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十年
? 是嗎,那些事你當真一點都不在意嗎?陳軒柟聽着高跟鞋清脆的聲音一步步漸遠,每一步都像踏在自己心版上。
十年前,他十八歲,她十七歲,他們如願考取同一所大學。開學不久後的一天,是兩人交往一百天的紀念日,像每一對熱戀中的小情侶一樣,在高中算是早戀的兩人進入大學後享受到自由的氣氛。兩人很開心的玩了一整天,坐了回學校的末班車,沒想到公車開到一半居然壞掉了。當時時間已經不早,兩人都擔心回去晚了宿舍樓大門會鎖。
等了半天,好容易等到一輛出租車,卻被要求先付押金,說是好幾次載了大學生回去發現沒帶錢,說好回宿舍取錢卻再不回來了,還一直說現在的大學生啊,素質太差,都是擴招造成的,什麽人也能進大學。柳清眉聽了很不樂意,給錢就給錢呗,伸手一掏,居然錢包不見了,陳軒柟的錢包也放在她的包裏,也許是在公車上就被偷了。兩個人翻遍了口袋才找出十來塊零錢,司機看了一眼,冷哼一聲就開走車了。兩個人被司機看騙子一樣的眼神看得又窘又氣,無奈只得在往郊區的路上行走。
就這樣一邊走一邊看過往是否有空的出租車,期間柳清眉收到同寝室姐妹的短信,問她今晚是否還回寝室。這一看時間,居然已經十一點多了,照這速度即使走回學校也趕不上關門時間了。兩人商量一下,決定找個網吧将就一夜,明天一早溜回寝室。兩人商量好,便有目的的往前走。好巧不巧,趕上第二天是周六,連進去兩個網吧都爆滿。無奈之下,兩人又在街上走,好在在網吧遇到陳軒柟的同學,借了五十塊錢。這走着走着就看到一家招待所,好歹也算是落腳地,而且價格便宜還不檢查身份證,也只好進去湊合一夜了。
進了房間,發現真的是一分價錢一分貨,只有一張床和一臺電視機,衛生間連淋浴都沒有。柳清眉先進去簡單清洗一下,出來後坐在床上,也只有這張床可以坐坐。陳軒柟站在一邊,一時間氣氛有些尴尬,彼此都不知道該說什麽合适。
“咳,我下去問老板多要條被子,你先睡吧,今天也夠累的了。”陳軒柟不自然的說完,噔噔的跑下樓。
柳清眉脫了鞋,攤開被子,躺進去。果然是小破招待所,那條棉被很薄,蓋在身上根本沒有起多少作用。九月下旬的北方,晝夜溫差已經比較大,這房間裏又沒有空調。柳清眉把身體蜷了蜷,同時又努力小心不讓被子接觸到□□的皮膚。
陳軒柟抱着一條薄被進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平時非常注重形象的柳清眉像只蝦子一樣緊張兮兮的縮在被子裏,胸口以上都沒有蓋被子。“怎麽了,不是一路都喊冷,被子都不蓋好。”邊笑着邊把手裏的被子往地板上鋪。
柳清眉睜着有些犯困的眼,喃喃,“好冷,好破,連空調都沒有,被子這麽薄還只有一條!你睡地上行嗎?”兩人沒有多餘的錢再開一間房間,無奈之下也只有如此。
陳軒柟寵溺的看着柳清眉迷糊的臉,“小心感冒,我下去再要條被子。”噔噔又跑下樓,過了幾分鐘跑上來無奈的說,“他們說已經多給我們一條了,不能再給,別的房間不夠用了。”
柳清眉聽了縮縮身體,皺着眉頭打了個噴嚏。陳軒柟見狀把被子從地板上拿起,蓋在床上。
“你怎麽睡?”柳清眉瞪了瞪眼睛,看着這個體貼溫柔的男生。
“沒關系,你睡吧,我坐着,用不着被子。”陳軒柟說着靠着床坐在地板上。
床頭燈泛黃的燈光照在他身上,暖暖的光圈一圈一圈暈染開來,原本就溫柔的臉此時更顯溫和,還有一些其他的感覺,柳清眉說不上來,只是就這樣看着他的側臉,心中突然湧起一種莫名的陌生情緒。他穿着一件白襯衫,領口微微敞開,薄外套早在路上就穿在她身上,他現在應該會冷吧。幾分鐘後他又調整坐姿,取下眼鏡,輕輕按摩挺拔的鼻梁,他現在也該很累了吧。躺在床上的柳清眉就這麽一邊看着,一邊想着,話就順着嘴邊溜出來,“你上來睡吧。”
