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兇手
她早就知道,當美好一點點堆積,當你快得意忘形的時候,災難就會像流行性疾病一樣蔓延,讓你痛苦的連最簡單的快樂都不敢奢望。
火合聽到她的聲音,慌亂地向洞裏跑去。
她趴在凹凸不平的地面,掙紮着卻爬不起來。她滿臉淚痕,哭得撕心裂肺。他沖過去扶她。
她的腰部,潔白的紗裙浸滿了血漬,宛如開的濃烈的薔薇。
“你殺了阿裏,對麽?”聲音冷的好像結了千年的冰,像是從地面十萬裏以下的地方傳來。
火合驚異的看了一眼阿裏,它平躺在幹草上,身邊有很多香蕉皮,還有一根沒有吃完的香蕉。“阿裏它……”它死了?
“是你幹的,對嗎?”她眼神迷離的看着火合,用力推開他,卻重重倒在地上。“是你幹的對不對?”她雙手支在地上,頭發垂在肩上,猶如大片海藻。她眼裏深不見底,模糊之中卻夾雜着深深的怨恨。
“你那麽珍惜它,我怎麽會……”
“那你帶它去向城幹了什麽?吃了海鮮,是嗎?”
“是,就是吃了些龍蝦。但是我沒有下毒……”
她仰天長嘯,“哈哈哈……沒有下毒……哈哈哈……真好笑……沒有下毒……”她一邊笑卻一邊有淚水從眼裏流出來,“對啊,你沒有下毒,因為海鮮加上水果,本身就是一種毒……阿裏……”我應該帶你離開的更遠……
火合看着她現在仿佛失去心智的痛苦樣子,又痛苦又悔恨。如果知道會這樣,他一定不會代它去吃龍蝦的。“魚喬,你受傷了,讓我……”
“明明知道我們吃的大多是水果,為什麽你還要帶它去吃海鮮?對,阿裏是你殺死的,就是你殺死它的……”她不停的哭,為什麽要讓他留下來,為什麽要讓他傷害阿裏?
“你受傷了……”火合上前要扶起她,卻被她用盡全力推開。
“你走……你走……再也不想看見你,一眼……”為什麽是你?為什麽是你?
他錯愕的看着她,因為他不小心害死阿裏,所以他恨她,不錯,是恨。剛得到她的接受,剛以為自己能夠長久的幸福下去,可是自己卻又親自打碎這種美好……
Advertisement
如果是阿裏害死自己,也不會被這樣厭惡吧?
他想告訴她腰間還有血汩汩流出,卻又膽怯她會更加不願照顧好自己。
他想說對不起,卻又覺得難免讓她更加怨恨自己。
很多時候沉默不是因為無話可說,而是害怕對方厭惡自己的聲音,而是害怕自己每一句話都會讓對方不開心。
他默默的退出洞口,像被箭刺傷的妖精。他的眼裏,泛着點點星光。每一步似乎都在忍受踩在鋼刀上的痛苦。
魚喬幾乎是爬到阿裏身邊。她感受不到腰間的痛,她只覺得喉嚨裏塞了很多很多東西,哽咽的她說不出話來。她心裏說不出的空白,仿佛自己頃刻之間已經一無所有。
她緊緊抱着毛茸茸的幼猴,它的體溫正在冷卻。呆呆的望着洞裏的黑影,緊緊抱着它,下巴靠在它頭上,就像父親把她送到爺爺家的第一個晚上,她緊緊抱着父親出發前給她買得自己最喜歡的洋娃娃,那麽緊,仿佛在抓緊自己唯一的東西。
阿裏的身體在逐漸冷卻,也冷卻着她的世界。
“阿裏,等你醒了,我就帶你回中國,我一定不會讓你去動物園的。以前我還看到過猴子走鋼絲呢,不過你肯定比它們厲害。爸爸把我送到爺爺家的時候,我突然覺得自己什麽都不是,那種感覺,就好像你被爸爸有力的雙手抛起,卻落在沒有人接住的地方呢……當我逐漸感覺到爺爺的慈愛時,他已經老了。白發像雪一樣刺眼,其實刺痛的不僅僅是眼睛吧……現在是什麽感覺呢,就好像在一個一直沒有人在意的地方,遇到一個唯一對自己好又不求回報的天使,它那麽純潔,那麽善良,那麽聰明,那麽可愛,可是為什麽,為什麽你要突然抛起我呢?就好像又一次落回幽暗的低谷……你為什麽要這樣?”她的聲音哽咽的厲害,再也說不出別的話來,眼淚本來已經幹了,現在又湧出來。
然後她微笑着。
那時她的微笑很美很美,像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公主。
可是,她的笑是哭。
白紗裙依舊像大片的薔薇,仿佛還在開放。她沉默着,望着深不見底的黑,一言不發。
他慘淡一笑,眼角卻泛着紅。他手指在她肩上一點,她倒在自己懷裏。既然你那麽恨我,那麽我走好了,遠遠的離開,遠遠的。
