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丹青之卿
扶玉,你和他們不一樣,對麽?
“……自然要娶,縱然戲子的天涯不在這十丈紅塵中,我也願陪她演盡這場舊戲,任繁花盡落,不理朝夕。”
“好一個繁花落盡不理朝夕,如此……扶玉這般癡情,必會有有緣之人陪伴扶玉一生一世……”我笑着說。
只是你的戲,是她;而我的戲,是演盡了悲歡也無人相和的別離……你說,百年之後,我是不是枯骨一具?陪伴我的是不是只有荒涼的蔓草和冰冷的泥土?枉我唱遍了幾百場戲,又相依相随亦有天人永隔,卻還是不能灑脫面對我的孤寂……
“扶玉近日竟然有雅興來聽我吊嗓,叫我惶恐啊。”
“呵,春色爛漫,紅塵微醺,看芷棠飛花攜滿袖,若将此情此景永留,必是極好的;若能繪一副妙筆丹青,得歲月長駐容顏不老,倒也不負這良辰美景的恩澤~”
“說人話!”
“芷棠我給你畫幅畫吧。”
我才注意到他一只手擱在背後,此時拿出來是顏料與畫筆。
“你準備畫在哪兒啊?畫在石頭上?你有這本事?!”
呵,扶玉說是要畫,卻不曾見得畫卷,此時不嘲笑,更待何時?!
只見那貨用看白癡似的目光看着我,半晌方說:“芷棠最近可勞累,莫不是看戲本子時連眼睛都看壞了,我背的這麽個物件,竟然看不見!”
“…………我自然看見你背的東西,幽默一下,幽默一下……”
我讪讪地說,連我自己都想扇自己倆耳光:嘴太賤了!
“真沒想到……”嗯,該轉話題了。
“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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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軍爺竟然也會畫畫,真叫我刮目相看吶!”
扶玉不知道是否聽出了我話中的揶揄,對我驀然一笑便在石桌上展開了素白的畫卷。
他打量了一下我,又看了那顆桃樹,說:“你到那樹下站着,不要動。”
“站多長時候啊?”
“嗯……一個——不對,一個半時辰吧。我畫的挺快的。”
呵呵,我要哭了。站一個半時辰,老子當年苦練唱戲的時候都沒這麽站過,還不要動,你當大爺是石頭雕的木頭刻的啊?!
“我不站,累!”
“那你就睡在那兒吧!”
我自動忽視了他語氣中的不爽——看看扶玉多貼心啊,知道站着累讓我躺着。
“當真?!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
…………
躺在樹下,落英缤紛,看着郁悶的扶玉,爽!話說這花香真像一杯陳釀,桃花本來甜膩,如此濃烈的花香,聞着就醉了……
陽光将屏風的影子拉得那麽長,好像一場舊戲的感傷,姹紫嫣紅後是斷壁頹垣的荒涼……
扶玉一襲白衫,站在桃花樹下笑的幹淨如谪仙,他,不屬于人間吧……
“郎騎竹馬來的情節怎麽還未老去?”他微微偏頭,純淨的眼神裏滿是困惑,問的問題卻讓我心驚。
是啊,怎麽還未老去?
“要把這場舊戲唱一輩子麽?誰會陪你一直看啊?”
“若是良辰美景不是戲,歲月豈顯涼薄?”
良辰美景,奈何也不過是一句戲詞,戲詞……
他臉上幹淨的笑容突然變得冷漠,仿佛在嘲諷我的一廂情願,剎那間,繁花盡落,皆變成劫灰,鋪天蓋地,幾乎埋葬了涼薄的歲月,什麽姹紫嫣紅,已是無聲黑白……
…………
“芷棠,醒醒,你夢魇啦?!”
清潤熟悉的聲音響起在耳畔,睜開眼那幹淨出塵的笑幾乎讓我淚流滿面。
“哈,要是讓不知道的人來這兒,還以為這裏埋了一個人,成了‘花墳’!”
桃花幾乎落滿了我的全身,不理會扶玉的打趣,我禮貌地甩了他一臉桃花瓣。
“唉,這花落得這麽多……”
“是啊,也不知道這樹是不是病了,病了會不會結桃子啊……”
我婉轉的白了他一眼——太不懂風情了!
不理會扶玉對桃子是否會結這個問題的啰嗦,我起身去看他繪成的那幅畫。
素白的畫卷上是盡顯妖冶的桃花,鋪天蓋地的落花仿佛在低唱着一曲曲纏綿悱恻的歌謠,桃色深處是一位著青色戲服的花衫,丹唇鳳目,阖着雙眼,玲珑的眉間籠着淡淡的哀愁,仿佛是輪回了思緒,再也不理朝夕……
芷醉輕塵芳滿袖,棠無香熏花錦時。
“怎麽樣?這兩句詩可是我的心血……話說你這名字也挺妙,芷是香草,棠卻無香……”
“這可好了,日後縱然是我腐朽在土裏,還能有一幅畫留下一點影像。”
我看着這幅畫,心中卻莫名的籠上了悲哀,怎樣孤寂的人,會靠一幅畫回憶自己的一生?
“呵,這畫雖是畫你的,可我要自己留下來!”
我不解,難道扶玉最近太窮了要賣畫為生?!唉,真可惜,真可憐……
“你眼裏同情都快泛濫成災了,別想那麽不堪!”
扶玉的語氣忽然變得悠揚似洞簫,傷感之至:“我只是想,這樣一個時代,指不定哪天自己就了結了,如果是我先死,日後在陰間還可以看着這幅畫想想浮生一夢,若你先死,化為白骨,我只念你這張紙上的模樣。”
我第一次看見扶玉的眉間有了無奈,是啊,這是場殘局,是一場我們千方百計卻抵不過天意的定局。
“都要活着,都要看這場戲謝幕。縱然我一直都在失去,我也從不害怕一無所有!”
他笑了。他的笑有溫暖,有諷刺,有涼薄,有幹淨,可是這次,他笑的仿佛是歷經了千年不朽的滄桑,蒼竭地讓人心驚……
“呵,芷棠,你真是個傻瓜!”
他緩緩轉過身去,用很傷感很低沉的語調幽幽的說道:“這一世,終究不只是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