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夜晚的趕稿生活,寧靜無聲且無趣到沉悶不行,自己卻還得獨自一人跟缪思女神捉對厮殺。

好久不曾有個人和他生活在同一個屋檐下,有個人開懷的笑聲和電視機傳來的喧鬧聲,這些都好久沒有出現在他的生命裏。

瞿況突然覺得杵在筆記型電腦前的自己很呆,對着電腦自言自語更是無趣到了極點。

他走出書房,就聽見守在電視機前那個入戲極深的戲迷喃喃自語……

“八點檔灑狗血,巴掌戲。”

“什麽?”瞿況一頭霧水。

電視裏,女配角肩膀微微抽動--

現實中,賈棠心将臉偏斜四十五度,泫然欲泣道:“你居然為了一個外人打我?!”

再回到電視熒幕上,挨了一記耳光的女配角,吐出的話一字不差。

啪啪啪!太神了吧!

瞿況忍不住用鼓掌稱贊她的生動演技。“你是未蔔先知不成?”也許電視臺可以考慮雇用她。

“唉,戲看久了也成精了。該說現在的戲都千篇一律,對話也有夠老套的。”

賈棠心像個經驗老道的戲迷剖析道。

“既然嫌無聊,幹嘛還看?”

“我在試自己有沒有當編劇的能耐。”不過就算将對白猜得一字不差,她還是沒有什麽成就感。“我曾經算過在一個半小時之內,出現過的打巴掌次數,大概六次之多。整場戲,巴掌呼過來又呼過去,實在有夠狗血。”

“有這麽戲劇化?”他很少看臺灣的鄉土劇,聽她這樣說倒多少有點興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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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辦法,看戲的人是傻子,入迷的是瘋子。”她不好意思的笑道。誰叫電視是她的精神寄托呢!

“那你屬于前者還是後者?”他很好奇。

“後者吧。”她認為。

“喔?”她這麽有自知之明?真是不簡單。

“有時候我覺得編劇好狠,為什麽兩個相愛的人,要讓他們經歷這麽多誤會和劫難之後,才能在一起?為什麽不讓他們從頭到尾都甜甜蜜蜜在一起呢?這樣不是很好嗎?皆大歡喜。”賈棠心頗不平衡道。

現實生活裏已經有太多不如意,為什麽連看個戲都這麽可憐?是她自找罪受,還是編劇太狠心,見不得這世界快樂一點?

“傻瓜,你太天真了。沒有誤會和謊言,那出戲根本連二十集都撐不到。”果然,一般人無法體會編劇的辛苦,不是被罵到臭頭就是被餌咒,同為作家真是心有戚戚焉。

觀衆看得開心,苦的卻是動腦的人。

“你還真實際。”這應該是作家才講得出來的話吧。

瞿況搖搖頭,“戲劇本來就脫離人生太多,你何必這麽認真?”

“我只是讨厭悲劇。”

“那是你太認真了。”

賈棠心指責的雙手對上他,“不對!是你們寫的人心太狠了!”怎麽能想到那麽慘無人道的劇情,簡直不是人。

“有嗎?哪裏狠?我怎麽都不覺得?”對于她的指責,瞿況一副無關痛癢的模樣。

“還說!如果男主角車禍以後,有百分之九十九點九九九就是失憶?”超沒創意的,真不明白這手法變來變去怎麽還是老套?

有時候她還真希望自己別把劇情走向猜得那麽準,一點新鮮感都沒有。

瞿況搖搖手指,“不,這只能算是小case,應該再加個第三者,最好是富家千金,有個有錢的老爸和富可敵國的大公司。然後女主角好巧不巧發現懷孕,不過我想三角戀可能還不夠看,幹脆來個四角戀好了……”他一副她小巫見大巫的口吻。

“你好狠!”誠心建議世人應該強烈譴責他,這男人絕對有見不得別人好的心理。

“喂,不這樣寫,你以為十萬字的小說那麽好生嗎?”敢情她把編劇當作是神不成?

“噢,愛情為什麽這麽苦?”賈棠心捧胸自怨自艾,頓時陷入多愁善感的世界當中。

“相信我,你絕對不是當編劇的料。”瞿況納涼的口吻,毫不在意的落井下石。

“你少瞧不起我!”敢情他是看扁她了不成?

