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亂世王孫24

抄手游廊兩旁的燈籠被風吹着搖來晃去,忽明忽暗,到處都是招魂幡,被風吹得飄飄蕩蕩,那仆從膽子看起來不大,不時回頭或是左右看看,腳步越來越快。

陸珺濯擔心跟太近吓到他,只能遠遠跟着,誰知道那仆從竟越走越偏,居然走到穆朔的院子裏去了。

靈堂設在宗祠裏,守靈之人大多會聚到那裏,穆朔的院子裏應該是沒人的。竹簡已經被溫商帶走了,難道還有什麽是大家沒注意到的?

他隐匿氣息跟在那人身後,只見那人摸黑進了院子,把手中空盤子放在庭院石桌上,穆朔的書房廊下有個影子,那人朝影子行了一禮,有輕微的聲音傳來。

“大公子,垣熙進了臺城,看......穆慎應該也收到了消息。”聲音既輕且飄忽,被風一吹就散了。

陸珺濯沒聽過這個聲音,穆府的仆從他只認識跟在穆铖身邊的人。

他想走近一些,就聽那大公子說:“齊太師不是給白将軍傳信了嗎?為何他沒到?”

那随從沉默不語,過了許久,那大公子又道:“得想辦法讓他們遇上戰一場。”

“可是白将軍是我們的底牌,這麽用恐怕太師不答應。”那仆從不同意,“要戰為什麽你們秦家不戰?”

看來那仆從身份不簡單,陸珺濯暗忖,那大公子想必是秦卓岚了,居然想到在穆朔的院子裏碰頭,穆府的守衛......當真是任人來去。

那邊兩人沒談妥,不歡而散,仆從出門還順手把空盤子端到手裏,沒有再理會秦卓岚。

陸珺濯想到溫商說過的話,明日若是不見垣熙,垣州軍就要攻城。但願臺城的守衛比穆府好一些,不然就出大事了,看秦卓岚不像放棄計劃的樣子,萬一他派人去行刺垣熙,堯都定然會被垣州軍攻入。

陸珺濯一邊擔心臺城裏的人,一邊在穆府尋找廚房,直到深夜才找到,只是吃食已經冷了,膳夫們也不在,前院早就宴席散去了。

他草草吃了一碗冷湯豆飯,才離開廚房去前院靈堂。

靈堂人影重重,最後一晚守靈,所有人都不是在自己的棚子裏守,而是按親疏遠近官職高低跪在死者棺椁前,每人面前還有銅燈一盞,其中燃着燭火,人數衆多,銅燈也多,照得靈堂亮如白晝。

穆铖跪在人群裏,小心翼翼地護着那銅燈,在他前面的是他的叔叔們,兩旁的是他的堂兄弟,其後是女眷,再後是穆家旁親,然後才是齊哉和秦江領着衆官排在旁親之後。

陸珺濯掃了一眼,秦卓岚也在人群裏,就在秦江身後,他年近不惑,鬓發有些灰白,頭上戴着玉冠,發髻一絲不茍地被玉冠束在頭頂,身披一件厚裘衣,薄唇緊抿,下颌線條冷硬,态度肅然,不時用剪子挑出銅燈燒黑的燈芯。

夜已深了,這些文官平時養尊處優,哪堪熬夜守靈,有幾個文弱些的已經搖搖欲墜,頭點得像小雞啄米一般。

陸珺濯在人群後找了個地方跪下,再怎麽說穆朔也是原身的外祖,理應替他守一夜,況且其死因多少也與自己有關系。

一夜無話,也無事發生,陸珺濯不時擡頭看向秦卓岚,發現他沒有離開過靈堂,心裏松了一口氣。

天邊已經放亮,天上雲層太厚,天氣不算太好,看樣子要下雨。

守靈守了一夜,不少朝臣站起來活動發麻的手腳,将銅燈送到靈柩前的燈架上,不時有人進出靈堂,靈堂旁邊有座膳堂棚子,裏面有穆府仆從在派發早點素包子和豆湯。

陸珺濯取了一份餐點,又為穆铖取了一份,那負責派發包子的仆從見到他一愣,問了一句:“铖公子院裏的?”

這個聲音,正是昨夜與秦卓岚秘密碰頭的那個仆從的聲音。

“是。”陸珺濯應了一聲,不動聲色打量他一眼,只見他面相平平,沒有任何特別之處,手裏的活快而不亂,若不是陸珺濯夜裏見過他,真的以為他就是個普通膳夫。

他端着兩份早餐走到穆铖身邊,靈堂裏只有穆铖一人在,其他人都散了。一個時辰後穆朔出殡,穆家的墓地在北城外,穆朔生前就給自己找好了墓葬之地,還修了墓室,棺椁送入墓室,封土就成。盡管如此,沒有一整天時間也完成不了,不吃東西餓着肚子去是不行的。

“公子,你的早膳。”他把餐點端到他面前,伸手捏起自己那份素麥包咬了一口。

“怎麽現在才回?”穆铖不滿道,看他吃得香,也伸手取了一個,狠狠咬了一口,不知道他把包子當成誰了,兩三口就把一個包子吃完了。“昨日你就該跟我一起回。”

陸珺濯回道:“我得為公子看着垣熙,萬一他跑了不就白白放走溫商了嗎?”