他可以做到的,就像那天,他的魚尾被別人切割成兩段,成為兩條腿。每走一步,就像踩在鋒利的刀片上,肉深深往下陷。
夕陽西下。他抱着魚喬,迅速消失在樹林裏。
秋風。
刮落了樹上最後一片幹枯的黃葉。
像起舞的蝴蝶。
輕柔的落在厚厚的樹葉地毯上。
宛如落紅。
結束一生地華麗。
&&&&&&
樂府。
魚喬安靜的躺在床上。雙目輕閉,面色慘白。墨玉般的頭發散落貼在枕頭上,被子上。
樂陶坐在她身邊,一聲不吭。靜靜的凝望着她,像童話裏的王子凝望着心愛的睡美人。他曾經十分惶恐,生活裏似乎缺失了某種重要的東西。他迫不及待的回到樂府,卻發現自己房裏空空蕩蕩,什麽都沒有。就好像最寶貴的東西不知道被誰偷走。
“原本門是關着的,其他人當時都沒有去過門口。所以魚喬姑娘應該是從大門走的。”守門人這樣對他說。
也就是說,他極力想要留下的東西不是偷偷逃得,而是從他家大門明目張膽的離開了。其實她何須要逃,她原本就是打算那天離開的。她從來就沒有想過要留在這座府邸。
他眉頭深鎖,面色冰冷,凝結的眼神似乎揉進了一秋的霜。
他曾經想過去找,可是人海茫茫,他的根在這裏,他就得存活在這裏。
于是,他時常坐在屋頂,呆呆的看着白色綢帶,仔細欣賞它繁複的花紋。也會凝望着入冬時節幹淨的天空,仿佛一襲白衣的她。還會凝望着她住過的房間,奢望着有一天早晨,突然問道她的氣息——她已經走了。什麽都沒留下,只有她曾經紮過的發帶。
他日夜守着它,卻守不到他想見的人。
纖細修長的手指輕輕一顫。
他突然精神起來,原先溫柔的眼底突然被抹上一層厚厚的冰。他緊緊盯着她的臉。
睫毛輕顫。
緩緩睜開雙眼。
是幹淨卻疲憊的眸子。
他注視着她的眼睛。
她也注視着他。頭好暈,仿佛睡了很久很久,或許一個星期,或許一個月,又或許更長。
“醒了?”
她轉移目光,掃視一遍室內。坐起,然後下床。
“大夫說你不适合走動。”樂陶沉聲說道,他失落的看着床角,餘光看到她站起來往門口走去。
魚喬仿佛沒有聽到,她的眼神十分安靜,像冬日靜悄悄的湖面,波瀾不驚。她像一只輕飄飄的蝴蝶,步履輕盈的穿過院子,站在牆角停住了。角落裏有一盆芭蕉,綠油油的葉子像夏季寬大的扇子。
她呆呆的伫立在芭蕉前。注視着那片綠色。
披散的頭發顯得慵散而高貴。
秋風卷起她潔白的裙角。
瘦弱的身子随時會被吹走的風筝。
“尋尋覓覓,冷冷清清,凄凄慘慘戚戚。乍暖還寒時候,最難将息。三杯兩盞淡酒,怎地他,晚來風急。雁過也,正傷心。卻是舊時相識。滿地黃花堆積,憔悴損,如今有誰堪摘?守着窗兒,獨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細雨,到黃昏,點點滴滴。這次第,怎一個愁字了得?”
當年的李清照,怎樣悲傷的情感才讓她念出如此唯美的詞句?
蔥根般的手指輕輕碰觸芭蕉葉,指甲修的圓滑,與那碧綠形成鮮明的對比。
人比黃花瘦。
好一句,人比黃花瘦。
&&&&&&
樂陶靜靜的站在門邊,出神地望着角落裏的白衣女子。衣服依舊幹淨卻略顯寬大。那日火合抱着她跳進自己的院子,将她放在回廊的長椅上。回過頭來時,就像是在……托付後事……
“你傷了她?”
“好好照顧她。”他的速度在不似從前。或許是因為不舍吧?
&&&&&&
她突然想到阿裏,猛的咳嗽起來,身子也因此輕輕顫抖。
感覺到肩上的力量,她輕輕回頭,樂陶将衣服披在自己身上。“快要冬天了,小心着涼。”
他的頭發黑如墨玉,眉宇間透着一股涼氣。天地之間,靜的只剩風的呼嘯。
“不要對過去的事念念不忘。”樂陶站在她身邊輕輕說。從醒來到現在他沒有和自己說一句話,雖然說自己說了三句。
她冷冷盯着牆角微濕的青石板。“在說你自己嗎?”
樂陶愣住。
是在諷刺自己多年來不忘報仇嗎?
“或許你恨我……”
“我不敢。”她轉過臉,看着他深邃的眼睛,“我怎麽敢恨你?不是你親自告訴我我有多卑微嗎?”
“魚喬……”
“不是嗎?您認為只要随便一個謊言,随便一個動作,就可以把自己想要的東西留在身邊,包括——搶走我珍視的東西……你可真是一個好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