾早在進來的時候,就被她摘掉了。

此時,眼眶紅通通的,一臉淚痕。

她長得美,有七八分是遺傳的周家的容貌,因此周一山也沒看呆,反而覺得親切。

只是卻心疼得緊:“到底怎麽了?誰敢欺負你?跟舅舅說!”

十年不見,她沒心沒肺,不體會他們的好意,他卻仍然這樣護着她。林卿卿想起了林興成,兩下對比,心裏越發難受。

“舅舅!”她撲通跪在地上,腦子裏閃過許多過往,掩面痛哭不止。

這一通大哭,真心實意,有悔恨,有委屈,有傷心。周一山是個粗心的漢子,但也被她這通大哭,給哭得心肝兒發顫了。

“你繼母欺侮你了?”周一山心疼之極,勃然大怒,“你父親沒護着你?是不是?我去找他!”

說着,他拂袖就要出門。

在周一山想來,林卿卿是林府的大小姐,真要受了什麽大委屈,首先找林興成才是。可她卻來找他,可見是林興成沒管她。

這樣一想,再聯系起林卿卿有些尴尬的身份,就猜到了這裏。

“舅舅!”林卿卿急忙撲上前,抱住了他的膝蓋,“舅舅,你別走。”

被抱住腿,周一山頓時走不了了,他低頭看着跪在地上的外甥女,只覺得十分紮眼。彎腰抓住她的手臂,把她提了起來:“坐下!跟舅舅說,那黃氏怎麽欺侮你的?”

有後娘就有後爹,這是人人都知道的事兒。但他姓周,一只手伸不到林府去。本來還想着,常常接她到府裏來,關照關照她。但她跟他們不親近,總也不來,他也是沒法。時間一長,他心灰意冷,也就不怎麽打聽林府的情況了。

此時看着哭得眼眶通紅的林卿卿,周一山頭一回感到後悔。到底是他親妹妹的骨血,他怎麽能不管不問?她不跟他們親近,乃是小孩兒心性,他一個大人怎麽能跟孩子怄氣?

“我沒事。”林卿卿哭了一通,心裏好受多了,見周一山滿臉擔憂地看着她,心裏暖得發燙,努力平複着情緒,解釋起來:“我只是太生自己的氣了,這麽多年都不知道誰才是對我好的人,我見了舅舅,都無顏見舅舅,才哭的。”

這還是受委屈了!周一山心想,只有受委屈的人,才介意誰對自己好、對自己不好。若是林興成把她捧手心裏寵着,她豈會說這樣的話?

“去叫老太爺來。”周一山對外面吩咐了一句,然後看向林卿卿道:“你是挺沒良心的,我們花了十幾年,才把你捂熱。”

林卿卿不好意思地垂下頭。

周一山嘆了口氣,視線一轉,落在她帶來的禮物上,打量兩眼,忍不住笑了:“東西買的不錯。”

一看就是針對他們的喜好買的。

她還能記得他們的喜好,可見不是真的沒心沒肺。

周一山的心裏熨帖了些許,竟有一種“白眼狼終于喂熟了”的感覺,轉念一想,這是自己的外甥女,可不是什麽白眼狼,笑着搖了搖頭。

“比不得舅舅送我的。”林卿卿有些不好意思地道。

周一山沒女兒,膝下就一個兒子,從小是糙着養大的,素來有話直說慣了。此時面對林卿卿,也有什麽就說什麽:“是比不上。我送你的那套翡翠,是走了好幾條礦脈,看了一塊又一塊頂級石頭,切出來的最好的。你大表哥為着這個,鞋子都磨破了十幾雙。”

林卿卿一下子羞愧地垂下了頭。

她只知道那套翡翠很貴重,是花了大力氣去打磨的,卻不知道竟然這樣來之不易。

“舅舅,我……”

林卿卿張了張嘴,卻覺得說什麽都蒼白。

“卿卿來啦?”卻在這時,門外傳來一個有些蒼老的聲音。

林卿卿轉頭一看,只見一位滿頭華發的老人拄着拐杖走進來,年紀很是大了,腰都挺不直了,但眼神卻還矍铄。

“外祖父!”林卿卿眼眶一熱,立刻跪了下去,“卿卿給外祖父請安!”

說着,她一連磕了三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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