“那麽你敢殺人嗎?”他冷冷吐出殺傷力十足的話。

賈棠七往後倒退好幾步。“你……你殺過人?”她太小觑他了,莫非眼前這位是前科犯不成?

老天!瞿況沒好氣的瞪她,“殺書裏或戲裏的角色,例如男主角。”看她驚愕的表情,就知道她肯定又想太多了。

“什麽?!那怎麽可以!”賈棠心反應可大了。

“為什麽不可以?身為作者就要有勇氣把那一刀捅下去。”多捅個幾刀,多換幾張面紙求取回報,這才是作者的使命呀!

人生夠無聊了,難道還要讓觀衆看枯燥乏味的劇情嗎?

“不行!那女主角不是太可憐了嗎?”賈棠心替女主角發出不平之鳴。

“嘿嘿,這就是騙眼淚的時候了,你還真單純。”老招數,這女人真是搞不清楚狀況。

“你這個黑心肝的老奸!你才不适合寫小說,沒血沒淚的大惡魔!”來人啊!直接把他拖出去!

“相信我,當作者的人通常都不太善良。”雖然他不想這樣批評自己,可是這是不争的事實。

“咦?”他承認自己不是好人嗎?

“還有,作者實在寫不下去也會直接把角色寫死,一勞永逸。”主角的痛苦是作者的解脫。

“你……”賈棠心發誓,她現在看到的是一只背後有着黑色翅膀的惡魔,嘴邊那冷凝的笑容簡直壞透了。

“怎麽,幻想破滅了?以為作者都是不食人間煙火,嘴邊挂着的不是風花就是雪月?邊喊着我的小親親,沒有你我就活不下去,一副與愛人別離就天崩地裂、世界末日的模樣不成?”

看來,他眼前又是一位不切實際的女人。

“我本來以為都是這樣,直到看到你之後,我的幻想全都破滅了。”賈棠心搖首嘆息道。

“聽起來我打碎女人夢幻的心了?”瞿況手摸着下巴,倒是挺樂在其中的。

“何止!你根本就踐踏了無數女人的期待和憧憬,我代表女性同胞強烈譴責你!”

“要不要聽聽男人的謊言?”沒想到這小辣椒氣呼呼模樣真有趣。瞿況眼底捉弄意味十足。

“啊?”賈棠心張大嘴巴,不懂他這句話的意思。

“我愛你,直到海枯石爛那天,我心不變。”瞿況用好誘人的口吻,外加迷死人不償命的笑容道。

“噢!”就是這句!

“笨!海枯石爛到死你也等不到,全天下男人等不到那一天就變心啦!”這女人果然笨笨的,連這種欺世媚俗的話也照信不誤,還真好騙!

“你!你居然這樣說……”可惡的混蛋!這句話明明如此感人,簡直可列入經典愛語小集的前五大金句,居然被他曲解成這麽不像話的意思。

他,果然是扼殺女人浪漫情懷的殺手!

“還有,要不要聽聽更令人幻滅的?”他的語氣中有着隐約的得意。

“那是什麽?”賈棠心納悶。她怎麽覺得眼前這張臉很不懷好意,似乎正在打什麽奇怪的主意?

“別離開我,我的生命不能沒有你,沒有你,我根本活不下去!”瞿況語調緩緩吟來,一手撐在她臉頰旁的牆壁上。

“你……幹嘛靠這麽過來?”無緣無故的,他又想搞什麽鬼?

“通常講這句話的時候,男女主角之間的距離不能超過三十公分。”他似笑非笑的臉龐異常炫目。

“喂,你幹嘛突然這麽認真?”詩情畫意的情話,從他口中吐出來完全變調,顯得異常邪惡。

“因為我在教導你,男人都是怎麽誘拐女人的。”瞿況把聲音壓得好低好低。

“然後呢?”她倒要好好聽聽。

“女主角會感激涕零地爬上男主角的床,以下帶過。”很多女人都吃這套,屢試不爽。

“你、你下流!”這個色胚!滿腦子只有床上運動,真是沒救了!

“我只是要你知道,男人是肉欲的動物,甜言蜜語不可信。”瞿況說得一針見血。

男人都是下半身思考的動物,費盡心思圖的是哪樁?不言自明。

“過分!”簡直差勁透頂!

