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卧室的床頭櫃上,原本擺着的是祁墨跟楚安離以前的合照,現在又多了一家三口的。楚安離抱着祁寧,祁墨摟着她,都笑得眉眼彎彎。

楚安離把祁寧哄睡了,坐起身時不經意的看到,她緩緩伸出手去将兩個相框都拿起來細看,手指在上面摩挲。

這兩張照片中間隔的不像是七年,倒像是漫長的千年萬年。

當年跟祁墨在一起時,她想不到會發生後面的事,當年決然離開時,也沒有想到還會有今天。

世事太多的意料不到。

楚安離盯着照片發了會兒呆,被自己手機鈴聲給拉回神,相框放回去,拿起手機一看,是秦桑。

她接了,秦桑笑嘻嘻的說:“姐,你跟姐夫在一起這麽久了,我還沒去你們家呢,怎麽都不邀請一下啊,不會真的是嫌棄我們這些窮親戚了吧?”

祁墨洗好澡出來,聽楚安離說了秦桑要來家裏的事,眸光微微閃動了一下。

楚安離觀察他的神色,道:“你不喜歡她來的話,我們就去外面吃飯。”

“用不着。”祁墨壓制住眼底的暗湧,抿唇笑了笑,“讓她來。”

第二天,秦桑和李平山抱着一歲多的小宇高高興興的來了,還提了兩箱牛奶,給祁寧買了兩套衣服。

“這房子真大真好看,就住你們幾個人也太浪費了點……”秦桑從進門到吃飯,驚嘆的聲音就沒停止過,眼饞豔羨的神色完全藏不住,“我什麽時候也能在這種房子裏住一晚,死也值了。”

她之前知道祁墨有錢,但是親自來感受之後,才有了那種實感。

以前也去過有錢的同學家,看見人家家裏布置的漂漂亮亮,什麽都有,嫉妒的眼睛都紅了。可如今,她才知道真正的有錢是什麽樣的,沒有任何的刻意顯擺,而是一種自然而然的氣派,讓你連嫉妒這種情緒都産生不了,滿心裏只會羨慕。

只是羨慕過後,又看看渾身淡然的楚安離,心裏登時一陣不平衡。

想當初她根本瞧不上這個姐,也瞧不上祁墨,覺得他們兩窮酸死了。她哪裏知道會有這麽一天呢?她姐找的老公又帥又有錢對她又好,住着別墅開着豪車。再看看自己,老公沒本事只會打游戲,以前瞧着還行的臉也慢慢長殘了,越看越生厭,一大家子住在擁擠的房子,關鍵是這買房子的首付都還是當年千辛萬苦才得來的,真是哪樣都比不上人家,就連生的孩子都比她的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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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命好啊,怎麽什麽便宜都讓她占了呢?自己也不比她差到哪裏去,怎麽就沒這麽好的運氣?

秦桑或許是內心遭受到了打擊,有點意難平,興致慢慢沒那麽高了。

照顧祁寧多半都是楚安離親力親為的,但今天有客人在,在祁寧需要換紙尿褲的時候,她喊來黃姐,讓她把孩子抱去弄。

秦桑瞟向楚安離,面上雖然是笑着,但語氣裏掩飾不住的酸意,“大戶人家就是好啊,有專人照顧孩子,專人打掃衛生的,專人做飯的,專人開車的,我剛才進來時,花園裏還有專人在修剪花枝。哪像我們貧苦人家,所有的活兒都是一個人來幹。姐,你這過的是少奶奶的生活啊,真叫我看了眼熱。”

雖然祁墨這時候還沒下樓,但李平山上次被冷落過一回,這次倒是老實的很。小宇在他懷裏膩歪了一會,突然急急喊要尿尿。孩子一有事,李平山就習慣性的喊秦桑,當下推推她,“孩子要上廁所了。”

強烈的對比之下,秦桑本來就看他極其不順眼了,這話還沒落音呢,他又正好犯到這個關頭,于是惱火的瞪他,低吼道:“小宇是我一個人生的啊?屁大點事兒就只知道叫我,毛病!”

