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時晚哪裏遇到過這種情況。

手腕被牢牢捉住,溫熱酒氣吐在耳邊,醺然中帶着點兒似有若無的暧昧。她的臉驀然燒起來,腦海裏更是一片空白。全然不知道該作何反應。

“哐當!”

直到防盜門被重重關上的聲音響起,才瞬間驚醒。

流氓!

這年的治安狀況遠遠不及十幾年後監控系統全面建立時好,惡性案件常有發生,報紙上隔三差五能看見女性被強.奸猥.亵的報道。

向潔常常叮囑時晚,單獨在家一定要小心,不要随便給陌生人開門。晚上也不要一個人走夜路,等着爸爸媽媽來接。

萬萬沒想到還有這種在家屬院裏被強行拖進來的場景。

時晚的臉一下白了。

曾經看過的報道一篇篇出現在腦海中,浪潮般的恐懼扼住咽喉,理智告訴她應該尖叫求救,現實卻是一點兒聲音也發不出。

手腳都發軟,她只能死死盯着少年。

拎起酒瓶,賀尋一回頭,就看見小姑娘面色蒼白地靠在門上。

“拜托你了。”然而畢竟是個男人,不懂女孩的心思。身上又帶着傷,他壓根沒想那麽多。語氣散漫。

徑自把白酒和布條都塞到時晚手裏。

然後直接轉過身去。

賀尋的動作幹脆利落,倒是時晚在原地愣愣站了一會兒,這才注意到對方背上一道又一道的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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脫下襯衫後,賀尋看起來并沒有昨夜暴雨裏那麽瘦削孱弱。

正是十六七歲的年紀,少年肩窄腰細,肌肉線條流暢自然,每一根都恰到好處地透着肆意快活的張力。

生機蓬發,年輕而飛揚。

所以......

時晚驚疑不定地看着交錯縱橫的紅痕。

什麽樣的人才能在少年身上留下這樣的痕跡?

時遠志夫婦遇事講道理,連句重話都很少說,這麽多年更是一根手指頭也沒碰過。

但不代表時晚認不出這些紅痕是一鞭一鞭重重抽出來的。

是家暴嗎?

她下意識這麽想。

“喂。”然而還沒待細想,少年低沉的嗓音響起,“快點。”

倒不是賀尋有意要催,他的腿還疼着,實在站不了多久。

帶着傷,他語氣裏不自覺摻了幾分不耐和兇狠。

時晚眼睫一顫。

被挾持的恐懼尚未消散,房間裏濃郁的白酒味激得人頭腦發暈,她現在什麽也不想,只想趕緊逃離這裏。

于是只能老老實實照做。

酒精再度接觸傷口的瞬間,賀尋霎時咬緊了牙關。

操。

他忍不住想罵人。

疼是必然的,他先前消毒時已經習慣了,眼下的情況卻又有些不一樣。

似乎是怕弄疼他,身後那只小手沒什麽力道,小心翼翼,遲緩而軟綿綿的按在傷口上。

很體貼。

也分外的疼。

拿白酒消毒與上刑無異,而這種緩慢的速度簡直是在延長用刑時間。然而賀尋終究什麽也沒說。

能找到一個肯幫忙的人就不錯了,還挑剔什麽。

反正命硬,又不是挨不過去。

于是他皺着眉,任憑少女軟乎乎的小手在背上動作。

額頭上薄薄一層細汗。

賀尋咬着牙,時晚也不好過。

從未像現在這樣親密地接觸過異性的身體,緊張之餘,猙獰的鞭痕又讓她心驚。

又羞又怕,抱着趕快處理完就能逃走的心态,她強迫自己不要想那麽多。

好在少年一直很安靜,除了肌肉硬邦邦地繃緊,并沒有什麽其他反應。

“唔。”

然而到了最後,當時晚輕輕按上腰間凹陷處時,賀尋一個沒忍住。

和他自己處理傷口的感覺完全不同,少女指尖真的很軟,像是夏日輕盈飛舞的蝴蝶,纏綿細膩地吻在鞭痕最末端。

讓人心口一滞。

瞬間失控。

“今天的事不許說出去。”到底出聲還是有些丢人,為了掩飾尴尬的情緒,他輕咳一聲,語氣略帶威脅,轉過身去。

然後賀尋就笑了。

昨夜風急雨驟,燈光又昏暗,雨衣遮去大半面容,他壓根沒看清時晚長什麽樣。

現在少女仰着臉,倒是看得一清二楚。

段秀娥沒說錯,平心而論,這小姑娘長得确實好看。

或許是因為害羞,瓷白小臉沁了層薄而透明的粉,鴉羽似的長睫輕輕顫着,纖長美麗。

清透杏仁眼裏落着窗外樹影,微風吹過,漾起一圈又一圈漣漪。

就是現在紅了眼眶,一副快要哭出來的模樣。

看上去有種傻裏傻氣的可愛。

腰間似乎還殘留着酥麻的癢意,看着那雙小鹿似的無辜眼眸,賀尋瞬間起了逗弄的心思。

“喂,”他也不道謝,而是稍稍俯身,語氣散漫:“你叫什麽?”

果然,小姑娘并不理他,呆呆愣了兩秒,接着轉身跑了。

沖回家,牢牢反鎖住門,時晚簡直不知道該怎麽辦。

靠在門後,她屏息靜氣地聽着樓道裏的動靜,确定樓上那個家夥沒有追下來,這才勉強松了一口氣。

那究竟是什麽人啊!