“我只是教你認清現實,絕對沒有男人比我更老實了。”

“你哪裏老實了?”拜托!太陽要從西邊升起了!賈棠心忍不住直翻白眼。

這應該叫什麽?

黃鼠狼給雞拜年還理直氣壯。

“如果是我,我才不會說那些拐彎抹角的鬼話,只要想要,我會直接開口,直接壓倒對方。”

“你太直接了。”女人不被吓跑了才怪!

不過,依他出衆的外貌,應該也有許多女人心甘情願被他壓吧。

唉,她幹嘛替他想那麽多,又不關她的事……

“因為我這個人好惡分明,所以被我喜歡的人通常都很辛苦。”他就是太有自知之明,結果到現在還找不到想壓倒的對像。

他太自私,占有欲也太強烈,被他喜歡的人肯定會讓她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

“那我會替那個不幸的女人祈禱。”賈棠心低頭,握住雙手默默祝禱起來。

“是嗎?聽你這樣說,我更希望讓那個女人不幸了。”喜歡他有這麽可憐嗎?瞿況滿肚子火。

奇怪,她有惹到他嗎?火氣幹嘛那麽重?

被他喜歡的人肯定倒黴死啦!

中央氣像局發布臺風快報--

X月X日00臺風在關島北方生成後,随後以西北轉偏西方向朝臺灣前進,氣像局在五點三十分發布海上臺風警報,預計在十點三十分發布陸上臺風警報,請民衆避免前往低窪地區,并注意自家及個人安全,以上是00新聞插播快報……

爆米花、可樂、餅幹、泡面……

“你在幹嘛?囤積糧食?”只見那忙碌的背影,從那大得驚人的塑膠袋中拿出許多食物,然後堆成一座小山。

乖乖!瞧那小山高的物資,瞿況還真是大開眼界,她那麽小一只,哪吃得完這麽多東西?

賈棠心瞥他一眼,“你不知道今天是臺風夜嗎?”

臺風夜就是要這樣才有氣氛,有什麽好大驚小怪的?

“你準備自暴自棄吃到死?”翟況取笑她,邊蹲下來研究她的戰利品。

“呸!你幹嘛無聊到詛咒我?”賈棠心回他一記白眼。他最好小心會有報應!

沒搭理她,瞿況繼續挖寶。

“還有‘活人生吃’、‘佛萊迪大戰傑森’、‘驅魔神探’、‘鬼影人’、‘咒怨’……你喜歡這種口味的?”哇!這家夥肯定是重口味的。

“對啊,愈可怕愈惡心的我愈愛看。”說到恐怖電影,賈棠心馬上眉開眼笑。

“真的嗎?我以為女人都愛看那種愛得死去活來的愛情文藝片。”看來他眼前這一只是另類的例外代表。

“我想,我是沒那個心髒去電影院看愛情片的。”賈棠心不好意思的搔了搔頭,幹笑道。

自己一個人看倒是無所謂,因為丢臉的模樣不會被瞧見,而這個中原因,說出來應該會讓人笑死吧?

瞿況一臉好奇,“為什麽?”

“因為別人忙着擦眼淚,我則是忙着擦我的鼻血……”她沒好氣的撇了撇嘴道。

“你真是個怪胎。”他忍不住笑道。

“有什麽辦法,我對美人的耐受力很低的,每次都破功。”她自嘲地笑了笑,對自己的怪毛病難以啓齒。

“喂,你這也把我歸類為美人那一類了?”她以為這樣說,他就會高興嗎?他最痛恨別人說他美了,而且是那種空有外貌沒有內涵的花瓶。

“本來是,不過我後來發現你的本性其實是個暴力男,跟我家那兩只老是無病呻吟、滿嘴風花雪月的生物大相迳庭,所以你已經從我反感的名單中踢除了。”她這樣說,算夠給他面子了吧。

“我還真是感激不盡。”瞧她一副大恩不必言謝的施舍口吻,真是有趣。

賈棠心突然想到,“喂,你不是怕血嗎?”

“電影裏的血任誰也知道那是假的,你以為我膽子真那麽小?而且我還挺愛看恐怖片的。”他只怕真血。

“真的嗎?難得能遇到同好,你喜歡看哪種類型的?”