地板上的人頓了一下,回頭輕笑,“不用擔心我,我沒關系的,快睡吧,明天還要早起回學校。”然後伸手關掉床頭燈,如老僧坐定般。
床上的人翻了幾次身之後,伸手往下探,碰到溫涼的肌膚,不知道是胸口還是手臂。之後不知怎麽發展,兩個年輕人就躺在床上,昏頭昏腦經歷了彼此青澀的第一次。之後兩人都不敢開口說話,緊張的要命,也許是疲憊,竟也就這麽沉沉睡去。
第二天醒來已經是九點多,顧不上裸裎相見的尴尬,急匆匆穿好衣服就往學校趕。事實上,也就是借着趕時間來驅趕這份陌生的氣氛。後來兩人因為這次缺課,第一個學期都沒能評到獎學金,當然,這是後話了。一整天都忙着上課,直到下午下課,柳清眉發消息約陳軒柟傍晚在操場見面。
下課後,陳軒柟匆匆去浴室沖了個澡,換了一件襯衫,晚飯都沒有顧得上吃,就去赴約。遠遠就看見柳清眉站在路燈下,看着前方,有一種說不出的疏離感。心中被這種感覺一驚,又想到昨晚的事情,面上浮現暗紅。他實在太不應該,他們還太年輕,可是當時就像着了魔一般,一貫的理智在那只柔若無骨的素手觸到他的一瞬間,就被瓦解的灰飛煙滅。
“眉眉”走近兩步遠,看到對方迷離的表情,“你,身體有什麽不舒服嗎?”想到昨夜是彼此的第一次,青澀的自己雖然小心,但是不知道有沒有把她弄疼 。早上起床後一片混亂,還沒來得及問,現在,也還是很羞澀。
陳軒柟擡手,想要把柳清眉吹在臉前的長發撫到耳後,柳清眉卻在他的手即将接觸到的瞬間向後退一步,陰冷的目光像看一個要傷害她的陌生人一樣,直直的盯着他。手尴尬的懸在空中,心被那陌生的眼神刺痛。“對不起,眉眉,昨天是我不對,你不要怕我,好不好?我不會再傷害你了,我發誓!”心中酸楚無比的同時深深為自己的行為感到懊惱,那原本巨大的甜蜜卻成了傷害,頓時覺得自己禽獸不如。
“我們分手吧。”好像沒有看到對方眼中的苦澀,沒有聽到對方話語中的焦急,柳清眉淡淡的。輕輕的說出這句話,沒有溫度的無情。
陳軒柟仿佛只是看到柳清眉的嘴唇動了動,他甚至有些懷疑她究竟有沒有說話,即使如此,他也知道剛才自己是真真切切聽到了,那麽清晰,清晰到他想當做沒有聽清楚都不行。無力的垂下手,白襯衫襯托的臉色越發難看,“為什麽?如果是昨晚的事,我道歉,我保證以後不會再碰你直到我們結婚,行嗎?”
柳清眉神色淡然的看着這個幾乎向自己哀求的天之驕子,仿佛對方的痛苦與她完全沒有關系,依然冷冰冰的說,“分手,我們分手。”
陳軒柟看着眼前的嬌顏片刻,即使心中百般難過,仍溫聲道,“昨晚你為什麽沒有拒絕?”是的,即使當時自己再血氣方剛,如果柳清眉有推拒,自己也不會放縱。那一刻,他以為,他們心心相印。
柳清眉沒有回答,只是轉過身子離開。
“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依然溫和的嗓音在身後執着的堅持,柳清眉停頓一下,半側臉,“我要你永遠記着我。”之後一步步走出操場,像是要走出陳軒柟的生命。
多年後,每當想起那個夜晚,陳軒柟就會記起那張他所見過最美的側臉,以及那句咒語般的話。是的,十年,三千多個日日夜夜,沒有一天,不,沒有一秒鐘,他能将她忘記,那段回憶反而成為他生命中最清晰的一段。那,絕對不是一夜情。
丢棄?他剛才說她曾經将他丢棄。是嗎?原來在他心中,那件事情是這樣的面貌。柳清眉陷入自己辦公室的沙發,整個思緒陷入十年前的回憶。
那個時侯已經是高三了,正值花樣年華的柳清眉雖然對愛情也抱有懵懂的憧憬,但是她清楚的明白,這個時候并不适合談戀愛,昙花一現的短暫戀情并非自己所要,她要的是像爸爸媽媽那樣的愛情,長長久久帶着家庭的溫馨。每每看到爸媽在一起,她就好像看到了未來的自己和另一半,也許誰都看不出來這個貌似會轟轟烈烈的女孩,心底渴求的竟然是細水長流的愛情。