李平山本來也不是個好脾氣,又被她下了臉面,旋即也甩手不幹,兩人賭氣似的玩手機的玩手機,吃東西的吃東西,誰都不搭理孩子。

楚安離嘴角抽動,簡直服了他們兩個了,起身準備抱孩子,結果來不及了,小宇跺了兩下腳,直接尿褲子了。

小宇才一歲半,為了省紙尿褲的錢,加之現在天氣熱,就沒穿紙尿褲而是把的尿。就是怕他尿濕,秦桑出門前帶了幾件褲子,這才不至于讓孩子光着屁股。

秦桑壓着心頭的火氣抱小宇去衛生間給孩子清洗了一下才換衣服,轉着眼珠子打量一圈,更加如鲠在喉。

人家家裏的衛生間幾乎都有她兩三個卧室大了,為什麽這種日子不是屬于她的呢?為什麽她找的老公就這麽差勁呢?為什麽她連找個每個月能拿幾千塊工資的工作都難呢?

午餐前,一直在書房裏呆着的祁墨才緩緩下樓來,李平山跟秦桑跟他打招呼,祁墨單手插兜,手指捏了捏鼻梁,不冷不淡的點了點頭。

雖然只有四個大人吃飯,但各種精致的菜肴還是擺了滿桌,秦桑看着那堪比大酒店的菜色,心情越來越複雜,越來越為自己感到憋屈。

其實他們今天來,一來看看祁墨住的地方,二來,就是想讓祁墨給他們夫妻安排個輕松點的工作。祁家這麽大的企業,這事兒應該挺簡單辦的。大家都是親戚了嘛。

秦桑卻一直悶頭吃東西,根本不說話。李平山憋不住,正要開口提。,祁墨突然溫聲對楚安離道:“對了,阿離,你上次回老家,有沒有聽到人議論我?”

楚安離不知道他為什麽突然提這個,奇怪道:“我老家的人,為什麽會議論你?”

秦桑心猛地一提,吃飯的動作陡然慢下來。

祁墨餘光淡淡地掃秦桑一眼,舀了一碗湯給楚安離,笑着繼續道:“我都忘了跟你說了,你當年離開前消失了幾天,我到處找不到你,就回了你老家一趟。當時你舅媽和妹妹在家,我就去問她們你去哪兒了。”

秦桑面色煞白,握住筷子的手都開始顫起來,一口飯含在嘴裏怎麽都咽不下去,哽得她呼吸都有些困難了。

楚安離第一次聽他說起這事兒,不由也看了秦桑一眼。她回來這麽久,舅媽跟秦桑也都沒提過。

飯也不吃了,楚安離看着他問:“然後呢?”

祁墨道:“然後,她們跟我說……”

秦桑好像噎到了,抱着果汁猛喝,原本發白的臉漲紅了。李平山在旁嘀咕:“吃個飯又沒人跟你搶。”秦桑根本沒心思搭理他。

祁墨手指在餐桌上輕點幾下,冷冷清清瞥她一眼,對楚安離道:“她們說,不知道你去哪兒了。”

楚安離沉默的望了他片刻。當年離開前的幾天,她跟她媽住酒店裏。秦桑跟舅媽是知道的,但秦桑本來就不喜歡祁墨,那時候又知道他們分手了,當然不會告訴他實話。

祁墨道:“我當時怒火中燒,無處發洩,就把自己開來的車給砸爛了。上次若是跟你一起回家,恐怕大多數人都還記得我。”

“……”楚安離想起來了,怪不得那次在鎮上有兩個人看到她議論說什麽“車”“吓人”之類的,原來都知道當年砸車的是她男朋友,他已經在她老家出名了。

當時兩人因為陰差陽錯正處在最深最深的誤會裏,她在酒店裏,每天看着窗外的日出日落,從早坐到晚,就像一具沒有靈魂的軀殼。

其餘的,她一概不知,也不想知道了。

卻原來,她在深淵痛苦的時候,他亦痛苦着。

楚安離這頓飯吃得很少,讓她意外的是,秦桑吃得也不多,很快就放下碗筷。

而且,飯後沒坐兩分鐘她就準備要走了,楚安離覺得她很奇怪,吃飯前明明都還在說想留下來過夜,這時候又着急無比的樣子。

李平山也不知道她急什麽,還想說說安排工作的事,被秦桑狠狠掐了一把。她背上包,抱上孩子,回避着祁墨那迫人的目光,幹笑:“姐,姐夫,我們就不打擾了。”