“最近我很少看,有記憶的都是以前看過的片子,像是希區考克的經典作‘驚魂記’、‘奪魂索’,史蒂芬金的‘鬼店’、‘死亡禁地’都不錯,還有一部法國片‘戰栗’,我也覺得不錯。”

“‘戰栗’?你說的那部我有看喔,我也覺得很好看,女主角很會演戲,害我看得好緊張。”賈棠心仿佛找到知音,開心的與他分享。

“看來我們興趣滿相近的。”

“那好,我們一道看吧!”賈棠心滿臉興奮,迫不及待了。

他挑眉,“你會怕?”

“不,看到精采地方,只有我一個人尖叫太不過瘾了。”最好能吵醒全公寓的人,讓傅紹懷從夢中驚醒更好!

“需要一起尖叫的夥伴?”看穿她的企圖,瞿況了然笑道。

“賞光嗎?”賈棠心以眼神提出邀請。

“當然。”瞿況笑開了,眼神裏有着和她一樣的企圖。

一會兒後,兩人專心看着片子,蛋幕上一堆黑暗醜陋的強屍怪物出現了,主角們奮力抵抗,正當劇情來到高潮之際,驟然四周光亮盡失--

停電了!

“可惡,剛看到最精采的地方說。”居然挑這時機停電,真是殺風景!瞿況咒聲連連,“奇怪,蠟燭和手電筒在哪裏?”

摸黑找東西果然不容易,突然他的左側傳來一聲悶哼。

“呃,好痛……”賈棠心哀吟。

“喂,你怎麽了?”他折返回來,雙手觸探到坐倒在沙發前的她。

“不,沒事……”她倉皇想要起身,卻被桌角再次絆到,整個人朝他方向倒去。

“欸,你壓到我了。”一具軟綿綿的身子突然壓上他的身體,讓瞿況措手不及,還有……

“老天!你手別随便亂揮……”她別在他懷裏亂動呀,他是個血氣方剛的大男人,可禁不起她這折騰。

“對不起。”賈棠心深吸一口氣,語氣裏有着恍惚的惶然。

“可惡,你真不知死活……”她依然在他身上亂動,難保他不會突然獸性大發把她吃了!

不管了,瞿況只好捉住她那雙手,抓在自己掌心之中。

“不……不要……求求你……”

懷中的身軀突然不再掙紮了,只是顫抖得不像話,嘴邊逸出的話語是斷斷續續的哀求--

“拜托,放開我……求你……”

“喂,怎麽了?你不要吓我!”瞿況搖晃她的身子,希望能讓她回複清醒。

“不要碰我!不要、不要……”他的舉動反而讓她陷入歇斯底裏的狀态裏。

他放開右手撫上她的左頰,才發現手上竟是濕熱的液體,她……她是在哭嗎?

為什麽?

“別怕,我是瞿況。”他低聲喚她,只盼她能聽見。

可惜他的低喚沒起多大作用。

“拜托,不要過來,不要……好黑,為什麽我都看不到……不要這樣對我……”

賈棠心仍是顫抖的苦苦哀求。

她是真的在害怕呀!

她斷斷續續的話語,每多聽一句,都讓他心驚膽跳。

難道她曾經被……

“沒事的,別怕、別怕……”瞿況輕輕拍着她的背,希望能替她趕走些許不安。

黑夜裏,臂膀下摟着的身軀,是那麽的嬌小‘纖細,屬于女人的玲珑與香氣,環繞在他鼻間久久不散。

瞿況忍不住苦笑,暗夜漫漫,還真是長呀……

十分鐘之後,電力終于回複,屋裏如往常般大放光明。

抱起幾乎已經昏厥的人兒,瞿況将她抱到床上,替她蓋好被子。

守在床前,他只是看着她猶帶淚痕的蒼白小臉發楞。

他原以為她是那般的樂觀,那般的随心所欲,沒有任何東西可以打倒她,讓她退卻害怕。

但今晚她的失控,讓他看見不熟悉的另一面。

她到底遭遇過什麽事?

為什麽那麽的害怕與無助?為什麽那般驚恐的流淚與抗拒?為什麽又是那般柔弱且畏懼?

完全不像他所認識的賈棠心。那個樂觀開朗的賈棠心。

他發現自己突然好想知道--

“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大手覆上她的額頭,瞿況百般不忍。會在黑夜裏哭泣的女孩,到底心裏藏着多少秘密?!

他不願多想,卻又害怕是自己心中所臆測的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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