“我當初就不該聽你的,你本來就是他們的人。誰知道你是不是為了救他才出的馊主意。”

穆铖現在醒過神來,思前想後都覺得陸珺濯是在坑自己。

“那現在公子打算怎麽辦,橫豎不能再去抓一次了,上次是與雲大人聯手才拿下溫将軍。雲大人想放,我也是沒辦法。”陸珺濯每次與自己這便宜表兄說話,總是忍不住逗弄他,穆铖讓他想起自己的好友鐘思卿。

“這事你別管了,本公子就不信了,以你的花拳繡腿都能抓住他,量他也逃不出本公子的手掌心。”

“公子威武!”陸珺濯适時拍了一記,決定不打擊他的信心,有仇恨總好過意志消沉。

時辰過得快,兩人用了早膳,穆铖跟叔叔們商量起棺的事情去了,陸珺濯無事可做,在靈堂邊四處看看,秦家的棚子裏,只秦江一人在其中喝豆湯,秦卓岚不在。

他心裏一驚,人呢?

他四處張望,沒有發現,前邊大門處傳來喧鬧聲,正門大開,群臣全部跪拜在地。

君霁表情肅穆邁步走進來,在他身後的是形容憔悴的穆太後。

她一身素服,行走時腳步虛浮,沒有讓侍女扶着,一個人一步一步地走向靈堂,眼淚在眼眶裏打轉,眼角通紅,襯得臉色過于蒼白。臨近靈堂門口時,身子搖搖欲墜,被君霁扶着進了靈堂。

靈堂此時空無一人,她奔到穆朔的棺椁前扶棺流淚,既不說話,也沒有哭聲,只靜靜地流淚。

君霁走在她身後默默地從燈架上取了兩盞銅燈,點亮擺在地上,把地上的蒲團推開,直直跪在地板上。

衆人沒想到天子與太後會來,穆朔的幾個兒子聽了仆從的禀報匆匆趕來,又退出了靈堂,實在不忍打斷母子兩人的哀思。

天子到場祭拜,起棺的時辰要延後,朝臣們又各自回自己的棚子等待。

雲飛昙與垣熙進了穆府大門之後,停下腳步,沒有跟進去,兩人站在離靈堂最近的棚子外邊。

既然垣熙能跟着穆太後一起來,想必他已經把事情的前因後果向她說清了,陸珺濯如是想着,看來臺城昨晚無事發生,他松了口氣,不動聲色地靠了過去。

“侯爺。”他先向垣熙行了禮,轉身面向雲飛昙:“大人。昨夜可安穩?”

垣熙見了他,冷哼一聲,拂袖走到一邊。

這小子翅膀硬了不聽使喚,養不熟的小狼崽子,好在還有點用處,總算把事情解決了。

陸珺濯不知道他心中所想,見他冷淡,知他惱怒自己擒拿溫商,做了不利于垣州的事情,心中有愧,于是低頭不語。

“怎麽?”過了許久,雲飛昙見他心情低沉,沒有往日開朗話多,試圖安慰他道:“太後已知你身世,今日她來,除了送一送穆太傅,也是想來看看你。”

“嗯。”陸珺濯看了看靈堂中的母親與弟弟,輕輕應了一聲,心裏有些為難,現在他覺得怎麽做都是錯。

“太後想着過幾日把你上譜碟,來穆府之前,召我給你選個名,我尚未選好,你以往已有名字,我給你換個字,你看濯字如何?”

怕他不知道是哪個字,伸出食指在空中緩緩劃出一個字,繼而露出長輩一樣的溫和笑容:“可看清了?”

賜名,一向是師長們最喜歡的事情,雲飛昙從未給人賜過名,太後讓他做這件事,讓他欣喜,他來穆府的路上想了一路,最後選了這個字。

陸珺濯點了點頭,他的名字裏也有這個字,他對這個字很熟悉,閉着眼睛用左手也能把它寫出來:“這個字很好,謝大人賜名。”

“你喜歡就好。”雲飛昙心生歡喜,“你的賣身契不需要送來了,天子會與穆家說清,到時候會把你迎進臺城。穆公子也不會為難你。”

剛說到穆铖,前邊就傳來他的大嗓門:“站住!穆府豈是你說來就來說走就走?”

只見穆铖怒氣沖沖地攔在垣熙面前,一副随時都可能把他爆打一頓的樣子,沒有立刻爆|發,已經是他極力壓抑的結果。他的叔叔們在他身後用仇視的眼光盯着垣熙,暗中将之圍起來,頗有一言不和就動手的架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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