背上包,抱着孩子拉着李平山就往門口急匆匆的走,楚安離只得送他們出門。

回來後她還一臉莫名,“秦桑今天怎麽怪怪的。”

祁墨似有似無的冷笑一聲,低聲道:“大概是壞事做多了,怕報應。”

“嗯?你剛說什麽?”楚安離沒聽清。

祁墨含糊道:“沒什麽。”攬着她的腰,又道:“寧寧差不多醒了,我們上樓看看去。”

一提孩子,楚安離果然不關注別的了,跟他一起上樓。

兩人擠在門邊,悄悄的推開寶寶房的房門。只開了一條縫,聲音很小,但是躺在小床上已經睜開眼睛正安安靜靜的祁寧朝着這邊看過來。

視線恰恰對上。

祁寧瞧見他們,頓時彎了彎大眼睛,開始手舞足蹈的咯咯咯笑。楚安離只感覺自己的心髒都軟成了一灘水,走進去将溢滿奶香味的他抱了個滿懷,又親了親。

“寧寧,媽媽來啦,讓媽媽在親一個。”

祁墨也含笑走進去,黃姐知道有他們兩人在的話,就用不着她了,自覺地起身出去了,給這一家三口讓出這一方溫馨暖意的小天地。

那天之後,秦桑都跟楚安離不怎麽聯系了,有一回楚安離買了大一堆補品開車送去,除了魏淑君都不在家。

楚安離聽她抱怨了幾句,說秦桑這段時間每天跟李平山吵架,家裏被鬧得雞犬不寧的。

魏淑君拉着楚安離的手說:“這身邊的人看去看來,舅媽還是喜歡你的性子,不争不搶,大度又包容,哪像秦桑,一點小事都放在心上,斤斤計較。唉,她能學去你一分沉穩都是好的。如果當初能選的話,我就選你當我女兒,又聽話又乖,從不讓我生氣為難。”

她那情真意切的語氣,如果楚安離還在小時候,或許會感動。

可是現在,她面上雖然不顯,心裏卻是說不出的別扭。

身邊沒了程雪梨,沒了秦桑,沒了顧廷均,沒了那些一地雞毛,亂七八糟的事,楚安離每天和祁墨祁寧相伴,日子過得是越發的平靜和美了。

祁寧七個多月的時候,真正開始會喊爸爸了,祁墨喜得差點就要在床上打滾,聽孩子奶聲奶氣喊爸爸成了他每日的享受。

可是,不管怎麽教他喊媽媽,他都學不會。

“叫媽——媽。”

祁寧坐在床上,撲閃撲閃長睫毛,望着祁墨張了張嘴,叫出來的還是:“爸爸。”

“媽——媽。”

祁寧頓了會兒,又叫:“爸爸。”叫完了似乎覺得自己很棒,開心的揮着小手笑起來,露出兩顆白白的乳牙。

楚安離摸他軟軟的頭發,忍不住笑着對祁墨道:“算了,我都不着急,你急什麽啊。其實說起來,我才是孩子爸爸,他這也算是叫我了。”

祁墨一時沒再說話,因為,他被說服了。

楚安離這天晚上洗澡的時候,不留神差點摔了一跤,不知道是不是驚吓到了,一整晚都感到心悸,悶悶地有些說不出的難受。

這種難受持續了三天,導致精神狀态都有些不佳了。祁墨不準她拖了,打算帶她去醫院看看。

事實上也容不得她拖了,因為第四天一早,她就開始發燒嘔吐。

可不知怎麽了,她躺在床上,祁墨勸了好久她就是固執不肯去醫院。

祁墨擔心她,“阿離,你臉色真的很差,不去看看怎麽行,你看你現在生病了,連寧寧都不能抱了。”