然而家庭的驟然巨變徹底改變了那個曾經明媚驕傲的女孩,那件事情發生以後,柳清眉痛苦不已,沒有辦法向別人傾訴,而自己的年齡也不足以理解,情緒沒有及時宣洩,導致小女孩從那之後變得偏激。
從小到大一直是校花,然而容貌的美麗并沒有招來同性的嫉妒。可是從那以後,只要看到一對對戀人,心裏就無法抑制的湧出厭惡與鄙視。于是撬走別的女生的男朋友,招來流言蜚語,成為女性公敵,柳清眉不在乎,她只是在看到男生每每輕易與自己的女朋友分手的時候,心中就湧出一種 變态的快感。看吧,男人都是這樣,朝三暮四。水性楊花。賤!每當這個時候,她都會像一個高高在上的女王一樣,蔑視的俯瞰讓她唾棄的男人。一次又一次,像是要驗證天下烏鴉一般黑似的,柳清眉将男人玩弄于鼓掌的同時,也變成一個孤獨的洩恨者。她沒有朋友,她不相信任何人。
是的,這世上沒有任何一個人是可以完全信任的。丈夫欺騙妻子。父母欺騙子女。朋友背棄友情。商人欺詐顧客,世間種種關系都存在欺瞞與傷害,這才是真實的世界!自此以後,柳清眉的整個人生觀都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她不相信別人說的話,甚至不相信自己親眼看到的事實,因為眼睛太容易受蒙蔽。精美的包裝裏面也許是仿冒商品。晴朗的天空也許下一刻就下起傾盆大雨。與你微笑握手的人也許就是在背後陷害你的人,太多太多了,都是人們的眼睛所看不到的,所以她只相信自己的分析。
首先把對方或是某件事件置于對立面,然後仔細剖析,得出結論的同時已經想好解決方法,這是柳清眉慣用的手法,找出對方的底線,一擊斃命,這也是為何年紀尚輕且人緣不佳卻沒有人敢質疑她的工作能力的原因。然而,對于這個十年前的故人突然出現的事件以及這個人本身,柳清眉卻困惑了,她探不到對方的底線,這使她感到恐慌。
分手後陳軒柟起初也曾不甘心來找過她,然而當她冷眼相對說“你不要再出現在我眼前,這讓我感到惡心”的話之後,同在一所大學将近兩年時間,她果真再沒有見到過他,直到陳軒柟要出國的前一天。
那天天氣已經開始悶熱,柳清眉在圖書館看書沒多久就有些昏昏欲睡,聽着窗外的蟲叫聲幹脆收拾東西回寝室。整個人軟綿綿的走着,拿一本書遮着頭頂,快到宿舍樓的時候,忽然有人在身後叫一聲“眉眉”。回頭,是陳軒柟,穿着一件白色的短袖襯衫亞麻色長褲,表情有些緊張。柳清眉不知他為何在分手快兩年的時候還來找他,沒有說話,卻也停下腳步等他說話。
陳軒柟扶扶眼鏡,聲音有些澀,“我過兩天就要出國了,不知道什麽時候回來,也許兩三年。也許六七年,我想,你可不可以給我一張你的照片,就當留念,好嗎?”
柳清眉狹長的眼眸盯着他看了半響,忽然笑了,轉而說,“都分手了還要照片做什麽,寫我名字詛咒嗎?留念,你還是個挺念舊情的人啊!只是我這個人做事不喜歡拖泥帶水,過兩年連人都忘記了,照片,沒必要了!”
“我不會忘記你的!”陳軒柟急促的說道。
柳清眉頓了頓,把舉在頭頂的書拿下,漠然的看着陳軒柟的眼睛,一字一頓,“這和我沒有關系。一路順風!”然後微笑着優雅轉身離去。
“那好,你告訴我,為什麽和我分手?反正我馬上就要走了,就算是死也讓我知道死因是什麽吧!”陳軒柟一貫溫和的聲音此時在燥熱的午後也顯得急躁。
柳清眉并沒有回頭,也沒有停下腳步,只是她帶着蔑視與仇恨的聲音清晰地傳入陳軒柟的耳朵。“你去問問費雅琴!”
陳軒柟呆立在原地,許久,從地上撿起一張圖書證,上面有一張一寸照片,他看了很久之後小心翼翼的揣進胸前的口袋,頹然的朝另一個方向艱難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