時晚思緒淩亂。

說是流氓倒也不是,可那散漫裏帶着輕佻和不經心的語氣,着實不像什麽正經人。

尤其是那只含着七分笑意三分野的黑眸,看上去危險得很。

惴惴不安之餘,她又想起對方身上的鞭痕,一時間更加不知所措。

最後還是決定把這件事告訴時遠志和向潔。

爸爸媽媽工作忙碌,一般沒有什麽大事,時晚不會讓他們操心。

出乎意料的是,還沒等她主動提起,今天沒有加班提前回家的時遠志夫婦反倒先說起了住在樓上的少年。

“那孩子是沈怡的兒子?”

飯桌上,平日裏冷靜內斂的向潔難得吃驚一回,語氣愕然。

“是啊。”時遠志點頭,往時晚碗裏夾了一塊排骨,這才繼續說,“誰能想到,我還是才聽同事說的。”

夫妻二人交換了一個有些傷懷的眼神,而時晚沒聽懂:“爸,你們在說什麽啊?”

“也沒什麽......”向潔的語氣略顯悵然,想了想,還是說道,“就是爸爸媽媽當年大學的一個老同學......”

二十年前大學生都金貴,時遠志夫婦一畢業就被分配到研究所工作,同班同學沈怡也是如此。

接收她的不是別的地方,正是現在夫妻二人工作的研究所。

然而沒過幾年,沈怡就放棄了研究所的工作,聽時遠志辦公室的老研究員說,仿佛是嫁給了大城市裏某個有權有勢的官家子弟。

按理說這是件好事,不過沈怡走得太突然,連交接工作都沒做便匆匆離開,雖然那時風氣淳樸,所裏的人也免不了有些微詞。

有說她攀高枝就忘本的,有說大學生心氣高看不上窮地方的,不過随着時間流逝,慢慢沒什麽人提起。

直到十年前,早已為人母的沈怡在一個夜晚悄悄回到了青城。

沒有聯系任何一個曾經共事過的同事,等到人們發現沈怡,已經是第二天清晨。

她靜靜地飄在剛開凍的荷花池上,臉色慘白,早已救不回來。

“孩子還那麽小呢。”相比妻子,時遠志要多愁善感一些,沉重地嘆了口氣,“有什麽坎過不去,非要走這條路。”

“原來那孩子是在跪沈怡啊......”向潔想得更遠一點兒,也跟着嘆氣,“怪可憐的,這麽小就沒媽媽了。”

晚飯剩下的時間,時遠志夫婦一直都在回憶沈怡的事,還商量着要不要抽空去看看住在樓上的賀尋。

畢竟當年曾經有過同窗情分,如今在一個家屬院,照拂一下故人的孩子也是應當的。

時晚沒有吭聲。

聽着父母有一句沒一句的聊天,想起少年身上的傷,她突然有些難過。

賀尋再度醒來時,天已經黑透。

沒有關窗,家屬院裏的炒菜聲、聊天聲、小孩的打鬧聲盡數鑽進屋內。是尋常夏日傍晚會有的喧鬧。

靜靜躺了一會兒,感覺體力已經恢複不少,他才摸黑起身。

地上還有碎瓷片,摸索一會兒,終于找到了開關。

“啪嗒。”燈光亮起,照亮滿室狼藉。

不過這個時候賀尋沒心思收拾,而是繞開那些碎瓷片,徑直朝廚房走去。

這年的自來水還帶着濃重的漂白.粉味,賀尋卻不管,湊到水龍頭前狠狠喝了好幾口。

清涼的液體灌入喉嚨,他喘着氣,終于覺得自己活了過來。

靠在竈臺邊休息片刻,賀尋摸出一張黑白照片。

借着客廳的光線,隐約能看出來照片上是個很美麗的女人。

就這樣默然地盯着對方看了一會兒,他突然勾起嘴角。

“媽媽。”在家屬院喧雜的背景音裏,少年嗓音低沉且冷靜,“我不欠你了。”

說完這句,賀尋掏出打火機。

“啪。”明亮的火苗噴出,霎時點燃了照片一角。

把照片放在水池裏,他看都沒看,直接走出廚房。

被火燒得蜷曲,片刻後,水池裏只有一堆灰燼。

重新回到客廳,方才炒菜那家似乎已經做好了飯,帶着油煙的飯菜香味熱熱鬧鬧飄進屋子。

賀尋不由眉頭一緊。

媽的。

他忍不住伸手捂住胃,有些自暴自棄地咬牙。

再去廚房喝兩口自來水好了。

然而剛擡腳,還沒邁出去,門邊的白色搪瓷盆就吸引了賀尋的注意力。

這不是房間裏原本有的東西。

搪瓷盆上還扣着同色的蓋子,蓋得嚴嚴實實,看不出來裏面究竟裝的是什麽。

皺着眉頭思考片刻,賀尋有了點印象。

好像是那個小姑娘手上的,因為逃得太快,完全忘記拿走。

好奇心作祟,他俯下.身,掀開蓋子,然後對上了滿滿一搪瓷盆的炸糖糕。

“......”

少年愣了幾秒,随後低低笑出聲。

放了整整一天,炸糖糕早就冷了下來,徹底錯過最佳的食用時機。

不過賀尋不這麽覺得,他靠在牆上,懶洋洋地咬着已經冷透的炸糖糕。

啧。

少女粉粉的臉頰莫名出現在腦海中,他不由眯起眼睛。

還挺甜的。

作者有話要說:  炸糖糕:你說誰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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