楚安離神色蒼白略顯憔悴,眼睛泛紅,看起來極其難受,胸口起伏一陣,她猝然就落下淚來,一只手臂搭在了眼睛上,“可是……”楚安離心髒抽痛的厲害,她哽咽道:“可是,我不想去醫院,祁墨,我想生病,我不想……”

洶湧的淚水很快就浸濕了臉頰邊的發絲。

祁墨被她這麽哭得心都亂了。

祁墨知道的楚安離并不是怕打針怕吃藥,她這次這麽反常,肯定是因為舍不得祁寧。

她實在太愛祁寧了。

祁墨攬住她的身體,湊近柔聲道:“早點去看好,也能早點回來見寧寧,對不對?說不定開點藥就可以回家了,不用住院的,拖久了反倒不妙,先跟我去看看吧,好嗎?”

眼淚不住滑落,楚安離不出聲。

祁墨耐心的哄到了下午,楚安離燒得更高了,起身吐了一趟,渾渾噩噩呆坐了會兒,終于去洗了把臉,同意跟祁墨去醫院。

離開前,她戴了兩層口罩,到寶寶房外探頭看了看祁寧。祁墨就在她身邊。

祁寧坐在彩色的兒童圍欄裏,正撅着小屁股練習爬行,黃姐對祁寧道:“寧寧,快看,爸爸媽媽來了哦。”

祁寧興奮的嗷嗚一聲,手腳并用爬到欄杆邊,黑亮清澈的大眼睛看向他們,嘴裏喊:“爸爸,爸爸。”

祁墨走進去抱了抱他,又親了親他的胖臉蛋,“寧寧乖,爸爸帶媽媽去趟醫院。”

祁寧當然聽不懂,但是黃姐明白,她忙把孩子接過來道:“先生和夫人請放心,我一定在家裏好好照顧寧寧。”

楚安離心口處又酸又疼,往前走了一步十分想進去抱抱孩子,卻怕傳染給他,只得停住。

“寧寧,媽媽很快就回來。”楚安離很難過,聲音都有些嘶啞了。

祁墨擁着她準備離開,她卻還是站定,看着孩子的方向,目光久久舍不得收回。

祁寧被黃姐抱在懷裏,一直看着楚安離,好像不明白她為什麽不進來和他玩兒。

直到門口那兩人身影都消失,祁寧還眼巴巴的一直望着門口,最後扁着嘴委屈的嗚咽了一聲。

大概是生病了,格外脆弱,楚安離去醫院的路上一直哭,哭得眼睛鼻子都紅了。祁墨勸不住她,沒辦法,只能嘆氣。

去了醫院,診斷為病毒性流感,要住院。

祁墨知道她不願意,只能跟她說,回去了怕傳給祁寧了,她這才妥協了。

挂上針之後,祁墨在旁守着她,楚安離哭太久了,沒一會兒就睡着了。

她睡得累極,還做了個夢。

夢裏面風雲變色,地動山搖,海水倒灌,景象慘烈而殘酷。

蒼茫的天地間,她渺小的就像是一粒微不足道的沙子,想掙脫,想逃亡,然而一瞬間就被湮沒吞噬,再無聲息。

一身冷汗驚喘醒來,楚安離用了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神智。

窗戶外,天色已暗。

趴在床邊的祁墨也慢慢轉醒,他揉了揉漲痛的腦袋,不知道自己怎麽會睡着。

這時候,護士推門進來,她訝異道:“咦?地上怎麽這麽多珠子?”

楚安離這才注意到自己沒打針的那只手耷拉在床邊,手腕上的手鏈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散了,珠子掉落了一地。

“是你的吧?我來幫你撿。”護士将手裏的東西擱在一旁,俯下身開始一顆一顆的撿。

這個珠子散落的場景過于熟悉。

楚安離和祁墨沉默的對望,都沒說話,也沒動。

他們倆僵在那兒,好像除了還在撿東西的護士,整個空間都靜止凝結了。

病房空曠,護士很快就撿完了。大略數了數,也沒去注意他們異樣的神情,将那一把顏色各不一樣的珠子遞過去,問道:“總共十二顆,沒少吧?”

作者有話要說:

好快啊,新的一年了,大家新年好。跨年在碼字中度過,于是,我離結局又近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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